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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烏鴉山訪師遭白眼 常德府無意遇奇人(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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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戴福成心裡正在極難過的時候,聽了貫曉鐘那種小孩口腔的話,不由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舉手用衣袖揩了揩眼淚說道:「你那裡知道我的苦處啊。我在這石穴裡三年的工夫,想不到就被師尊在我額頭上那一腳,踢得前功盡棄了。怪道我清醒轉來的時候,四肢也沒有力了,背也痛了,肚裡也餓了,全不像是曾做過道家工夫的人,我沒想到自己做的工夫,師尊也有法取了去,還想用五鬼搬運法搬東西來吃,險些兒倒連我自己的性命都被五鬼搬運去了!」 說時,又流下淚來。接著說道:「我此刻的道法,反趕不上你初學的人。唉,就悔過也來不及了啊。」 貫曉鐘看了這情形,仍回身在石上坐下來,說道:「我曾聽師尊說過,能悔過便是豪傑,那有悔過也來不及的道理。方才師尊臨走的時候,曾留下幾句話,教我在響過霹靂之後向你說。於今霹靂已經響過了,你聽著罷,師尊說:我原念你三年面壁,道法得來不易,不忍一旦盡行剝奪。無奈你下愚不移,隨時隨地都生妄念,實在玷我門牆!若再姑容,我必因你獲罪!」貫曉鐘述罷,默坐不話,嘻笑的態度,一點兒沒有了。 戴福成這才知道被師傅認真驅逐了,連道法都被剝奪得乾淨,不禁傷心痛哭起來。哭了一會,打算和貫曉鐘商量,看還有挽救的方法沒有?誰知貫曉鐘不待他開口,已向外面揮手,說道:「你快去罷。不是我不念同門之情,只因這裡地位絕高,不到日落,就寒惡不可當!你的道法既被師尊剝奪盡了,身上又沒有禦寒的衣服,必受不住寒冷!」 戴福成被這幾句話提醒了,果然登時覺得冷起來,篩糠也似的發抖!再看貫曉鐘板著冷酷的面孔,絕沒有商量餘地的神氣。想起自己是他的師兄,剛才還對著他說了許多自居先進的話,此時實無顏再說告哀乞憐的話!便也不說甚麼了,垂頭喪氣的下山。還虧了懷中有那六十兩銀子,有盤纏能回四川。 戴福成修道的事,就如此做了一場大夢,只略能記憶,不復有蹤影可尋了。笑道人自從誤收了戴福成這個不成材的徒弟,很受了黃葉道人幾番訓斥。以後收徒弟,便格外慎重了。這是後話,後文尚有交待。 於今,既因寫朱鎮嶽的身世,連帶將笑道人的來歷,說了個大概。這枝筆不能不回到陸偉成身上,再一個大彎子,繞到襄陽府的朱複身上去。 且說陸偉成自得了徐書元的指引,次日即獨自騎了一匹馬,到烏鴉山拜朱鎮嶽。這時候朱鎮嶽,年紀已有了六十多歲。他兒子朱寶誠,都已有二十多歲了,家務概由朱寶誠經理;朱鎮岳夫妻兩個,對於一切外事都不過問,也不和世人來往。因此常德人只知道烏鴉山朱家是常德一府的世家大族,卻沒人知道朱鎮岳夫婦,便是唐人小說中所稱述的劍仙一類人物。這日,陸偉成到了烏鴉山,由朱寶誠接見了。陸偉成說明瞭來意,要求見朱鎮嶽。 朱寶誠見陸偉成是個貴家公子氣概,又來得很突兀,知道自己父親的脾氣,從來不肯傳授徒弟,而對於有富貴氣息的人,更不歡喜交談;逆料是決不肯接見陸偉成的。便對陸偉成說道:「家父年來精力衰竭,終日靜坐,尚惟恐家中人多紛擾;所以獨自住在一間樓上,多久就不能接見親友,不與聞外事。實在對不起!辜負了閣下一番跋涉!」 陸偉成見朱寶誠這麼說,把來求師的興頭掃了一個乾淨。只得說道:「我誠心前來拜師即不蒙收納,但求見一面也罷了!」朱寶誠也不知道陸偉成的來歷,以為富家公子,不是真能有誠意拜師的人,若果是誠心前來拜師的,便不是這般口氣了。遂說道:「家父平生不曾收過徒弟,也本來沒有藝業可以傳人,閣下只怕是聽錯了。家父習靜已久,恕不能出來接待!」 陸偉成隻聽得徐書元說,究竟不知道朱鎮嶽是何等樣人,原沒有十分誠意。今見話不投機,只索作辭回家,很沒有興致的坐在馬上,緩緩走進常德城。 常德城裡的街道,不甚寬闊;這時的天色又快向晚了,行人本很擁擠。走到一條街上,只見前面擠滿了一街的人,都不走動,好像在那裡看甚麼熱鬧。