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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小俠客夜行丟褲 老英雄捉盜贈銀(2)


  後面四個也圍攏來,爭著說道:「你還要賴!我們親眼見你偷的;你再想賴到那裡去?」

  向樂山袒開兩手道:「我僅有一把傘在手裡;偷了你們的小衣,擱在甚麼地方呢?我就只有一身衣褲在身上;難道我光著腿,來偷你家的小衣不成?如果你們在我身上,搜得出兩條小衣,就算是我偷了你們的!」

  一個人指著向樂山的褲腳道:「我家失的是女小衣。你自己低頭看看,釘了這麼寬的闌幹,你還要賴嗎?」向樂山低頭一看果是反穿了一條女褲,七個人不由分說,一擁上前,將向樂山拿住。

  向樂山若肯動手打他們,莫說這七個人,便是七十個,也莫想能將向樂山拿住,七人拿著向樂山,並不帶回那茅屋。有一個年老些兒的說道:「這個小賊,不是本地方口音,是一個外路賊。須送到公所裡,請眾紳士來辦。」

  向樂山問道:「你們這裡,有些甚麼大紳士?」

  那年老些兒的人道:「你問這做甚麼?你又想去偷他們的東西嗎?」向樂山笑了一笑,也不往下問了。

  三個年輕人,一人牽住向樂山的辮絲線道:「你們看這小賊,倒有一綹這麼講究的辮線!」

  分捉了手膀的二人道:「知道是偷誰的呢?做小賊的人,那裡買得起這般講究的辮線?」後面的四人催著走道:「不要說閒話了!快送到公所裡,交給保正。我們好回來打禾,為他一個小賊,耽擱我們的正工夫,人不合算!」七人遂擁著向樂山急走。

  不一會,走到一所小小的房屋門口。向樂山看那門上掛了一塊木牌,上寫著「五都三甲公所」六個大字。進門一個石砌丹墀,階基直接一個大廳;兩旁分排著許多椅櫈,大概是鄉紳們,有事開會時坐的。塘基上兩根磉柱,有水桶粗細。七人將向樂山的辮子,用麻繩穿了,拴在磉柱土;兩手也反縛著。

  向樂山聽憑他們處置,只是笑嘻嘻的。見已捆縛停當了,方向七人說道:「看你們這地方,有些甚麼大紳士?要叫來的,就快生去叫來!我還有事去,不能在這裡久等。」七人聽了這些話,個個都鼻孔裡冷笑,也沒人回答。留三個年輕的看守;那四人說是去告知保正,一同出大門去了。

  向樂山問三人道:「這裡有著羅新冀,你們知道麼?」

  剛才牽辮子的那人笑道:「你也想轉羅老爺家裡的念頭麼?做你娘的清秋大夢呢!我說給你聽罷:我們都是羅老爺家裡的佃戶;像你這樣的小夥子,也想去偷他老人家的東西,算是活得不耐煩了,想去找死!」

  向樂山故意問道:「這是甚麼道理呢?他家的東西就沒人敢去偷嗎?」

  那人又把鼻孔哼了一聲道:「你只三隻手、一顆腦袋,差得遠!要偷他老人家的東西,非有三顆頭、六條臂膊;沒有長著三頭六臂的,休要去送死。」

  向樂山笑道:「羅新冀不是已有六十七八歲了嗎?快要死的人,還能拿得住賊麼?」

  那人把臉一揚,做出不願意答白的神氣,這一個指著向樂山的臉道:「莫說你這一個拳頭般大的小賊,不在他老人家眼裡;那年他老人家才搬到這裡來住家的時候,因抬來了幾十鞘銀兩,轟動了鵝絨寨一班大盜,四五十人打齊夥,明火執仗的來劫。他老人家只拈著一根鐵旱煙管,全不費事的,將四五十個大盜全都打倒在地,沒一個能逃跑的!直待天明。把遠近多少大紳士,都請了來;他老人家仍拿著旱煙管,在那些大盜腿彎裡,一個敲一下,就像是服瞭解毒藥似的,一個個清醒轉來。

