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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還銀子薄懲解餉官 數罪惡驅逐劣徒弟(3)


  貫曉鐘道:「我只在這裡吃了兩個半月的火食,何以師尊就要我吃乾糧?怎的已吃了一個月,卻不見生出毛病來呢?」

  戴福成道:「你是小孩子,或者工夫容易些,我是整整的吃了六個月火食。」

  貫曉鐘點頭道:「師兄服氣工夫,既做到很有個樣子了,剛才卻說實在覺得饑餓不能忍了,倒要取乾糧吃,這是甚麼道理,師兄可以指教我麼?」

  戴福成一聽這話,彷佛被提醒了似的,登時也不由得暗自驚疑起來。心想我只知道解釋背痛和四肢無力是因為肚中饑餓了,便沒想到平時常十天半月不吃一點兒東西,從來不覺著饑餓。何以此時忽然餓得這般厲害,究竟又是甚麼道理?哦,只怕是了!遂問貫曉鐘道:「師尊已去多久了呢?」貫曉鐘道:「剛去一會兒。」

  戴福成又問道:「師傅教訓我的時候,用腳在我額上踢那麼一下,我就睡倒了。你看見的麼?」

  貫曉鐘道:「師兄就睡倒在我面前,怎麼沒看見?」戴福成道:「你記得我睡了多少日子麼?」貫曉鐘怔了一怔,反問道:「怎麼記得睡多少日子?師兄難道真個睡著了,不知道嗎?」

  戴福成道:「豈但睡著了不知道,簡真和死了的一樣。也不知昏昏沉沉的經過了多久,才忽然清醒轉來。大概是魂靈已經出竅,在空中飄蕩了許久,忽然尋著了軀殼,所以又清醒轉來。就在你面前你都看不出,你學道真是差遠了。」

  貫曉鐘道:「我眼裡看見的情形,和師兄說的不對。我只見師傅一腳將師兄踢倒,實時吩咐了我幾句話便走了。我跪送過師傅之後,剛坐好合上眼來,就聽得師兄翻身坐起來了。從師尊帶師兄到這裡來起,至現在總共還不到一刻兒工夫。卻問我記得睡了多少日子,教我聽了,如何能不發怔?」

  戴福成聽了這麼說,也不覺怔了半天。說道:「依你說來,這話就更希奇了,更使我不得明白了。你既以為我並不曾睡著,自是為時不久,然若真個沒睡多久的時間,我不僅不至於覺得肚中饑餓難忍,並何至只在地下略躺一會,便覺得背上被石子頂得生痛,四肢便懶洋洋的,沒一些兒氣力呢?」

  貫曉鐘也很詫異的問道:「有這種事嗎?師傅常說修道的人,只要服氣工夫做到了五成,便能入水不寒,入火不熱,與銅筋鐵骨相似。所以夏天能著重裘,冬天能睡在冰雪之中。於今師兄服氣的工夫,何止做到五成。莫說才躺下沒一會,就是在這地下睡了幾晝夜,像這般平坦溫軟的所在,便略有幾顆小石子,也斷不能將師兄的背頂得生痛。我本是初學,夠不上說工夫的,然此刻若教我仰天睡著,儘管睡在尖角石塊上,已能不覺得有絲毫痛楚了!」

  戴福成心中異常驚駭,面上不由得不有些慚愧。打算顯點兒道法給貫曉鐘看了,好遮一遮臉上的羞慚。即對貫曉鐘說道:

  「尋常人要顯出自己是真心竭力替人做事,都是說赴湯蹈火不辭的話,可見赴湯蹈火在尋常人看了,是一件極難的事,所以拿來做比譬。其實若在我輩修道的人看來,赴湯蹈火算得了甚麼。師傅所說,入水不寒,入火不熱的話,不就是赴湯蹈火的意思嗎?這個平常得很。我今日初次與你見面,你在這裡住了三個多月,我是過來人,知道你口裡必然清淡得十分難過。我可略施小技,請你飽吃一頓。只看你歡喜吃甚麼東西,凡是在一千里以內的,你心裡想甚麼就說甚麼,不問價錢貴賤,我能在一個時辰之內,照你說的,用五鬼搬運法搬來,一樣也不會錯。這就算是盡了我做師兄的一點兒情分!」