陸偉成策馬近前一看,原來許多行人都擠在一家酒樓門首,一個個抬頭顛腳,朝酒樓裡面望著。 陸偉成在馬上比人高些,看見酒樓底下的帳桌跟前,立著一個年約四五十歲的人,蓬首垢面,身上穿著一件破舊不堪的藍布袍,寬大無比,使人一望便知道他所穿的,不是他本人的衣服。下面露出一雙精光的腳杆,只一隻腳趿了一隻破鞋;亂叢叢的頭髮,披滿一頭,像是多年不曾剃過的。靠帳桌立著,現出滿臉頑皮相,望著外面許多看熱鬧的人。 帳桌這邊立著的,像是個管帳的人;怒容滿面的向看熱鬧的人訴說這人的罪狀。 只聽得說道:「我見他這模樣,早已料到他是打算來吃白食的。他上樓我就關照堂倌,他若只吃一碗面或是幾樣點心,事情不大,由他白吃一頓也罷了。像是一個顛子,能敷衍他出門便沒事! 「誰知他並不瘋顛,說話倒有板路!坐下來就對堂倌說:『我知道你們管帳的先生看了我這種模樣,疑心我是來吃白食的人,又疑心我是個顛子,想拿一碗面或幾樣點心敷衍我出大門。這是你們管帳的先生看走了眼色!你們都只認得衣服,不認得人;我若沒有錢,也不上這裡來了。要吃面,不會到麵館裡去嗎?要吃點心,不會到點心店裡去嗎?特地跑到這裡酒樓上來,不待說是要喝好酒,要吃好下酒菜。我自己很識趣,喝酒要喝得快活,你們疑心我,防備我,不敢給我吃喝,我有甚麼興味呢?你們所慮的,不過怕我吃了不給錢。這很容易,我先交錢,後吃喝。有多少錢,吃多少錢,這樣行不行呢?』 「堂倌只得說,我們管帳的先生並沒說這話,客人若怕銀錢放在身上遺失,就請暫時交給賬房保管也使得。吃完了,再還給客人。他說:『很好。』隨即從身邊摸出一個大布手巾包,交給堂倌道:『這裡面有十三兩五錢銀子,你去教賬房盡這數目給酒菜我吃,揀上等的辦來,不怕價錢大。』 「堂倌拿到我這裡,我用天平一秤,足有十七兩五錢。銀色雖低了些,因有十七兩五錢,無論要吃甚麼東西,一個人總夠吃的了。便招呼廚房辦給他吃。誰知他的食量大的駭人,從正午吃到剛才,獨自吃了一桌上等翅席,一缸陳酒,結算應該八兩七錢六分銀子。 「我照算當找他八兩七錢四分,我拿出他交存的銀子來找還。他看了看銀子,說我換了他的,他存的是十三兩五錢紋銀,這裡十七兩多,是假銀子。不錯,堂倌拿這銀包來的時候,我是不曾仔細得看走了眼。這時仔細一看,原來他交存的,是一包假銀子!請眾位評一評這道理我們規規矩矩做生意的人,那裡會有假銀子,換他的真銀子?分明他拿這假銀子來訛詐人,吃了酒菜,還想訛詐幾兩銀子去,看世間有沒有這道理?」 管帳的這般說,眾看熱鬧的人當中也有說:看這人的棋樣,是像使用假銀子的,也有說:只能怪賬房太粗心,做生意的人,不應看不出銀子的真假。當時看出是假銀子,就應該退還這人的。也有說:賬房因貪圖便宜,以為可以多得這人四兩銀子,利令智昏,便不仔細看銀色的。只是各人雖有各人的議論不同,然沒一個肯出頭判斷一個是非曲直。 這人見賬房向大眾說了那一段話,也高著嗓子說道:「不用我說甚麼,只就這管帳先生親口向眾位說的話,請眾位平心說句公道話。我只交存十三兩五錢銀子,若不是他們換了,如何會多出四兩來?如果我交存的是這麼一包假銀子,他豈有看不出成色,並稱不出份量的道理?他不怕我吃了不給錢,便不會要我先拿出銀子來。別人交存的銀子,他還可以推說沒看得仔細。他既防備我沒有錢,我交出來的銀子,不待說比平常更要看得仔細些。像這樣一望而知的假銀子,能瞞得過他做管帳先生的眼睛麼?」 當下有和這人表同情的,就隨聲附和道:「這銀子不是賬房換了,便是堂倌換了。上酒樓要先交出錢來,才給人家吃喝的事,本來也沒有聽人說過。這是賬房沒有道理,太存心欺負沒好衣服穿的人了!」 賬房聽了這番話,只急得一副臉通紅,兩眼圓鼓鼓的對大眾說道:「這冤枉使我有口也難分辯!我說話不能不要天良,於今我自願吃虧,賠他的真銀子!不過我不是開設這酒樓的人,是在這酒樓管帳的,我一個月的薪俸,只有幾兩銀子。要我拿出四五個月的薪俸來賠他,我也沒有話說。但是要我賠銀子的事小,怪我拿假銀子換他的真銀子,這種聲名,我做生意的人擔不起!眾位街鄰在這裡,我拿出十三兩五錢銀子來,和他一同到城隍廟去,將銀子擱在城隍爺跟前香燭裡面,他只發一個誓,銀子就給他,我從此辭事,再也不給人管帳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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