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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一回 贈盤纏居心施毒計 追包袱無意脫樊籠(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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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汶祥又待開口,鄭時連忙截住,說道:「話雖如此,我拜託總是應該拜託的。四弟上去回大哥的話,請順便說三弟為人疏散慣了,在此地打擾了這麼久,於今也想到別的地方走走。不待說他的家眷也是要寄居這裡的,」 施星標道:「公文裡面既沒有三哥的名字,三哥何必走甚麼咧?」張汶祥道:「定要公文中有名字才好走嗎?等到那時,只怕已經遲了呢。」 鄭時惟恐張汶祥再說出甚麼話來,急將手中銀包交給張汶祥道:「三弟不要說這些閑言雜語,且把這銀子收起來罷。我兩人的盤纏都在這裡,擱在你的身邊妥當些。」這麼一來,才將張汶祥的話頭打斷了。好在施星標是個心粗氣浮的人,聽了也不在意,當下就回身覆命去了。 鄭時見施星標已去,便跺腳埋怨張汶祥道:「我的性命,只怕就斷送在你這些話上頭上。」 張汶祥吃驚問道:「這話怎麼講?」鄭時道:「你聽人說過強盜出於賭博,人命出於姦情這兩句古語麼?尋常和人女子通姦,給女子的丈夫知道了,尚且多有謀殺親夫的舉動。何況一個官居極品,一個有罪名可借的呢?我就處處做作得使他不疑心我已識破,還愁他不肯放我過去,故意發出言語來使他知道,還了得嗎?」 張汶祥忿然說道:「二哥不要是這般前怕龍後怕虎,為人生有定時,死有定地,殺了頭,也不過一個碗大的疤。他不要二哥的命便罷,他要了二哥的命,我若不能要他的命,算我不是個人。」 鄭時急忙掩住他的口,說道:「我其所以不早向你說,就是為你的性子不好,怕你胡鬧。你要知道,我們此刻不能和在四川的時候比了。便是在四川,手下有那麼多兄弟,也只能與不成才的縣府官為難,司道以上,就不容易惹動他了。於今你我都是赤手空拳,常言:單絲不成線,獨木不成林。一輕舉妄動,便是自送性命,於事情無益,反遭了駡名。」 張汶祥聽了這些話,心裡益發嘔氣,只口裡懶得辯論。 這夜二人等到天明發曉,就不動聲色的走出了巡撫部院。張汶祥道:「我們何不就此出城走他娘,還去鴻興棧做甚麼呢?」鄭時道:「不然。我原是不打算偷逃,才等到今日,早走本十分容易,已到今日,他若沒有殺害我的心思,我用不著逃走。有心殺害我,豈容我一個人單身逃走?」張汶祥沒得話說,跟著走到鴻興棧。 鄭時與張汶祥商議道:「我仔細想來,你我命裡,于妻、財、子、祿都是無緣。虧得當日經營了一個紅蓮寺,從此只好出家不問世事。我在這裡等著,你去街上買兩件隨身換洗的衣服,和長行人應帶的雨具之類,馬心儀來過之後,我們便好登程。」 張汶祥應著:「是。」帶了銀兩出來,匆匆忙忙買了些東西,連同銀兩做一個包袱捆了。忽然覺得有些心驚肉跳,不敢多耽擱,回頭向鴻興棧這條街上走來。 離鴻興棧還有半裡遠近,陡見前面有無數的人,如潮湧一般的奔來,少壯的爭先恐後,將老弱的擠倒在地,背後的人又擁上了,就在老弱的身上踏踐過去。只擠得呼號哭叫,登時顯得紛亂不堪。張汶祥看那些人面上,都露出一種驚疑的神氣。心裡正想扯住一個年老些兒的人,問他們為甚麼這般驚慌逃跑。那些人跑的真快,一霎眼就擁到跟前來了。 張汶祥向旁邊一閃,打算讓在前面的幾個少壯男子沖過去,再扯往年老的問話。誰知這一閃卻閃壞了,腳便還不曾踏穩,猛覺有一個人向胳膊上撞來。這一下撞的不輕,只撞得張汶祥頭腦一昏,被撞的胳膊,痛的與挨了一鐵錘相似,兩腳站立不住,一翻身就栽倒了。 張汶祥心想:這東西好厲害,那來的這麼大的氣力,竟能將我撞成這個樣子。會武藝的人畢竟不同,便是躺下了也比尋常人起來得快些,張汶祥正待奮身躍起,就覺有人將他的胳膊挽住,往上一提,說道:「對不起,對不起!」張汶祥乘勢跳起身來看時,彷佛是很面熟的一個人,已撇開手上前擠去了。 張汶祥陡覺背上輕了,反手一摸,不見了包袱,不由得著驚,暗想道:「難道連纏在背上的包袱都撞掉了麼?」