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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回 練工夫霧擁峨嵋山 起交涉鐘動伏虎寺(2)


  這幾句話說得孫癩子惱羞成怒,又待發作了。了空卻即向小沙彌叱道:「不許多話,進去罷。」隨即又對孫癩子合掌道:「小徒不懂事,老僧自會責備他。請問施主要找老僧有何見教,請進裡面來坐著好說話。」了空當將孫癩子引到一間客室坐下。

  孫癩子說道:「我此來不為別事,就為每夜跟我師傅在山頂上修道,親耳聽得你這寺裡打鐘,使我師傅的霧作不起來,以致我師傅每夜得遲一個時辰修煉,這虧吃得不小。我實在忍無可忍了,不得不來問個明白:你這寺裡究竟是誰存心和我師傅作對?你是當家師,必然知道,請你交出這個人來,我自和他說話,不幹你當家師傅的事。」

  了空聽了,茫然摸不著頭腦似的說道:「施主這話從那裡說起,這寺裡的僧人,從來安分守法,一點兒不敢胡為。令師是甚麼人?這峨嵋山頂上,並沒有寺院、房屋,令師每夜在甚麼地方修道?何以知道是因這寺裡打鐘才作不起霧來?」

  孫癩子道:「你不要裝成這胡塗樣子。我師傅是誰,你不知道,還可以說得過去,因為僧道不同門,平日沒有來往。至於你自己寺裡每夜打鐘,難道你也可以說不知道嗎?」

  了空笑道:「老僧為甚麼裝胡塗,山寺裡打鐘打鼓,是極平常的事,早夜都是免不了的。施主於今說寺裡不應該打鐘,打鐘便使令師不能修道,是存心和令師作對,教老僧怎生能不胡塗呢?」

  孫癩子想了一想,說道:「我看你的年紀已這麼大了,確是一個好和尚的樣子,料想你是不至無端作惡,與我師傅為難的。只是你這伏虎寺裡的和尚不少,你得仔細查一查,看半夜三更撞鐘的是誰?平常這寺裡打鐘打鼓,我也曾聽得過,並不妨事。只近來每夜在亥子兩個時辰之內,一下一下很慢的撞著,你這裡鐘聲一響,我師傅在山頂起的濃霧就登時被鐘聲沖散了,害得我和師傅都坐在山頂等候,到今日已將近一個月了。」

  了空聽到這裡,不住的哦了幾聲道:

  「老僧明白了,這鐘是住在山下的一個紳士,為要超度他去世的母親,托老僧替他撞的幽冥鐘。這鐘須撞到四十九日。不錯,今日已撞過了二十九日,只差二十日了。這鐘撞起來,在幽冥的力量是很大,但是何以撞得令師的霧作不起來,老僧卻不明白。」

  孫癩子見了空說的果是幽冥鐘,和畢南山說的相對,便問道:「幽冥鐘是甚麼鐘?」

  了空道:「就是和佛殿上所懸掛一般的鐘並無分別,不過撞時所持的經咒不同罷了。」

  孫癩子道:「每夜撞鐘的是誰?就是你嗎?」

  了空道:「不是老僧。寺裡有一個聾了耳朵的老和尚,今年八十六歲了,歷來是他專管撞幽冥鐘。他因老態龍鍾,又聾了耳朵,已有二十多年不出寺門了,除替人家撞幽冥鐘以外,終日只是持佛號不歇。老僧能擔保他,決不知道有令師在山頂上作霧,存心用鐘聲將霧衝破!」

  孫癩子搖頭道:「這話只怕難說,我不相信不存心與我師傅為難,一天濃霧會無緣無故的被鐘聲衝破。從來霧不怕鐘,鐘也不能破霧,可見有人從中弄鬼。你且帶我去瞧瞧那鐘,並還見見那撞鐘的和尚。」

  了空點頭道:「可以,就請同去。」說著起身引孫癩子走到寺後一所孤另另的樓房跟前。

  這所房子的形式奇特,從頂至底,足有五六丈高下,卻只最下一間房屋可住人。這間房屋之上,高聳一座鐘亭,亭裡懸掛一口鐵鐘,一根長繩垂下,系在撞鐘的木棒上。撞鐘的坐在房中,只須將長繩牽動,那木棒自然向鐘上撞去。

  孫癩子問道:「半夜撞的就是這口鐘嗎?」了空道:「正是這口鐘。這鐘已用過了七八十年了,原是專為撞幽靈鐘而設的。撞鐘的老和尚正在房裡念佛,施主看他可像是一個存心和令師為難作對的人?」

  孫癩子跨進房間,只見一張破爛的禪榻上,盤膝坐著一個傴腰駝背的老和尚,雙手念著一串念珠,口裡咕嚕咕嚕的念著,那根撞鐘的長繩,就懸在右手旁邊。

  和尚的手臉都污垢不堪入目。頭頂上稀稀的留著幾根短髮,原是白的,大約因積久不洗,已被灰塵沾著得又粗糙又黃黑了,彷佛成了一堆秋後凋零的枯草。

  孫癩子走近前,劈面問道:「這幾夜撞幽冥鐘的是你麼?」老和尚慢慢的抬起枯澀的眼睛,望了一望,搖頭不答,口裡仍繼續著咕嚕咕嚕。

  孫癩子見他搖頭,只道是不承認夜間撞鐘的是他。忿忿的回頭問了空道:「他說夜間撞幽冥鐘的不是他,你怎的對我說假話?」

  了空笑道:「他何嘗這麼說了,無論甚麼人和他說話,他都是搖頭不說甚麼,因為他的耳朵異乎尋常之聾,簡直連響雷都不聽得,聽不懂人家說的是甚麼,所以不能回答。二三十年來多是如此。就是老僧教他撞鐘超度亡魂,也得寫字給他看,口說是不中用的,老僧出家人,豈肯說假話?施主不要多心,請回去對令師說,夜間作不起霧,多半是另有緣故,不與幽冥鐘相干。」

