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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陸小青煙館逞才情 常德慶長街施勇力(2)


  陸小青是個頭腦很明晰的小孩;一聽跟人的話,就暗自尋思道:「這一個小小身材的叫化,身上又沒穿著衣服,抖顫赤腳的,怎生能受得了八個壯健漢子用檀木扁擔劈,一些兒不受傷損呢?這不是一個很奇怪的叫化嗎?我父親這回和平江人,因爭水陸碼頭打架;若是有這叫化同去,平江人不見得能打傷我父親?我何不將這事,進去告我父親知道,看他如何說法?」

  陸小青思量著,教跟人立著不動,自己轉身到裡面,將叫化的情形以及跟人的話,照樣向陸鳳陽說了。陸鳳陽不待說完,一蹶股爬了起來,全忘了肩上的傷痛;倒把陸小青嚇得後退。

  陸鳳陽下了床,招陸小青攏來說道:「快扶我出去見他。」陸鳳陽的老婆在旁說道:「你肩上受了這麼重傷,一個叫化子,也去見他做什麼?」陸鳳陽道:「你們女子知道甚麼?說不定替我報仇雪恨,就在這個叫化子身上呢!」

  陸鳳陽一面說,一面扶著陸小青的肩頭,來到外面;向那叫化一躬到地說道:「我等山野之夫,真是有眼不識泰山!家人們無禮,更是罪該萬死!望海量包涵,恕我身帶重傷,不能叩頭陪禮,這裡不是談話之所;請去裡面就坐。」

  那叫化並不客氣,隨即立起身,笑道:「不嫌我齷齪嗎?」跟人還立在那裡,見叫化不提說挨打的事,就放下了心;聽了叫化說不嫌我齷齪的話,忍不住掉轉臉匿笑。

  陸鳳陽忙叱了一聲罵道:「你們這些無法無天的東西!還了得嗎?等歇我閑了,再和你們說話!」罵得兩個跟人都不敢笑了。

  陸鳳陽父子引叫化到客堂裡,納之上坐;自己在下面坐著相陪,開口說道:「我本是一個村俗的人,生長在這鄉里,一輩子沒出過遠門,沒一些兒見識;然而一見你老兄的面,就能斷定是一個非常的人,因我肩上被人打傷了,一時疼痛難忍,不能延接老兄進來。方才聽見小兒說家人們對老兄無禮的情形,心裡又有氣忿,又是欽佩。氣忿的是;家人們敢背著我,這般無法無天;欽佩的是:老兄的本領。所以身上的痛苦都不覺著了,來不及的掙扎著出來,向老兄陪罪,並要求老兄不棄,在寒舍多盤桓幾日。」

  那叫化微微的點了點頭,含笑說道:「不愧做瀏陽人的首領,果是精明幹練,名下無虛!但不知貴體是怎生受傷的?」

  陸鳳陽說道:「老兄不是已經知道我是被平江人打傷的嗎?」叫化道:「我曾遇著一個從趙家坪逃回的人,說是這邊本已打勝了,正奮勇追趕,忽然追趕的人,一個一個的,往地下倒;卻又不是被平江人打了的。是不是有這麼一回事呢?」

  陸鳳陽拍著大腿,唉聲說道:「正是這般的情形,我至今還不明白是甚麼道理,這回我瀏陽人裡面,死傷的怕有一大半,真是可慘可恨,往年的陳例:每年決一次勝負,但是這回我瀏陽人吃的苦,實在太大!寧肯拚著一死,這仇恨斷忍不了到明年再報,我知道老兄是英雄,千萬得助我雪恨!」

  陸鳳陽說至此忽然啊呀一聲道:「我顧說話,連老兄的尊姓大名,都忘記請教了!」

  那叫化偏著頭,像是思索甚麼的樣子;陸鳳陽的話,似乎不曾聽得。好一會,才抬頭問道:「追趕的時候,你這邊的人,一個一個的往下倒;是不是呢?」陸鳳陽口裡應是,心裡暗自好笑,這話原是他自己聽得人說的,我已答應了正是這般情形;怎麼還巴巴的拿這話來問是不是呢?見叫化又接著問道:「你跟著上前追趕沒有呢?」

