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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回 報私恩官衙來俠客 遭急變石穴遇奇人(1)


  話說這人見張汶祥急得變了顏色,並忍不住流下淚來,即做出驚異的樣子問道:「難道殺死的是你朋友嗎?要你哭些甚麼?」張汶祥明知這人是個有來歷的,其所以有這番搶包袱的舉動,是恐怕他回鴻興棧去自投羅網,有意是這般將他引出城外來,就是在暗中救他性命的,便不再隱瞞了,隨即向這人跪下,說道:

  「我早知您老人家是異人,這番救我的盛意,我也明白了。你老人家既能是這般救我,我和鄭二哥在督撫衙門裡面的事,不待說是了如觀火的了,於今我鄭二哥既屈死在那人面獸心的淫賊手裡,我惟有求你老人家指引我一條報仇的路,我的性命可以不要,這仇卻不可不報!」

  這人忙伸手將張汶祥扶起來,說道:「淚眼婆娑的跪在地下,若給到這廟裡來燒香的人看見了,像甚麼模樣!」

  張汶祥立起身來,說道:「我一則感激你老人家救命之恩,二則因報仇心切,非求你老人家指引,恐難如願,所以不覺得跪下來了。喜得此地離城已遠,行人稀少,敢先請示尊姓大名?再述我和鄭二哥來山東的履歷給你老人家聽。」

  這人冷冷的笑道:「你也毋須告訴履歷,我也毋須通報姓名。那鄭時枉擔了半世英雄之名,自謂經綸滿腹,原來也不過是一個好色之徒,將仇人之女騙做老婆。到今日才身首異處,我已嫌他死的太遲了,你還提甚麼報仇的話!」

  張汶祥聽了,心中好生不快,若在平日見尋常人這般批評鄭時,他必已怒不可遏的和人反臉了。此時因知道這人本領比他自己高,又是曾救他性命的,不敢不耐住性子,說道:「話是不錯,我鄭二哥好色貪淫,確有應得之罪,但無論如何不能說,應該是這麼不明白的死在忘恩負義的馬心儀手裡。如果是明正典刑,死于王章國法,我有甚麼話可說呢?我報仇之念已決,至死不悔!」

  這人忽然現出欣笑的樣子來,說道:「名不虛傳,果是好一個義烈漢子,這裡為來廟燒香的必經之地,不便談話。你將包袱拾奪好了,隨我到僻靜地方商量去。」旋說旋把披在身上的新衣脫下,交給張汶祥。

  張汶祥心裡也就安慰了許多,說道:「這衣我原是買給我鄭二哥穿的,你老人家穿上既合身,何不就將他穿上?」這人笑著搖頭不做聲。張汶祥知道他是表示用不著的意思,遂不多說。捆好了包袱,仍舊馱在背上,跟隨這人走出關帝廟。

  到附近一個樹林茂密的山裡,各自就石頭上坐下來。這人先開口說道:「你決心替你鄭二哥報仇,自是義烈漢子所應當有的舉動。不過你的力量有限,這仇只怕你一時報不了。」

  張汶祥道:「尋常的仇恨,便是估量自己的能力是否報得了。至於兄弟之仇,是顧不了許多的,那怕因報仇送了性命,我也甘心瞑目,毫無怨悔。並且我看馬心儀那淫賊,除了官高勢大之外,一點兒能為沒有。我的本領果是不濟,但自問對付那淫賊,還勉強能對付得下。我只要報了仇,便已完了心願,也不想在人世苟且偷生了。」說時氣忿填膺的樣子,兩眼火也似的發赤。

  這人搖著手,從容說道:「這些話不待你說,我是早已知道的。你報了仇再死,我相信你是甘心瞑目,沒有怨悔。只是若你的仇還不曾報得,反被仇人把你的性命害了,你甘心不甘心,瞑目不瞑目呢?」

  張汶祥道:「我在淫賊衙門裡住的時候已不少了,淫賊果然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人,就是滿衙門的上下人等,也不見一個稍有能為的人。衙門裡的路徑門窗,我都熟悉。我逆料取這淫賊的性命,如探囊取物。」