  孫癩子看兩個老和尚的情形,也覺得不像是存心和師傅為難的人。然心想:「師傅作法起霧,我親眼看見的已有半年了,沒一夜不是劍尖一繞,便是濃霧彌漫,惟有幽冥鐘一響,就如風掃殘雲,消滅得乾乾淨淨。

  「這口鐘,據當家師說,已用過七八十年了。我小時曾聽得人說,一切物件,都是年久成精。莫不是這口鐘因懸在高處,年深月久,吸受得日精月華多了,已成了妖精,在暗中與我師傅作對?兩個老和尚自然不知道。我既到這裡來了,不管他是也不是,且把他毀了,免得我師傅每夜耽延修煉的時刻。即算毀錯了一口鐘,也不值了甚麼!」

  想罷,覺得主意不差!遂對了空說道:「我也相信你和這個聾和尚都不至與我師父為難,但我師傅每夜在山頂上修煉,非有濃霧將山頂籠罩不可,近一個月以來,確是因為這口鐘響使我師傅作不起霧來。我於今並不歸咎你們,只毀了這口鐘就沒事,我毀了之後,你們要撞幽冥鐘,換過一口使得。」

  了空驚道:「這卻使不得。這鐘是伏虎寺的,不是施主家裡的,不能由施主毀壞!」

  孫癩子道:「這鐘妨礙我師傅修道,如何由不得我,難道倒要由你嗎?」

  了空道:「你怎的這般不講理。若是伏虎寺的東西,可以這麼聽憑外人前來毀壞,一點兒不講情理,那還了得嗎?我不做這寺裡的當家師,輪不到我過問,既是我當家,這鐘就不能由你隨便毀壞。」

  孫癩子笑道:「你只怕是老得胡塗了,我要毀壞你這口鐘,難道還要問過你肯不肯麼?我老實對你說,我此刻就在動手毀了,看你有甚法子阻攔?」

  了空聽了,氣忿得沒有回答!以為這口鐘高高的懸掛著,要毀壞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估料像孫癩子這般一個叫化,不多邀些幫手來,一個人是決不能行強將鐘毀的。心中暗自打算:這伏虎山寺裡已有幾十個和尚,齊集在這裡保護這口鐘,倒看他如何動手毀壞?

  了空正自這般計算,只見孫癩子抬頭望著那口鐘,自言自語的說道:「究竟夜間撞得我師傅作不起霧的,是不是這個東西,我何不試撞一下,看聲響對也不對?」一面是這般鬼念著,一面舉起右手,伸直一個食指,做出敲東西的手勢,向那鐘敲去。真是奇怪,食指在地下一敲,鐘便應手「當」的一聲響了,比用木棒撞的還響得清澈!

  只響得坐在房裡念佛的聾和尚都抬起頭來,看這鐘何以不撞自響。孫癲子接連又敲了幾下道:「一點兒不錯,正是這東西作祟!」

  了空不禁驚懼起來!心想:看不出這樣一個後生,竟有如此法術,這就不能不懇求他了。連忙對孫癩子陪笑道:「你要毀壞這口鐘沒要緊,只是得請原諒,這鐘亭的工程不小,非費極大的手腳,不容易將這麼大的一口鐘懸掛上去。並且偌大一個峨嵋山,就只伏虎寺有這座鐘亭,實在是因建造一座,非有絕大誓願,經十多年募化不能成功。今以虛無渺茫的事將他毀壞,豈不太可惜了!」

  孫癩子圓睜兩眼,喝道:「你剛才還那麼硬,這時又軟起來了嗎?不行,不行,你只知道你這鐘亭的工程不小,卻不知道我師傅修煉的工夫更大呢。」說罷口中念念有詞,跟著將左手握著拳頭,彷佛抓了甚麼東西對鐘放去的樣子。

  這一來不好了,孫癩子的左手五指剛放開,脫手就是一個大霹靂,連鐘帶亭子都劈落到山下去了。鐘破亭裂的響聲,震動數裡。坐在鐘亭底下念佛的老和尚,聞聲倒打了一個哈哈,就這麼赴極樂世界去了。滿寺的僧人一齊驚得來寺後探看。

  孫癩子也不作理會,劈了鐘亭,就大踏步往外走。眾僧人向當家師問了情由,大家不服,要追上去將孫癩子扣留,向他師傅論理。了空搖手止住道:「這也是一場魔劫,躲不了的,由他去罷。他有邪術,我等不是他的敵手。」眾和尚聽了才不敢追趕。

  不知這幽冥鐘被毀以後,畢南山是如何的說法?且待第九十四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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