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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回 光明婢夜走桂林道 智遠僧小飲岳陽樓(2)


  這人立起身指著湖裡說道:「爺請看那副排有多大?順水流的有多快?想必駕這麼大排人,法力比駕尋常小排的,總得大些兒!少爺何不使點法力,逗著那排客玩玩呢?」

  那少爺也起身望了一望,隨坐下搖頭道:「無緣無故的,作弄人家做甚麼?我們喝酒吃菜罷,免得無事討麻煩!」

  先發問的那人,頓時現出高興的樣子,向那少爺說道:「此刻少爺在這裡,左右閑著沒事,我們求少爺帶到這裡來,本是想尋開心的!就逗著那排客玩玩,又有甚麼要緊?難道少爺的法力,怕鬥不過一個排客嗎?」這人也在旁竭力慫恿。

  那少爺有些活動的意思了。看那排正流到岳陽樓下面,兩人不住的催促。只見那少爺笑嘻嘻的說道:「也好!你們瞧著罷,我把排吊在這樓底下,使他不能行動!不過你們得聽我一句話!」

  兩人齊聲問道:「甚麼話?少爺只管吩咐,沒有不聽的!」少爺道:「等歇若有人到這裡來向我們求情,你們不可露出是我作弄的意思來!」兩人答應了。那少爺拿起一根竹筷,插在飯桶裡面。

  說也奇怪!這裡竹筷才向飯桶裡一插,湖中流行正急的那副大木排,便立時停住了,只在湖中盤旋,一寸也不向下水流動!排停住沒一會,從蘆席棚裡,鑽出一個二十幾歲的後生來,帶著四個壯健水手,一齊動手,將排頭的篾纜,吆喝著絞動起來,越絞動得急,越盤旋得快,就如釘住了的一般,那裡放得下去呢?

  那後生見絞不動,即揚手教四水手停絞,拿出香燭來點著焚燒了些黃表紙,後生立在排頭,向湖裡作揖,口裡好像在那念誦甚麼。是這個鬼混了一會,教四人又絞蔑纜,仍是只打盤旋!後生將排頭上兩枝蠟燭拿起來,一手拈了一枝,回頭向四水手示意,撲通跳下湖去,四水手也跟著都跳下去。

  好一會,後生先跳了上來,兩手的蠟燭,還在燃燒。四水手接著上來,一個個都愁眉苦臉。五人一同走進蘆席棚,隨即走出一個白須老頭,也是兩手拈著兩枝蠟燭,從容走下水去。燭光入水,照得湖水通紅,木排底下的魚蝦水族,都看得分明。

  老頭從西邊下去,走東邊上來,複將兩燭插在排頭,作了三個揖,抬起頭來,向四方張望。眼光望到岳陽樓上,凝眸注視了一會。彎腰拾起一個鬥大的木榔椎來,雙手舉著對準排頭將軍柱上,一椎打下去。

  岳陽樓上的這少爺,打著哈哈說道:「好大的膽!居然動手打起我來了!好好!倒要瞧瞧你的本領!」說著,從頭上取下帽子來,往側邊椅上一擱。老頭搥一榔椎,帽子跳一下,一連槌了十來下,搥得這少爺大怒起來。揪下幾根頭髮,纏繞在飯桶裡的竹筷子上。

  再看那老頭,也露出驚慌的樣子,朝著岳陽樓跪下叩頭。兩人對這少爺說道:「那老頭的年紀不小,本領卻只得這麼大!我們瞧了他這叩頭求饒的樣子,又覺得有些可憐!少爺放了他罷!」

  這少爺正色答道:「我原不肯多事,你們嬲著我幹!此刻倒替他求起情來了!你們可知道,這不是當耍的事麼?好便好,不好就有性命之憂呢!」兩人聽了,不敢再說。

  才一轉眼,忽見那老頭走上酒樓來,先朝智遠跪下,哀求道:「小人不曾有事,得罪過師傅!求師傅高抬貴手,放小人過去!小人生死感激!」智遠立起身,合掌當胸,念聲阿彌陀佛,說道:「老施主何事如此多禮?請快起來,有話好坐著細說!貧僧出家人,最喜與人方便!」

  老頭起來說道:「小人一望就知道師傅是得道的聖僧!小人的排,必是師傅開玩笑吊住了,不能行走!小人只得求師傅慈悲!」

  智遠笑道:「這話從那裡說起?貧僧師徒游方到這裡,還不到一日,想去上林寺塔,都沒有去。因要看這岳陽樓的古跡遊得腹中有些饑餓,就到這裡來喝幾杯酒,何嘗見你甚麼排來?」

