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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回 還銀子薄懲解餉官 數罪惡驅逐劣徒弟(2)


  「我那時又因你在都天廟許多看戲的人當中,能看破我的行徑,以為你的悟性很好,是能學道的材料。遂遵祖師廣度有緣人入道的訓示,收你做徒弟,傳你的正道。像你這種遭際,千百個慕道堅誠的人當中,受盡千辛萬苦出外求師,尚且找不著一二個得師如此之容易,何況你是一個毫無根基,並不知甚麼叫做道的愚民呢?我以為你憑空得有這般遭際,應該知道奮勉,從此將腳根立定,一意修持!並且看你那初入山的時候,尚能耐苦精進,因此才將修道人應用的一切法術,都傳授給你。

  「道家其所以需用法術,是為救濟人,以成自己功德的。是為自己修煉時,抵抗外來魔劫的。誰知你倒拿了這法術,下山專一打劫人的財物,造成自己種種罪過。你的罪過,不是責罰可了的,我也不須責罰你。我錯收了你這個徒弟,我應代你受祖師責罰。我於今惟有還你的本來面目,我門下容不了你這種徒弟。這裡有六十兩銀子,足夠你回四川的路費,免你流落異鄉,情急起來,又做害人的事!」

  說時,從懷中取出一個紙包來,往戴福成跟前一摜。隨即抬腿一腳向戴福成頭額上一踢,喝了一聲:「去罷!」只踢得戴福成向後便倒,就此昏過去不省人事!

  戴福成山不知在夢中經了多少時間,猛然清醒轉來。睜眼看自己睡倒在地上,覺得背上有石塊頂得生痛,身體好像才遭了一場大病初好似的,四肢百骸,都一點兒氣力沒有。打算翻身起來,只是沒氣力,翻轉不動!心裡不由得暗自驚疑道:

  「我在未曾修道以前,身上的皮肉很容易覺得痛癢,多走幾裡路便腳痛,多睡一會覺便周身都痛,若睡的地方不平,醒來更是痛的厲害。自從修道以後,身體不因不由的結實了,休說走路永不覺腳痛,那怕就睡在刀山上,周身也不會有一些兒痛苦。幾年來都是如此。怎麼此時睡在這平地,又會覺得背痛起來呢?我又沒害病,如何這般沒有氣力,連身體都不能轉動呢?我不是跪在這地下,聽師傅教訓,忽被師傅一腳,踢得昏倒的嗎?此時師傅到那裡去呢?

  「師傅教訓我的話,我還記得清楚。末了曾拿出六十兩銀子來,是說給我做回四川的路費。唉,師傅也真是胡塗了,特地傳授我的道法做甚麼?從雲南到四川這一點兒路,只一遁便到了,用得著甚麼路費。我那次下山回四川去,原是想一路風光些,才弄錢置辦行裝,好大模大樣的回家鄉,使人家知道我在外並不落寞。於今發了財回來,並不是我不能借遁,頃刻千里。

  「師傅大約是誤會了,以為若不拿這六十兩銀子給我,又怕我仍蹈故轍,用道法去搬運人家的銀錢。其實我剛才受了師傅的教訓,以後總得斂跡一點。師傅雖說不要我做徒弟了,然我既相從師傅幾年,又學了師傅這麼多法術,師傅又何能真個不要我做徒弟呢?

  「我這回略施小技,劫了三十多萬餉銀,師傅就嚇得這個樣子,說得受祖師的責罰!若師傅真個不要我做徒弟,以後不管我了,我一旦沒有管束的人,豈不為所欲為,更要鬧出亂子來嗎?我無論到甚麼時候,鬧出了亂子,師傅終究脫不了干係。可見得師傅不要我做徒弟的話,不過故意是這麼說了恐嚇我的!

  「嗄,嗄!師傅拿這話來恐嚇我,那知道我的法術既已學成,便如願已償了!巴不得沒有師傅,倒少一個管束我的人。人生在世,能活多少年?辛辛苦苦的,修煉了法術幹甚麼?不趁這年紀不大,身體未衰的時候,仗著法術快樂快樂,豈不成了一個呆子?師傅說不論有多大道行的人,從來都不敢劫餉銀,大概因餉銀是皇家的,來頭太大,所以不敢動手!

  「我此後只須拿定一個主意,凡事等打聽明白了,確實沒有大來頭,不會有後患的再做。我從下山起,到劫餉銀止,中間也不知用法術搬運了人家多少銀兩,放火燒了多少人家房屋,並不見師傅前來責駡我不該。可見得那些小事,是不甚要緊的。我千不該,萬不該想發大橫財,才弄出這亂子來。此後若再不知道謹慎,再累得師傅受責罰,也就太無味了!」

  戴福成心裡如此胡思亂想,自以為拿定的主意不錯,從此沒有管束的人,更好作惡了!心裡既這麼著想,自然不覺高興起來。勉強掙扎了幾下,雖有些覺著吃力,然畢竟坐了起來。低頭看那包銀子,還在地下,隨伸手拾起,揣入懷中。猛然想起坐在石上的童子,忙回頭看時,只見那童子正垂眉合目,盤膝而坐,彷佛不知道有人在他面前的樣子。

