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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湘江岸越貨劫書箱 嶽麓山尋仇遇奇俠(1)


  上回書中說到向樂山一偏腦袋,牽扯得那水桶粗細的屋柱,喳喳的響;房檐上的瓦,也嘩喇喇的一陣,掉了許多在丹墀裡;連牆壁都震動起來!那些鄉紳保正,和捉拿向樂山的七個農人,都嚇得爭先往公所大門外飛跑。

  向樂山哈哈大笑道:「原來你們都只有嚇人的本領,卻禁不起人家一嚇!這地方有了你們這些膿包貨,可不辱沒了羅老英雄嗎?」大眾跑到門外,回頭見向樂山住了頭不扯了,方停了步;聽得向樂山說,可不辱沒了羅老英雄這句話。

  其中有一個劉全泰,是羅新冀家裡管莊子的,聽了這話,即對那保正說道:「我看這人的氣概,不像是個做小偷的!他既有這種本領,剛才他說話,又是這種口氣;必定是來拜我們東家的!且等我進去,好好的問他一聲,看是怎樣?」

  那保正到了這時,也知道做小偷的,決不會有這般氣概,和這般本領!連忙點頭,答道:「不錯,不錯!這事是怪我們魯莽了!得罪了羅老爺的客,不是當耍的!就請你老翁一面去問,一面替我們謝罪!」

  劉全泰應著是。走到向樂山跟前,先作了一個揖,才陪笑開口道:「你是個好漢,不要和我們一般見識!我們都是生成肉眼,不認得英雄!請問好漢:是不是要見敝東羅新冀老爹嗎?」

  向樂山的一雙手,被反縛了;不能答揖。只好把頭點了兩點。他這頭點兩點沒要緊,房檐上的瓦,又紛紛的掉下來!嚇得劉全泰雙手抱住頭,又要往門外跑。向樂山笑著止住道:「因你對我作揖,我的手不能回禮,所以向你點頭。這也只怪你們管地方公事的人,太把公款背上腰包了,才有這驚嚇到你們頭上來!」

  劉全泰見屋瓦不掉了,半晌方敢放下手,說道:「我們這一保內,自從羅老爹搬來後,管地方公事的人,那一個敢把公款背上腰包的!不知好漢的話,從何說起?」

  向樂山笑道:「既是沒人敢吞公款,為甚麼公所的房屋,造得這麼不牢實,房柱上連一個小偷,都捆縛不了咧?」劉全泰也笑了,湊過來解向樂山手上的繩索。

  向樂山連連搖頭道:「不要解,不要解!」話未說完,瓦又掉下來好幾片。

  劉全泰連忙縮手問:怎麼?向樂山道:「你們在地方上當紳士的人,連『捉賊容易放賊難』的這句話,都不懂得麼?那有這麼胡裡胡塗開釋的道理?」

  劉全泰只得問道:「依好漢要怎生開釋呢?」

  向樂山笑道:「是賊應該辦賊!不是賊應辦誣告!怎麼就這麼開釋呢?」

  劉全泰心裡好笑,暗想:你分明反穿著一條女褲在身上,難道還可說不是個賊?不過你仗著有本領,教人如何能把你做賊辦?於今馬馬虎虎的開釋你,你倒放起刁來,硬要人說你不是賊!也罷!你一來仗著自己有本領,我們奈何你不了!二來仗著是來看羅老爹的;我們也不敢得罪!好,好,算是你厲害!