  老頭現出躊躇的神氣,兩眼搜山狗似的,向各座頭,彷佛尋覓甚麼。忽一眼看見那飯桶裡的竹筷子,連忙走過那邊,朝著三人跪下。說道:「小人有眼無珠,不識是那一位作耍!千萬求開恩放小人過去!這副排只要遲到漢口一日,小人就得受很大的處分!」

  那兩人因受了這少爺的吩咐,不作一聲,都掉轉臉望著湖裡。這少爺也只顧喝酒不睬理。老頭連叩了好幾個頭。朱複在旁看了,心中好生不忍!正要斥責這少爺無禮。智遠忙示意止住。朱複只得忍氣坐著。

  這少爺已開口向老頭說道:「你的排既不能遲到漢口,卻為甚麼不早上這裡來?你在我頭上,打了十幾榔椎,這帳你說將怎生算法?」老頭只是叩頭如搗蒜的說該死。這少爺躊躇了一會,才伸手從飯桶裡,拔出那枝竹筷子來。這裡竹筷子一拔,停在湖中打盤旋的木排,立時下流如奔騰之馬,瞬息不見了。

  老頭爬起來,伸出左手,在這少爺背上,拍了一下道:「好本領,好道法!佩服,佩服!」說著,回身揚長去了。

  這少爺見老頭已去,伏在桌上痛哭起來。兩人慌忙站起來,問甚麼事。這少爺頓足泣道:「就上了你們的當!我原是不肯多事的!於今我背上受了那老頭的七星針,七日外准死,沒有救藥!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子,教我不得不哭!」

  兩人聽了這少爺的話,也都慌急起來,唉聲歎氣的,不知要如何才好!這少爺哭泣了一會,拭幹眼淚,拿錢清了酒菜帳,愁眉苦臉的,帶著二人出酒樓去了。

  朱複見了,莫名其妙!呼著師傅問道:「這畢竟是怎麼一回事?」

  智遠正色說道:「你年輕的人,須記著這回所見的事!這便是好多事的報應!古語說得好:是非只為多開口,煩惱皆因強出頭!剛才這個少爺,若不是無緣無故的逞能,將人家克期到漢口的木排吊住,何至有這場大禍?這事不落在我眼裡便罷,既親眼見那老頭下此毒手,出家人以慈悲為本,方便為門,實不能坐視不理!少年人喜無端作弄人,固是可惡;但罪不至死!老頭的舉動,未免過於毒辣些!我得小小的懲治他一番!」

  朱複問道:「師傅將如何懲治他呢?」

  智遠起身說道:「往後你自知道,此時沒工夫細說。我們算了帳走罷。」

  於今且不說智遠師徒去向何方。須趁此把剛才那個少爺的來歷,夾敘一番,方不使看官們納悶。

  那位少爺姓周,名敦秉,湖南湘潭縣人。兄弟排行,第二,人都稱他週二少爺。因他曾入學,也有許多人稱他週二相公。他父親周尚絅,是一個榜下即用知縣,在湖北一省,轉輾調任了十多次知縣。末了在嘉魚縣任上,拿了一名大盜叫孫全福;依律應處死罪。

  但是論那孫全福的本領,像嘉魚縣那種不牢實的監獄,要越獄圖逃,直是易如反掌的事!不過他一進牢監,就向同牢的囚犯,及牢頭禁卒宣言道:「我犯的本是死罪!惟我此時尚不願死,也不屑沖監逃走,然不沖監逃走,便沒法能免一死!假若有人能救我從正牢門出去,我自願將我平生的道法本領,完全傳授給他。他不能開正牢門放我,我是不出去的!」

  這時周敦秉正隨任讀書,年已二十歲了。生性極是不羈,雖是在縣衙裡讀書,卻終日歡喜與三教九流的人廝混。周尚絅初因溺戀,不加禁阻;後來禁阻不住了!

  孫全福宣言的這派話,傳到了周敦秉耳裡,立時到孫全福耳裡,試探孫全福有些甚麼道法?甚麼本領?兩人見面談論之下,異常投合。周敦秉甘願冒大不韙,偷偷的打開正牢門,把孫全福放出來,自己跟著逃走。等到看管監獄的報知周尚絅,派人追緝時,早已逃得無影無形,不知去向了!周尚絅就因這案,把前程誤了!

  此時周尚絅已有六十歲,丟官倒不放在心上。就為自己心愛的兒子,竟跟著強盜逃走了,不由得憂忿成疾!下任沒多時,便嗚呼死了!周敦秉一去六年,毫無消息!他母親終日憂煎哭泣,兩眼已哭瞎了,加以老病不能起床,家裡人都以為老太太去死不遠了,忙著準備後事。周敦秉忽然走了回來。

  不知周敦秉怎生醫治他老母?且待第二十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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