  這人笑道:「談何容易,真是一相情願的話。你知道此刻有在暗中保護那淫賊的人,本領比你高強十倍麼?」

  張汶祥不由得露出驚疑的神氣,問道:「是甚麼人在暗中保護他?像這樣的衣冠禽獸,有大本領的人為甚麼不殺他,反在暗中保護他?也就太不分皂白嗎?」

  這人道:「各有各自的交情,不能一概而論!即如那個鄭時,據我們看來,不過是一個貪財好色之徒,這回被殺得一點不委屈。而你卻不顧性命的要替他報仇,若旁人也和你剛才這一般的議論,不也要罵你太不分皂白嗎?究竟在這黑暗中,保護那淫賊的是誰呢?我不妨說給你聽,這期間有一段因緣,不僅你住在衙門裡不知道,就是馬心儀本人也不知道,並且連在暗中身任保護馬心儀的人,都不知道。」

  張汶祥道:「這就奇了,既是大家都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這人微微的點頭道:「自然有知道的人。我說出來,你就明白了。馬心儀的母親,從小就歡喜齋僧拜佛。而馬心儀的父親,卻是一個毀僧罵道的人。這日忽有一個年約二十零歲的尼姑來馬家化緣。馬心儀的父親不在家,他母親因這尼姑生得端莊齊整,說話很在道理,就留在家中攀談。不料一時天變,雷雨交作,尼姑不能作辭,他母親便留歇宿。

  「想不到馬心儀的父親回來,見尼姑生得貌美,頓時起了邪念。半夜偷到尼姑睡的所在,想勒逼成奸。那尼姑在危急的時候,虧得馬心儀的母親來了,夫妻大吵了一場,他母親將私蓄佈施給那尼姑,親自陪尼姑坐到天明,因此保全了那尼姑的節操。

  「那尼姑是誰呢?當時沒有名頭,無人知道,就是如今人人欽仰的沈棲霞師傅。沈棲霞因那回在馬家受了侮辱,險些兒失身匪人,遂自恨身體孱弱,沒力量抵禦侵淩,一轉念之間,便決心訪師學道。到現在修煉了五六十年,已是神通廣大法力無邊了!

  「事情雖隔了五六十年,然沈棲霞總覺得受了馬心儀母親解圍和佈施的好處,應該報答,無奈沒有機緣。直到現在,他才推算得是報答的機會到了,特地打發他在襄陽柳仙村收的兩個男徒弟,到此地來暗中保護馬心儀。他這兩個徒弟的道法,雖不算高強,然不是修道有成的人,尋常人無論有多大的能耐,也休想敵得過他。」

  張汶祥問道:「你老人家知道他徒弟有多大年紀了麼?其中是不是有一個二十多歲的少年?」這人點頭道:「兩個的年紀差不多,都只二十多歲,你怎麼知道的?」張汶祥將日前遇著挑豆腐擔少年打狗的話說了。

  這人笑道:「你自問是他的對手麼?你所見的這個,年紀比那個略小些,本領也還不及那個。兩人每夜輪流值守在馬心儀左右,豈容你去尋仇報復。」

  張汶祥詫異道:「這就奇了,馬心儀今日才殺我鄭二哥,我因他殺了我鄭二哥才存心報仇,這是頃刻間的事,如何沈棲霞師傅早已打發人前來保護呢?」

  這人笑道:「這倒毋須驚訝,我既受人委託,前來略盡人事,只得老實說給你聽。你於今雖不認識我。我在幾年前,卻久已認識你了。我這番是受了你師傅無垢和尚的託付,特地前來救你的。就因知道你在激於義憤的時候,必不顧利害,去尋馬心儀報復!沈師傅的兩個徒弟,只知道保護馬心儀,他們並不明白你為的是甚麼一回事。你是這般把一條性命送在他們手裡,豈不冤枉?」

  張汶祥忽然立起身來,說道:「你老人家不是孫耀庭師傅嗎?」這人點頭笑道:「你怎麼知道的?」張汶祥連忙叩頭下去,說道:「我時常聽我師傅說,孫師傅的神通了得。只恨我每次到紅蓮寺去,總是來急去忙,並且多在夜間,因此無緣想見。我師傅在紅蓮寺不大與外人結交,只和孫師叔有些往來,而聽你老人家說話,又是瀏陽口音,所以你老人家說出受了我師傅託付的話,就知道必是孫耀庭師叔無疑。」

  著書的寫到這裡,又得趁這當兒,將這個孫耀庭的來歷敘述一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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