  此時戴福成正覺肚中有些饑餓了,暗自好笑道:「原來我是肚中餓了,怪道睡得背痛,四肢不得氣力。」遂立起身,向那童子說道:「沒請教師弟貴姓大名?」

  童子只當沒聽得。戴福成也不怪,仍陪著笑說道:「對不起師弟,師弟正在用功的時候,愚兄本不應該多言分你的神。不過此時又當別論,師尊在這裡教訓我的時候,師弟也在跟前。我於今實在覺得饑餓不能忍了,師弟這裡必有乾糧,千萬求師弟分給我一點兒充充饑,我還有話問師弟!」

  童子聽了這話,才慢慢的睜開眼來,點了點頭說道:「這瓦罐裡有乾糧,請師兄隨便用些罷。」說畢,又將眼合上了。

  戴福成取了些乾糧吃下去,頓時精神振作起來,不禁暗自安慰道:「果然是因餓得太厲害了,所以沒一些兒氣力。此刻吃了些乾糧,背上也不覺得痛了。這小孩有甚麼能耐?甚麼道行?師傅卻當著我稱讚道氣盎然。我看他是沒甚麼道氣,師傅必是有意嘔我的。他這一點點年紀,在這裡修煉了幾天,那裡就看得出甚麼道氣?師傅既當我的面,如此稱讚他,我倒要尋他開個玩笑,看畢竟是誰有道氣?」想畢,即向童子說道:「我請教師弟貴姓大名,如何不肯賜教?」

  戴福成說這話的時候,帶著些兒發怒的聲調。果將童子驚得張開眼來,陪笑說道:「對不起師兄!我姓貫,名曉鐘。只因師傅曾吩咐過,在做工夫的時候,無論如何不能使身外的物,分了身內的心,入正道只在方寸之間,入魔障也只在方寸之間,就這一點,師傅再三吩咐我仔細。我所以不敢和師兄多說話。」

  戴福成聽了,哈哈笑道:「原來老弟錯解了師傅的話!這話在幾年前,師傅也曾在這地方,再三吩咐過我的。我是此中過來人,確知道一點兒不錯。不過老弟須先將師傅這兩句話解釋明白。甚麼謂之身外之物?甚麼謂之身內之心?老弟此刻能解釋得明白麼?」貫曉鐘道:「我想這兩句話,沒有難解釋的所在。心便是修道的心,是在身體之內的,身體以外的東西,不拘甚麼,都可以謂之身外之物。分了道心,便是魔障!」

  戴福成搖頭笑道:「只怕師尊的意思,不是這般解法。」貫曉鐘連忙問道:「不是這般解,怎麼解呢?」戴福成道:「若依老弟這般解法,師尊是不是你身外之物呢?是不是分你身內之心的呢?」

  貫曉鐘想了想,也笑道:「這是我錯了,師尊是傳道給我的,固然不至分我的道心。師兄先我得了師尊的傳授,也只于我有益,不至有損;我不應該怕師兄分了我的道心,理應求師兄指示才是,望師兄恕我才來這裡學道不久不是經師兄提醒,我不懂這道理?請問師兄姓甚麼?已跟師尊多少年了?」

  戴福成說了自己的姓名,道:「我在你此刻坐的這塊石上,整整的坐過三年。你已坐過多少日子了呢?」

  貫曉鐘笑著搖頭道:「差得遠啊,我還不過三個多月呢。師兄既是在這裡坐過了三年,服氣的工夫,想必已是很好的了?」

  戴福成點頭道:「那是不須說的,服氣的工夫,不做到那一步,不能成遁法!不能成道法!這是勉強不來的!你才做了三個多月的工夫,任憑你如何下苦工,也還夠不上說能服氣的話。我忝在先進,做了你的師兄,你休怪我托大!你要知道,服氣是我輩學道的基礎工夫,初學固然是從服氣下手做工夫,直到成道的一日,也還是在這上面,不能放鬆半點。所謂神仙不食人間煙火,不就是服氣有了那種火候的緣故嗎?」

  貫曉鐘道:「我就因聽了師尊也是這麼說,所以才請問師兄服氣的工夫,是不是已做得很好了?」

  戴福成笑道:「這是不待問的,你只聽我說在這塊石上,整整坐了三年的話,便可想到我服氣的工夫,實在有個樣子了。若不然,我在修道的時候,莫說下山採辦食物,是很擾亂道心的勾當,就是現成的食物在這裡,每日要用火來煮兩三次充饑,也是分心的事。師尊只許半年火食,半年之後,便是乾糧。乾糧也只許一年半,第三年連乾糧也不許吃了,僅能略略吃些兒果實。服氣的工夫,不做得有個樣子,不要餓得不能動嗎?」

  貫曉鐘問道:「要半年後才許吃乾糧嗎?」

  戴福成道:「不是不許吃乾糧,服氣工夫不做到半年,吃乾糧一則免不了餓,二則工夫不到這一步,便勉強支持,吃下也要生出毛病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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