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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光明婢夜走桂林道 智遠僧小飲岳陽樓(1)


  話說光明揚手止住唐采九道:「不要緊!外面吵鬧的夾著馬叫的聲音,必是有無賴之徒,見馬背上馱著兩包珠寶,馬的韁索,不曾系好,又沒人看管,以為是可以牽得走的!他們那裡知道這兩匹馬,是公子花了重價買來的?親自教了三、四年,能解人意,登山渡水,如走平地。」光明說話時,店夥已走來說道:「客人還不快去外面瞧瞧!客人的兩匹白馬,在門口逢人便踢,已踢倒了兩個,躺在地下不省人事了!」唐采九沒開口,光明已向店夥揮手道:「用不著去瞧,我們的牲口不比尋常,不會胡亂踢人的!你去對那被踢的兩人說,肯照實供出來,如何才被馬踢倒的,我這裡有藥,能立刻救他兩人起來!若想隱瞞,以為牲口不會說話?我就不管他們的事了。」

  店夥聽了光明的話,兀自不明白是甚麼意思?翻起兩眼,望著光明!

  唐采九道:「馬背上既馱著重要的東西,我們何妨去外面瞧瞧呢?」

  光明點頭道:「既是先生想去瞧瞧,也使得!」於是二人跟著店夥出來。只見門口擁著一大堆的人,兩個衣服襤褸,青皮模樣的人,倒在地下,都雙手按住肚皮,哎呀哎呀的叫喚。兩匹白馬,仍並排站在原處沒動,許多看熱鬧的人,都遠遠的立著不敢近前。

  兩馬各睜著著銅鈴般的眼睛,向看熱鬧的人瞪著,兩對削竹也似的耳朵,或上或下,或前或後的,彷佛張聽甚麼。看熱鬧的人,固是異口同聲的說奇道怪。便是唐采九,初聽光明的話,心裡還不免有些疑惑;這時見了這種精幹解事的樣子,也不由得心中納罕!

  光明走近被馬踢倒的兩人跟前,低頭啐了一聲,問道:「你這個囚徒!膽量也真不小!公然想偷我馬上的包袱嗎?於今被我馬踢倒了,有何話說?你這兩個囚徒,平日若不是兩個積賊,在這青天白日之中,稠人廣眾之地,斷不敢動手偷人馬背上的東西!非把你們送到衙門裡去治罪不可!」

  兩個人看了光明一眼,同時帶怒說道:「你這女人!休得胡說!我二人去某家做工,打這裡經過,你這兩匹孽畜,無端把我兩人踢倒在地。你倒誣我們做賊麼?你得拿出我們做賊的憑據來!」

  光明指著兩人道:「你們到這時還想狡賴嗎?我的馬,倘沒有這點兒靈性,價值數十萬的珠寶,就敢安放在兩個畜牲背上,一不把人看守,二不系牢韁索麼?這馬上兩個包袱,就是你們做賊的憑據,你們不動手解包袱,我這兩個牲口,決不至用蹄踢你!

  「我且問你,你們如果是打馬跟前經過,卻為甚麼兩個都是被馬的前蹄踢傷?可見得你們見財起意。以為:牲畜沒有知覺,直走近馬鞍旁邊,兩人同時動手解包袱,馬來不及掉轉身軀,所以都用前蹄踢你們一下!你們還想狡賴麼?你們肯依實供出來,我這裡有藥,能將你們受的傷,立刻醫好!若是還要狡賴,我惟有把你們捆送到縣衙裡去拷供!」

  兩人聽光明說的,如親眼看見的一般,只得承認道:「我二人不過走近包袱前看看,並不曾動手去解,就挨這畜牲踢了這麼一下!」

  光明笑道:「卻又來,你們不想解包袱,走到馬前去看甚麼?你們既承認了:我也懶得追究!」當下拿出些藥來,教店夥給兩人敷上。唐采九要將包袱解下來。光明笑道:「有了這兩個人做榜樣,誰還敢上前來偷這包袱呢?」

  這時裡面已開好了飯菜。唐采九與光明回到上房。唐采九問道:「你剛才不是說,必是無賴之徒,想將馬牽走的嗎?怎的卻知道兩人是上前解包袱呢?」

  光明道:「這不很容易看出來嗎?韁繩掛在判官頭上,一些兒不曾移動,兩個包袱都歪在一邊,自然一見就能知道!」唐采九聽了,心裡更是佩服光明的心思細密,將來治家,必是一個好內助!二人在火鋪中進了些飲食,歸家自成佳耦。這都無須細說。

  於今且說朱複,原是奉了他師傅智遠禪師之命,打算將朱惡紫嫁給唐采九。乃事情中變,倒替了丫頭光明,擇了個乘龍快婿。他也只得把惡紫的親事擱起。朱複是個要繼承父志、光復祖物的人,因恐行動礙眼,又為是智遠的徒弟,所以削髮做和尚。但是他表面上雖是個和尚,飲酒食肉,卻與平常人無異。智遠禪師也是一般的下茹齋吃素。師徒二人常借著募化,遊行各省,暗中結納江湖豪傑,方外異人!