  貫曉鐘畢竟是個小孩,聽了做這種玩意,心裡甚是高興。加以這幾個月來,在這石穴裡面也實在熬得真夠了李鐵牛的話,口裡淡出鳥來了。慌忙立起身來,笑道:「我倒叨擾師兄,如何使得?不過我此刻還沒有這等能耐,不能搬運酒菜來替師兄接風,就只好領師兄的情了!」

  戴福成得意揚揚的說道:「用不著這麼客氣你我同門學道,就是親兄弟一般,橫豎不要我破鈔的事。你將來練成了我這般本領,也是一般的不問甚麼難得之物,都只要一道靈符,便能咄嗟立辦!我們修道的人,受盡了千辛萬苦,為的就是有這種快樂的日子在後面!」

  貫曉鐘道:「畫符不是要紙筆銀朱嗎?此地沒有這些東西,怎麼辦呢?」

  戴福成搖頭笑道:「有這麼些麻煩,還算得了甚麼道法?」說時,右手捏了個訣,裝腔做勢的說道:「你瞧著罷,就只用這麼一個訣,是這麼向空中畫符一道。哦,你想吃甚麼,快說出來。看是在那一方,我好向那一方畫符。橫豎是一般不費甚麼,樂得揀你心愛的搬來吃個痛快,免得搬運來,都是不歡喜吃的東西。」

  貫曉鐘笑嘻嘻的說道:「能隨我的意思,想吃甚麼,便有甚麼嗎?」

  戴福成搖頭晃腦的笑道:「不能是這麼便當,我也不要你說了。不但想吃甚麼有甚麼,你儘管指明要甚麼地方,甚麼人家用秘法製造出來的食物,我都能運來給你吃。若不能這麼辦,又如何顯得出道法的高妙來呢?江湖上賣幻術的,誰也能當眾搬運幾樣東西出來,給人驚訝驚訝,就是不能隨人指明要甚麼地方甚麼人家的東西。當日左慈在曹操跟前釣出松江的鱸魚來,便是我們這種道法。不是真有本領的人,萬萬做不到。你試說幾樣平日歡喜吃的東西。這是要當面見效的!」

  貫曉鐘真個說了幾樣鄉味,入山修道以來所想望不得的。

  戴福成問明瞭地點方向,凝神靜氣的向空畫起符來。貫曉鐘立在旁邊,留神細看戴福成的舉動,以便後來自己學這道法的時候,胸中有了這模範,修煉容易些兒。

  只見戴福成一面用手畫符,一面口中念咒;畫念了一會,兩腳在地下東跴到西,西跴到東,口裡越念越聲高,急猝像動怒的樣子。這麼又鬧了一會,就見他將頭上的辮發拆散:分一半披在兩肩上,一半披到前面來,用牙齒咬住發尾,滿臉汗出如洗。

  就在這時候,石穴外面陡起了一陣狂風,只刮得山中合抱不交的樹,都連根拔了起來。鬥大的石塊,被風吹得在半空中飛舞,彷佛有千軍萬馬,狂呼殺敵的氣象!

  在這狂風怒號的當中,貫曉鐘分明看見有五個身高二三丈的惡鬼,在石穴外面盤旋亂轉,再看戴福成已將身體縮做一團,篩糠也似的抖個不了;臉上全沒一些兒人色。

  突然一個霹靂從石穴門口打下來,煙火到處,五個惡鬼已燒得無影無形了。狂風也登時止息,仍回復了清明的天氣。只戴福成被這霹靂震倒在地,半晌才蘇醒,手腳都慢慢的伸縮起來。

  貫曉鐘想不到有這種現象發生,一時驚得呆了。年輕初學道的人,見了這般險惡的情形,自不免心中害怕,以為戴福成被雷劈死了。嚇得不敢上前。及見戴福成手腳都能伸縮了,才走過去,俯著身了問道:「師兄醒來了嗎?」

  戴福成睜眼望著貫曉鐘不做聲。貫曉鐘伸手將戴福成拉起來,說道:「這樣的大風刮起來,師兄搬運的東西,只怕在半路上打落了。啊呀,師兄為甚麼流淚哭起來了呢?弄不著吃的東西,有甚麼要緊?等不颳風的時候,再使法搬運些來,飽吃一頓便了!」

  不知戴福成聽了這類小孩子口腔,回出甚麼話來?且待第四十五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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