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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回 魏壯猷失銀生病 劉晉卿熱腸救人(2)


  魏壯猷心裡正因訪不著盜金的人非常焦躁;聽了賬房的話,只氣得指著賬房大罵了一頓。賬房以為魏壯猷窮了,是不敢生氣的,想不到還敢罵人!究竟摸不著魏壯猷的根底,不敢認真得罪,只好咕嘟著嘴,退了出來!

  魏壯猷心裡一煩悶,便幾日不出門,貧與病相連,竟悶出一身病來了。練過工夫的壯年人,不生病則已,生病就十分沉重!

  魏壯猷到各處遊歷,舉動極盡豪華,然從來不曾帶過當差的。在平時不生病,沒有當差的,不覺著不便,此時病得不能起床了;偏巧沒有錢,又和賬房翻了臉,客棧裡的茶房都不聽呼喚起來,便分外感覺得痛苦了!連病了三日,水米不曾沾唇!客棧裡的人,都以為魏壯猷是個不務正的紈褲子弟,不足憐惜!

  這時卻激動了一個正直商人,慨然跑到魏壯猷房裡來探看,並替魏壯猷延醫診治。這個人是誰呢?是在成都做鹽生意的,姓劉名晉卿,這時年紀已有五十多歲了。在成都開了三十年鹽號,近來因虧折了本錢,打算將鹽號盤頂給人。

  只因劉晉卿所開的鹽號規模太大,成都的商人多知道這鹽號的底細,不肯多出頂價。劉晉卿嘔氣不過,帶了些盤纏,特地到重慶來覓盤頂的主兒。湊巧不先不後的與魏壯猷同這一日到高升棧。

  兩個月來,魏壯猷的一舉一動,他都看在眼裡。他自己是一個謹慎商人,心裡也不以魏壯猷的舉動為然。不過見魏壯猷一旦貧病得沒人睬理了,覺得這種豪華公子不知道一些人情世故,拿銀錢看得泥沙不如的使用;一朝用光了,就立時病死也沒人來踩理,很是可憐!遂袖了二十兩銀子,走到魏壯猷房裡來,殷勤慰問病勢怎樣。

  魏壯猷不曾害過大病,此時在這種境遇當中,病得不能起床,使他一身全副本領一些兒不能施展;才真有些著急起來!幾次打算教茶房去延醫來診視,無奈茶房受了賬房的囑咐,聽憑魏壯猷叫破了喉嚨,也只當沒聽見!魏壯猷正在急得無可如何的時候,恰好劉晉卿前來問病。魏壯猷看了劉晉卿這副慈善面目和殷勤的態度,心裡就舒暢了許多!就枕邊對劉晉卿點頭道謝。

  劉晉卿拿出二十兩銀子,放在床頭,說道:「我是出門人,沒有多大的力量,因見閣下現在手中好像窮迫的樣子,恐醫藥不便。我同在這裡作客,不忍坐視。閣下想必是席豐履厚慣了的人,不知道人情冷暖。我雖不知道閣下的家業,然看閣下兩月來的舉動,可知尊府必是很富厚的。我此時去替閣下請個好醫生來,閣下將病養好了,就趕緊回府去。世道崎嶇,家中富裕的人,犯不著出門受苦!」

  在劉晉卿說這番話,自以為是老于世故的金石之言,魏壯猷只微微的笑著點頭。

  劉晉卿一片熱誠,親去請了個醫生來,給魏壯猷診視了,開了藥方。也是劉晉卿親去買了藥來,煎給魏壯猷服了。

  外感的病,來得急,也去得快。服藥下去後,只過了一夜,魏壯猷便能起床,如平時一般行走了。因已有幾日不曾出外探訪偷金子的人,心裡實在放不下。這日覺得自己的病已經好了,正思量應如何方能訪得出偷金子的人來,忽然從窗眼裡飄進一片枯黃的樹葉來,落在魏壯猷面前。

  魏壯猷原是一個心思極細密的人,一見這樹葉飄進房來,心裡不由得就是一驚。暗想;此時的天氣,正在春夏之交,那來的這種枯黃樹葉?並且微風不動,樹葉又如何能從天空飄到這房裡來?隨手拾起這片樹葉看時,一望就可認得出是已乾枯了許久的,有巴掌大小,卻認不出是甚麼樹葉。

  他又想:這客棧四周都是房屋,自從發覺失了金子以後,我都勘察得仔細,百步以內,可斷定沒有高出屋頂的樹木。既沒有樹木,也就可以斷定這葉不是從樹枝上被風刮到這裡來的了。不是風刮來的,然則是誰送來的呢?魏壯猷是這麼一推求,更覺得這樹葉來得希奇。剛待叫一個茶房進來,教認這葉是甚麼樹上的。

  只見劉晉卿走來,問道:「貴恙已完全脫體了麼?」魏壯猷連忙迎著答道:「多謝厚意,已完全好了!」旋說旋讓劉晉卿坐。劉晉卿指著魏壯猷手中的枯葉,問道:「足下手中這片公孫樹葉,有甚麼用處?」