  陸鳳陽道:「我若不是跟著上前追趕也不至被人打傷了!」叫化又把頭點了兩下,問道:「你也跟著往地下倒沒有呢?」

  陸鳳陽暗笑這人,怎的專問這些廢話?我若不跟著往地下倒,難道見大家都倒了,我還不急速退回,立在那裡,等平江人來打嗎?是陸鳳陽心裡,儘管這般暗笑,口裡仍是好好的答應:「我也跟著往地下倒了。」叫化道:「你為甚麼也跟著倒呢?真個不是被平江人打倒的嗎?」

  陸鳳陽聽了這兩句話,卻被問住了,遲疑了一會,才說道:「那時平江人敵不住我們了,都沒命的轉身飛跑;我們已追趕了半裡路,並沒有一個平江人敢回頭;實在是沒人打我們。我其所以往地下倒的原因,是為:我的右腿上,忽然像是有人拿一枝很鋒利的錐子,用力錐了一下,立時痛澈心肝,兩腿不由得一軟,就撐支不住,倒在地下了。然我回家後,捋出右腿來看,又不見有傷痕。我正自疑惑,即算我平日兩腿本有轉筋的毛病,這幾百人,怎麼都會一齊倒下的咧?」

  叫化起身走到陸鳳陽跟前,教再把右腿捋出來看;即露出很吃驚的神色,仔細端詳了幾眼。才用那色如漆黑,瘦如雞爪的手指,點著膝蓋以上一個帶紅色的汗毛孔道:「平江人打了你的傷痕就有在這裡了!」

  陸鳳陽看了不信道:「這是蚤虱咬了的印子,我身上常有的;如何說是平江人打的傷痕?」

  叫化大笑道:「也難怪你不相信,我就還你一個憑據罷!」說時,揭開他自己腰間的稿薦,現出一隻討米袋來;伸進手去,摸了一會,摸出一顆棋子大的黑東西,像是有些分兩的;估料不是鐵,便是石。叫化將那顆黑東西,放在紅色的汗毛孔上;不一刻就拿起來指給陸鳳陽看道:「這是蚤虱咬的麼?」

  陸鳳陽看黑東西上面,黏著半段絕細的繡花針,針上還有血;不禁驚異問道:「這不是一口斷了的繡花針嗎?怎麼會跑到我大腿裡面去了呢?」

  叫化歎了一聲氣道:「這事只怕得費些周折,老實說給你聽罷:這不是斷了的繡花針,是修道人用的梅花針;因形式彷佛梅花裡面的花須。我本來不合多管這些不關己的事;但使用這針的人,既在修道,何必幫著人爭水陸碼頭,並下這種毒手?于情於理未免大說不過去!不落到我眼裡,我盡可不必過問;於今既看在眼裡,聽在耳裡,記在心裡;待說不過問,天下英雄也要笑我,不能存天地間正氣!

  「我姓常,名德慶,江西撫州人。因平生愛打不平,十七歲上,替人報仇,殺了人一家數口:就逃亡在外,不能回轉家園。流落江湖上二十年,本性仍不能改。曾遇人傳授我治傷的藥方,不問跌傷打傷,那怕斷了手足,要在三日之內,我都有藥醫治。今日也是你我有緣;又合該二三百農人,不應死在梅花針下,湊巧我行乞到此!」

  常德慶說時,又伸手在那討米袋裡,掏出一個小紅漆葫來;傾出來些藥粉,用水調了,先敷了陸鳳陽肩上的鋤傷。然後將葫中藥粉,盡數傾出,用紙包了,交給陸鳳陽道:「凡是從場打傷了的人,須將這藥略敷上些兒,包管就好,你拿去給他們敷上罷!我還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擱,回頭再見!」

  陸鳳陽肩上的傷,原疼痛得厲害;雖勉強延接常德慶,陪著談話,然仍不免苦楚。自從這藥粉敷上,但覺傷處微癢,頃刻即不似前時那般疼痛了:心裡正高興,要和常德慶商量復仇之計;聽常德慶說有事去,不能久在此耽擱的話,那裡肯放他走呢?雙手扭住常德慶的手腕不放聲哀求道:「我這一肚皮怨恨,非老兄……」

  常德慶不俟陸鳳陽說完,連連的點頭答道:「用不著多說,我統知道了!仇也不能就坐在你家裡報呢!」陸鳳陽仍扭著不放。忽聽得外面人聲嘈難,彷佛有千軍萬馬般來的聲響。

  驚得陸鳳陽連問:「怎麼?」

  不知外面嘈雜的是誰?這仇怨究竟怎生報法?且待第八回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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