再回頭向地下尋找,那裡有甚麼包袱呢,隨口罵道:「將我撞倒的那個東西,一定是個剪綹的賊。怪道他那麼重的撞我一下,原來是有意來偷我包袱的。這包袱是我兄弟逃命的盤纏,由你偷去了就是嗎?怪道他挽住我的胳膊,把我提了起來,若不然也取我背上的包袱不住。」一面罵著,一面不遲疑的折身追趕。 喜得那人還走得不遠。分明看見他一手提了那個包袱,向前跑幾步又回頭望望,好像看失包袱的追來沒有追來的神氣。只是張汶祥走街邊追趕,那人只回頭看街心的人,眼光不曾落到張汶祥身上。 張汶祥氣得胸脯幾乎破裂了,暗罵:你這不睜眼的小賊,怎麼剪綹會剪到我身上來了呢。緊追了幾步,忍不住旋追旋喊道:「唗,你搶了我的包袱,打算跑到那裡去?你若是知趣的,趕緊退我還沒事,定要我追上,就休怪我不饒你啊。」 張汶祥不是這麼喊,便也罷了,那人跑得並不快,且不斷的回頭,要追上還不容易些,這幾句話一喊出來,那人聽得回頭望張汶祥一眼,兩腳登時和打鼓的一樣,急急的跑起來了,似乎嫌包袱提在手中不好暢所欲跑,邊跑邊將包袱照樣纏在背上,這種氣教張汶祥如何能受,也就盡力量追上去。 兩人的腳步都迅捷如風,頃刻便追到了城外,張汶祥只是追趕不上。又追趕了一會,看見前面有一個廟宇。張汶祥心裡才忽然想起來了,原來這個搶包袱的人,便是在那日在街上遇見用胸膛抵住騾車不許過去的異人。因那日這人的酒已喝得酩叮大醉,神情態度與今日大不相同,所以見面但覺面熟。加以心中有事,一時竟想不起來。此時看見了關帝廟,才將那日的事觸發了。 張汶祥既想起了搶包袱的就是那異人,心裡倒不著急了,也不覺氣忿了。因為料想有這般大本領的人,決不至存心搶人的包袱,是這般舉動,必有原故。再看這人果然背著包袱,跑進關帝廟裡去了。 張汶祥跟進廟門,只見這人已將包袱就廟門旁邊的地下打開來,取了一件新買的衣披在身上,一搖一擺的,低頭打量稱身與否,見張汶祥走來,也不理會。張汶祥在江湖上混了多年,遇了這種異人,自然不敢怠慢,當即上前作了個揖,說道:「前日從某處追隨老丈到這裡,原是要聽候指教的,因不敢擾了老丈的酣睡,以為在別處盤桓一會再來,老丈必已睡足了。誰知在別處略耽擱了些時,回頭來老丈已酒醒出去了。今日難得老丈肯這麼賞臉,特地把我引到這裡來,請問有甚麼見教之處?」 這人抬頭看了看張汶祥,做了不認識的樣子,說道:「你認識我嗎,你既認識我,怎麼罵我是剪綹的小賊呢?」 張汶祥笑道:「那是我的兩隻肉眼不爭氣,因為與老丈親近的時候太少,突然于無意中遇著,一時想不起來。請問老丈,剛才那許多人,為甚麼都驚慌逃跑?」 這人說道:「我也弄不清楚,我有一個朋友初到山東來。寄寓在鴻興客棧裡。我前幾日去訪了幾次,都因去的時候太晏,我那朋友出門拜客去了。今日只得早些起床,等城門一開就到鴻興客棧去,才和我朋友會了面,正是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彼此談論得非常高興。忽聽得隔壁房間人聲嘈雜,滿客棧都震動了,那朋友拉我出房探看是甚麼事,不看猶可,看時真險些兒反把我嚇死了。原來擠滿了一客棧的兵,刀槍眩目,威勢逼人,就在隔壁房間裡。據說捉拿江洋大盜。一會兒便拖出一個人來了,我看那裡像一個江洋大盜,分明是一個很儒雅、很漂亮的斯文人,拖出來連話都沒問一句,只怕姓名還不曾問明白,就在客棧門口殺了。殺了那斯文人也罷,忽然那些兵又說逃了一個,大家仍回身到各房間裡搜查。是這般拿了不問情由的就殺,你說誰不害怕,自然一個個都向外面逃跑。一半兵在客棧裡搜查,一半兵跟著逃跑的客追出來。過路的人不知道甚麼事,也嚇得亂跑。我怕的最厲害,所以跑得最快,不提防把你撞倒了,臨時見財起意,取了你這包袱,誰知你這麼小氣,拚命跟著追趕。」 張汶祥知道事情不妙,心裡和刀割一般的難過!表面上仍竭力鎮靜著問道:「老丈可曾打聽殺的那個江洋大盜姓甚麼?」這人搖頭道:「殺的人那裡是江洋大盜,是鴻興棧住的熟客,和現在山東的馬撫台是親戚。姓甚名誰雖不知道,只是大家因他確實是一個斯文人,料定他死得很冤枉。」張汶祥聽到這裡,臉上不由得已急變了顏色,兩眼同時忍不住流下淚來。 不知這被殺的是不是鄭時?且待第九十二回再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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