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錢謙益 > 錢謙益文集7 | 上頁 下頁 |
釋迦方志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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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儒有吳萊立夫者,援據班氏《漢書》,抉擿宣律師釋迦方志,與前史不合而陰肆其排佛之詞,其言可謂辨矣。餘撮略其要,大端有二: 一則曰塞王即釋種也,與烏孫大月氏俱祁連天山間小國。匈奴攻大月氏,大月氏西破塞王,居其地,而塞王南君罽賓釋種分散,故烏孫氏有塞種、大月氏種,而休循、捐篤國絕小,本故塞種。捐篤即身毒、天竺之別名也。萊之意謂身毒為蔥嶺西小國,釋種分散,遷徙不常,不若方志所雲中土大國也。以前史覆考之前書曰:塞種分散,往往為數國,自疏勒以西,休循捐篤之屬,皆塞種也。《後書》曰:從月支高附國以西,南至西海,東至鞶起國,皆身毒之地。別城數百,別國數十,俱以身毒為名。」故知休循、捐篤皆在別城別國之列,而萊以休循、捐篤當身毒者,誤也。塞王為大月氏所逐南君罽賓,罽賓今北印度地。杜欽曰:縣度之厄,非罽賓之所能越。故史又雲:塞王,南越縣度也,罽賓,大國也。而塞王君之安得與休循、捐毒俱為蔥嶺西之小國乎?大月氏據大夏,後分五部翎侯,既而五翎侯並為一,悉有罽賓之地。覆滅天竺,則天竺、罽賓在縣度之外,非休循、捐篤審矣。萊之所以沒而不書也。 二則曰烏孫所治赤穀,本塞王故國,而身毒,塞種之捐毒也。捐毒治衍敦穀西,北至大宛,西至大夏,故大夏賈人雲:在其東南可數千里。而張騫度去蜀不遠,其實則一國也。萊之意謂身毒在大夏東南,賈人虛張裡數至於數千以誇漢使耳。不若方志中所雲中天竺至震旦,五萬八千里也。若然,則休循治蔥嶺,西去長安萬二千二百一十裡,至都護治所三千一百二十一裡。捐篤在疏勒南,去長安九千八百六十裡,去都護治所二千八百六十一裡,出玉門過鐵關,可以計日而至,何以張騫建議之後,問使四道並出,指求身毒而終莫得通乎?中印度之境,西域記所載,凡曆二十九國,萊據《張騫傳》中語,以臆斷之曰:一國而已,彼所曆二十九國者,皆鬼國乎?所遇之人,國王則戒日,大德則戒賢輩,皆鬼人乎?所得經論,二十匹馬負而至者,皆蟲書鳥言乎?漢建元之世,成光子從鳥鼠山窮于達嚫,定其道裡曰中天竺四至之地,各五萬八千里。何承天通曉曆術,而沙門惠嚴圭影,指天竺為天地之中。承天卒,無以抗此,亦萊之所訶僧徒自為之說者乎? 要而言之,漢史之所載者,張騫、甘英兩家之記錄而已。張騫所至者,大宛、大月氏、大夏、康居,而身毒之近蜀,以邛竹蜀布,意之窮河源而惡睹昆侖?太史公已致譏矣。甘英抵條支而曆安息,臨西海以望大秦,法顯智猛度梯飛,過辛頭河,九譯所記,皆曰漢之張騫、甘英所不至也。元魏之遣黃琬,隋之遣裴矩,圖志存錄,往往得之傍國傳聞,而史又雲事多亡失,神僧開士,往返月邦,顯法師創辟荒塗,奘法師中開正路。國土道路,了然指掌。王溥之《會要》,劉句之《舊書》,掌故具在,方志之作,不征信於茲而誰征誰信乎?以宣律師之精嚴戒律,行道則天人捧足,序經則韋天交報,而疑其掇拾綺語,鋪張釋門,亦淺之乎?知律師也,其數稱引塞王破走,釋種分散,良欲料揀范史玉燭和氣、靈勝降集之文耳。育王造塔在周厲王之時,冒頓構兵在秦二世之後,代祀綿遠,迥不相及,劫運推遷,三災奄及,世尊未涅槃時,已有流離滅釋之禍矣。戒日未立,及其既崩,印度荒亂,兵戈不息,三界無安,匪佛之咎,今將指蚩尤以沒羲軒,睹羿浞而掩虞夏,亦可謂之愚也已矣。 自古魔民惡子,謗佛侮法莫毒于梁之荀濟,侮以三苗之裔,斥為允姓之奸,要以釋、種二字為口實,謂允即塞,塞即釋,其實一也。濟不知往古諸佛,出興諸族,種姓釋姓第一,最貴。而妄舉為訾謷之詞,猰犬國狗,口不擇言,逃梁亂魏,自取燒灼,不足道也。萊為宋景濂之師,所謂淵穎先生也。割剝章句,標榜儒術,扳附韓歐之後塵,而不自知為荀濟之丑類,嗚呼!其可歎也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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