  劉全泰想罷,複陪笑說道:「我早已說了,我們都是肉眼,不識英雄!於今誰還敢說你是賊咧!這誣告的罪,不待你說,做東知道了,必然重辦!」劉全泰正在這裡說著,忽聽得外面一陣歡呼之聲,都喊:「好了,羅老爹來了!」劉全泰即撇了向樂山,慌忙往門外跑。

  向樂山回頭一看,只見那些鄉紳,簇擁著一個身材矮小得和十來歲小孩一般的老頭兒進來。

  鬢髮都漆黑,若不是皮膚露出蒼老的樣子來,誰也得說道人不過四十歲。穿著一身金黃色的葛布衫褲;左手提一根二尺多長黑中透亮的旱煙管,有大拇指粗細;估量那旱煙管,必是純鋼打就,加上了一層退光漆,提在手中,似覺有些兒分兩!右手握著一把極大的蒲扇,像他這麼小小的身材,足夠當一把雨傘用!

  向樂山一見羅新冀進門,即仰天大呼道:「我久聞羅老英雄大名,不憚千里前來拜訪!那知道羅老英雄的莊客們欺負外路人的本領真大,竟將我繩捆索綁在這裡!這難道就是羅老英雄待客之道嗎?」

  羅新冀聽了,哈哈大笑。走過來,伸手往屋柱上一抹,辮絲線和綁手的麻索,登時如被快刀割斷!

  向樂山大吃一驚!不由得兩膝一屈,拜了下去道:「弟子今日才求著師傅了!」搗蒜似的一連叩了四個頭。

  羅新冀忙雙手攙住,笑道:「不敢當,不敢當!請快起來,同去寒舍,此地真不是待客之所!」向樂山立起身。同到羅新冀家裡。羅新冀拿褲給向樂山穿了;將偷來的女褲,還了羅新冀的莊客。

  原來眾鄉紳和保正,見劉全泰對向樂山作揖,向樂山又將屋瓦牽掉了許多,恐怕真個把房屋牽倒了!急忙派人飛報羅新冀。羅新冀只道是有意來炫本領的;所以也使出本領來,赤手劈斷了繩索!

  向樂山所以吃驚的緣故,就因他自己頭上結的那綹絲辮線,是野蠶絲結成的;比較尋常絲線,不知要堅牢多少倍!便是用快刀去割,也不容易割斷。為的是仗著這條辮線打人,若不是特別堅牢,有力的一扭即斷,又如何能當兵器使呢?羅新冀居然能絕不費事的,隨手抹斷!有這種本領,如果動起手來,還經當得起嗎?怎能教向樂山不五體投地的拜服呢?

  向樂山在羅新冀家,住了半年,得了羅新冀不少的本領!

  歸到家中,向閔賢有些不願意向樂山拿著絕頂的天份,丟了書不讀,專練這好勇鬥狠的武藝,教他和向曾賢,同去衡陽書院讀書。因那時衡陽書院的老師,是當代經學大家王闓運;向閔賢也是他的私淑弟子。因此教兩個兄弟,趕到衡陽書院去讀書。

  向樂山只得重整書帙,跟隨向曾賢同去衡陽。在衡陽讀了兩年多書,學問長進到甚麼地步,是摸不著看不見的。但是這兩年中,他們兄弟在衡陽,收買的舊版書,卻是不少。向曾賢自己會刻圖章:凡是他的書,每本上面,都蓋了一個「樂知山房藏書」的章子;每人有二十大箱,那時衡陽出產的大牛皮衣箱,又堅牢耐用,價值又便宜;向樂山兄弟,遂每人買了二十只裝書。

  二年之後,王闓運走了;換了一個沒多大學問的老師。他兄弟便不願意再住衡陽書院了。因書箱累贅,就雇了兩條民船,裝載書箱,包運到平江悟口上岸。兄弟二人,每人坐守一條。當那搬運書箱上船的時候,兩名腳夫抬一口皮箱,只壓得汗流氣喘!腳夫因爭論要增加力錢,說:箱裡裝的不是衣服,衣服沒有這麼重;必是金銀珠寶。碼頭上的習慣:搬運金銀的力錢,每挑每抬,比搬運谷米什物須貴三成。

  向樂山懶得和那些腳夫多說,就依照搬運金銀的力錢給了;也沒說明箱裡全是書籍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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