  這日師徒二人,遊行到了嶽州。智遠禪師指著岳陽樓,向朱複笑道:「純陽祖師朗吟飛過洞庭湖,就是在這樓上,喝得大醉,飛到對過君山上睡了。後人便在祖師那日醉眠的地方,建了一所廟宇,就取名叫做朗吟亭。於今朗吟亭,還好好的在君山上面,我們難得到這裡來,也上去喝幾杯,領略領略這八百里洞庭湖的風景。」朱複聽了高興,遂一同走上岳陽樓。

  這岳陽樓三個字的聲名,真可說是千古名勝!不曾到過這樓上的人,聞了這樓的聲名,必無人不以為是一座了不得的大樓!其實這樓平常得很,就只地勢在岳州南門城樓上,比別處高些,在樓上可以憑欄遠眺,八百里壯闊波瀾,盡在眼底,此外便一無可取了!加以中國人的性質,對於古跡名勝,素來不知道保存顧惜的!住在岳陽樓底下的人,十九都是窮苦的小販;養豬的,養雞的,簡直把樓下當作一個畜牧場!

  嶽州出魚,樓下又開設了幾家魚行:一年四季,都是魚腥味,把岳陽樓籠罩了!本地方的人,輕易不肯上樓遊玩!樓旁雖有兩家茶、酒館,然因遊人稀少,生意非常冷靜:茶館還有些做買賣的人,在裡面借著喝酒,講成交易;酒館是連這類主顧,都不大上門的!

  這日智遠禪師帶著朱複,走上岳陽樓,先在幾層樓上遊覽了一會,才找酒館。朱複眼快,已看見一家酒館的招牌,寫著春色滿江樓酒館七個大字;連忙指給智遠看。智遠點頭笑道:「你瞧那個掌櫃的,坐在帳台裡面打盹,可見得喝酒的人少!我們倒不妨在這裡多盤桓一會!」

  二人跨進酒館,一看幾十個座頭,果都空著,沒一個喝酒的客。

  堂倌起初聽得樓梯聲響,以為有好主顧來了!連忙到樓口迎接。及見是兩個游方的和尚,就把興頭打退了半截!勉強陪著笑臉,引二人到臨湖一個座頭坐下。智遠要了些酒和下酒的菜,二人一面吃喝,一面看湖中往來的船隻。

  剛喝了幾杯,只見有三個喝酒的客,走上樓來,年紀都在三十左右。走在前面的一個,衣服華美,舉動大方,雖是一個公子模樣,卻精神奕奕,兩眼顧盼有神。絕不是尋常富貴公子滿臉私欲之氣、渾身惡俗之骨,全仗綾羅錦繡裝飾外表的可比!走後面的兩個,衣服一般的華美,年紀一般的壯盛,氣概就有珠玉泥砂之別了!

  朱複看了不覺怎麼,仍回頭向湖心眺望。智遠就目不轉睛的,打量那人。那人上樓時,還邊走邊和同來的兩人談話,一眼看見智遠,便不知不覺的,停口不說了,也不住的拿那一對閃電也似的眼睛,注視智遠。智遠故作不理會,端起酒只顧喝。那人和同來的兩人,就在智遠旁邊一張桌子坐下。

  只聽得那人笑向兩人說道:「我這東道主,是不容易做的!你們不用客氣,想吃些什麼,只管說出來!錯過了今日,就休想我再有這麼高興了!」

  兩人同聲笑答道:「我兩個只要少爺領我們到這裡來了,就如願已足!岳州原沒有甚麼可吃的東西,這樣冷淡的酒館,一定更弄不出好菜!」

  那人道:「話雖如此,然總不能不吃點兒!終不成帶著你們,白跑這麼一趟?並且這種酒館,不來則已,來了好歹得吃他一點,才對得起這裡的堂倌!」那人說著,隨向堂倌問有甚麼好菜。堂倌滿面堆歡的,說了幾樣菜。那人揮手教堂倌去揀好的辦來,並要了些酒。

  智遠在這邊坐著,靜聽那邊桌上的談論。一人忽向那人問道:「少爺剛才使的法術,就是費長房的縮地之法麼?」

  那人笑道:「你們要我帶到岳陽樓,只要到了岳陽樓就得了!何必問這些做甚麼?」

  問的人道:「假若我們要少爺帶到北京去玩玩,但是這麼閉著眼,一刻兒就能到了麼?」

  那人道:「這種玩意,可一不可再!我不能帶你們去北京,你們也不可以問!」

  問的人連碰了這兩個釘子,便喝著酒不再問了。這人即接著問道:「大家都說駕木排的人,法力很大,是不是實在的呢?」

  那人道:「法力大概都有點兒,很大不很大,就不得而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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