  魏壯猷喜問道:「老先生認得這是公孫樹葉嗎?甚麼地方有這種樹呢?」劉晉卿笑道:「怎麼不認識?這樹我在旁處不曾見過,只見瀘州玄帝觀裡面有兩株極大的。這葉上的露,能潤肺治咳嗽,但極不容易得著。我先母在日,得了個咳嗽的病,甚麼藥都吃遍了,只是治不好。後來有人傳了個秘方,說惟有公孫樹葉上的露,只須服十幾滴,便能包治斷根。我問甚麼所在有公孫樹,那人說出瀘州玄帝觀來。

  「我做鹽生意,本來時常走瀘州經過的,這次便特地找到玄帝觀。公孫樹是見著了,但是葉上那有甚麼露呢?就是略有些兒,又怎麼能取得下來呢?在那兩棵樹下,徘徊了許久,實在想不出取露的法子來。

  「虧了觀中的老道,念我出於一片孝心,拿出一個寸多高的磁瓶來,傾了五十滴露給我。這是他慢慢的一滴一滴取下來,貯藏著備用的。我謝老道銀子,他不肯收受。我帶了那五十滴露回家,先母服了,果然把咳嗽的病治好了。因此我一見這葉便認識。」

  魏壯猷問道:「那玄帝觀的老道姓甚麼?叫什麼名字?老先生知道麼?」

  劉晉卿點頭道:「我只知道一般人都叫那老道為黃葉道人。姓甚麼?究竟叫甚麼名字?卻不知道。」

  魏壯猷道:「那黃葉道人此刻大約有多少歲數了?」

  劉晉卿笑道:「於今只怕已死了許多年了,我已有了二十多年不曾到那觀裡去。我去討露的時候,看那道人的頭髮鬍鬚都白的和雪一樣,年紀至少也應有了七八十歲。豈有活到此刻還不曾死的道理?」

  魏壯猷道:「既是只有瀘州玄帝觀內才有這公孫樹,這片樹葉就更來得希奇了!」

  劉晉卿問是怎麼一個來歷,魏壯猷將從天空飄下來的話說了。劉晉卿也覺得詫異。劉晉卿去後,魏壯猷心想:這樹葉必不是無故飛來的!我於今既知道了公孫樹的所在,何不就去玄觀帝探訪一番呢?主意已定,遂即日動身向瀘州出發。

  途中非止一日,這日到了瀘州,徑到玄帝觀察看情形。果見殿前丹墀裡,有兩棵合抱不交的樹,枝葉穠密,如張開兩把大傘。葉的形式,與從窗眼裡飄進來的,一般無二。只這棵樹上的葉色青綠,沒有一片枯黃的。

  魏壯猷把這觀的形勢都看了個明白,記在心裡,打算夜間再來觀裡窺探。正待舉步往觀外走,猛覺得頭頂上一陣風過去,樹葉紛紛落下來。驚得連忙抬頭看公孫樹上,只見一隻極大的蒼鷹,正收斂著兩片比門板還大的翅膀,落在樹顛上立著。那一對金色的眼睛,和兩顆桂圓相似。

  魏壯猷生平不曾見過這麼大的飛鳥,很以為奇怪。心想像這麼高大這麼雄俊的鷹,若好生調教出來,帶著上山打獵,確是再好沒有的了。只是牠立在這樹顛上,要弄死牠容易,要活捉下來餵養,倒是一件難事。眉頭一皺,忽然得了個計較。心中暗喜道:「我何不投牠一個石子,驚動牠飛起來,再用飛劍將他兩翅的翎毛削斷,怕牠不掉下來,聽憑我捉活的嗎?」

  魏壯猷自覺這主意不錯,隨即彎腰拾了個鵝卵石,順手朝那鷹打去。這石子從魏壯猷的手中打出來,其力量雖不及炮彈那般厲害,然比從弓弦上發出去的彈子,是要強硬些的。無論甚麼兇惡的猛獸,著了這一石子,縱不立時殞命,也得重傷,不能逃走!

  誰知這一石子打上去,那鷹只將兩個翅膀一亮,石子碰在翅膀上倒激轉來,若不是魏壯猷眼快,將身子往旁邊閃開,那石子險些兒打在頭上。然石子挨著耳根擦過,已被擦得鮮血直流!

  魏壯猷不由得又驚又氣,指著鷹罵道:「你這孽畜,竟敢和我開玩笑嗎?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口裡罵著,遂放出一道劍光來,長虹也似的,直向那鷹射去。那知那鷹立在樹顛上,只當沒有這回事的樣子。劍光繞著樹顛,盤旋了幾轉,只是射不到鷹身上去。魏壯猷這才慌急起來。正在沒法擺佈的時候,那鷹兩翅一展,真比閃電還快,對準魏壯猷撲來。魏壯猷料知敵不過逃不了,失口叫了聲:「哎呀!」便緊閉雙睛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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