  「他老人家拿出幾百兩銀子來。當著眾紳士,對那些大盜說道:『你們見我有這些銀兩,就想來搶劫;你們可知道我這些銀兩,是甚麼東西對得來的?你們以為我是做官,來得容易嗎?我是個鏢行出身;這些銀兩,是數十年血汗和性命換得來的!甘心給你們一夜工夫劫去嗎?姑念你們幾十裡跑到我這裡來,有一半也是逼於無奈!每人送給十兩銀子。你們若肯悔改,從此不做這沒本錢的買賣,有了這十兩銀子,也夠做個小生意!不願悔改,也只由得你們自己,我也不管!不過下次不要再撞在我手裡,那時就莫怪我的旱煙管,人不留情了!』那些大盜都爬在地下,向他老人家叩頭;每人領著十兩銀子去了。自後連扒手也不敢到這方來;何況你這樣小小的賊!」

  牽辮子的那人忽然指著門外道:「保正老爺來了!啊呀呀!還來了好幾位紳士呢!」

  這兩人聽說,都探頭朝門外望。向樂山也掉過臉,只見一個五十多歲的鬍子,長條身體,穿著一件白夏布長衫;手中拿著一根二尺多長的竹節旱煙管,用作拐杖撐著,走了進來。面上很露出不耐煩的樣子。進門望了向樂山一眼,即歎了一聲氣,走上了大廳。後面跟著進來了十七八個人,也有穿長衫的。也有穿短衣的,年齡都在三十以上。進門都望望向樂山,也有嘻笑的,也有面帶怒容的,也有裝做看不上眼的,也有現出揶揄的神色的。那四個去告知保正的農人,走在最後。大家都到了廳上,分兩邊坐下來。

  向樂山早轉身軀,朝上立著。先進門的那鬍子,坐在當中一把椅上,翹著腿子;一手摸著鬍鬚,一手拿旱煙管指著向樂山,先歎了一聲氣,才說道:「我看你這小小的年紀,為甚麼不務正業,是這麼偷東摸西?你可知道我是誰,這是甚麼所在?拿住賊,照例是甚麼辦法嗎?」

  向樂山笑道:「我知道的!你們照例拿住了你老婆、你媳婦的野男人,是將辮子割掉……」這一句話才說出口,廳上坐的人,都哄然大笑起來。

  原來向樂山隨口說這麼一句罵那保正的話,才沒有絲毫根據的;誰知倒說著了那保正的陰事:那保正的媳婦,就是偷了本地一個秀才;旁人代為不平,替保正的兒子出氣,在他媳婦房中,把那秀才捉住。那地方當時的風俗習慣,拿住了野男人,除痛打一頓之外,就將野男人的辮子割了。

  前清時,這人沒了辮子,便不能出外;出外就給人指笑。向樂山一句無心的話,道著了保正的陰事;旁人忍不住笑,保正就忍不住,氣得發抖了!站起身罵道:「這還了得!你這賊骨頭,竟敢侮辱紳士!我若不把你淹死,也不做這保正了。」

  向樂山哈哈笑道:「你不做保正,就做忘八也夠了!」

  兩排坐的紳士,見向樂山這種嘻笑怒駡的樣子,齊聲對向樂山喝道:「你這小賊鼻頭,真想死嗎?你是外來的賊,不知道我們這裡的團規:我老實說給你聽罷:我們這裡拿住了賊,只要問明瞭口供,有正經紳士來保便罷,若沒有正紳來保,立時綁上一塊大石,往河裡一摜,第二天才撈屍安理;你這東西,死在臨頭,還敢這麼胡說亂道!」

  向樂山仍是笑著問道:「你們這裡,曾淹死過幾個賊?在甚麼河裡淹的?」

  坐近的那一個穿長衣的紳士答道:「每年得淹死幾個,也沒人計數:這對面就有一條河;你的一雙賊眼,還不曾看見麼?」

  向樂山道:「既是每年得淹死幾個,怎麼你們這些賊骨頭,都還活在這裡,不曾送到對面河裡去淹死呢?」

  這幾句話,更把滿廳的人,都氣得跳起來了:那保正舉著旱煙管,跑過來要打向樂山。向樂山大吼一聲,將腦袋一偏,屋簷上的瓦,嘩喇喇的落下來;連牆壁都牽得搖動起來!只嚇得廳上的人,慌了手腳;怕房子坍塌下來,爭著往門外跑。

  向樂山哈哈大笑道:「你們原來都是些沒膽量的賊骨頭!這地方有了你們這些東西,豈不辱沒了羅老英雄!」

  不知向樂山如何脫身?如何見著羅新冀?且待下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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