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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言三十首


  《晉五行志》:吳孫休時,人有得困病,及差,能以向言者。言于此而聞於彼,自其所聽之,不覺其聲之大也。自遠聽之,如人對言,不覺聲之自遠來也。聲之所往,隨其所向,遠者所過十數裡。餘之得困病久矣,病久而不差,則亦思為向言以舒寫郁陶,伸導其志意而弗能也。無已,則吐其什百之一二,筆之於書。書亦言也,遂命之曰《向言》。用兵者有地聽之法,亦曰瓶偵。枕空而臥,則東西南北皆響見於空中。《鹹》之象曰:君子以虛受。人以地聽之法,聽吾之《向言》也,其幾矣乎?詩曰:「維此聖人,瞻言百里。善聽向言者,莫如聖人。有瞻言之聖人,言從作乂,而天下無向言之咎矣。崇禎十六年四月初八日辛未,虞山老民錢謙益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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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帝王之學,學為聖王而已矣。儒者之學,非所當務也。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聖王之學也。荀子曰:略法先王,而足亂世,術繆學雜,舉不知法後王而壹制度,不知隆禮義而殺《詩書》。太史公曰:以六藝為法,博而寡要,勞而無功,此儒者之學也。漢文、景五六十載之間,移風易俗,黎民醇厚。武帝卓然罷黜百家,表章六經,修明堂,議封禪。迨其後也,窮兵黷武,海內虛耗,儒效無聞焉。元帝好儒術文辭,改先帝之政,言事者多進見,人人自以為得上意,欣欣然喜而相告,以為堯、舜之主複出也。牽制文義,優柔不斷。群小弄之股掌之上。蕭傅之自殺也,至於拊手卻食,涕泣哀慟,而不能以一言加於恭、顯,好儒術文辭之主,固如是乎?成帝精於《詩》《書》,觀古文,詔劉向領校中五經秘書,心知向忠精,《鴻範五行》之論,為王氏而起。召見歎息,傷悲其意,曰:「君且休矣,吾將思之。則成帝之精《詩》《書》,觀古文者,何以賢於不學面牆者乎?嗚呼!人主不可以不知學。然而人主學聖王之學則可,學儒者之學則不可。夫儒者之學,函雅故,通文章,逢衣博帶,攝齊升堂,以為博士官文學掌故,優矣。使之任三公九卿,然且不可,而況可以獻於人主乎?河間獻王記湯之言曰:學聖王之道者,譬如日焉。靜居獨思,譬若火焉。吾以為為人主者,舍聖王之道而學儒者之學,是猶舍日而就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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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鴻嘉中,劉向序《說苑》二十篇,奏之。成帝以為法戒。其篇首論君道者有三。師曠之對晉平公曰:「人君之道,清淨無為,務在博愛,趨在任賢,廣開耳目,以察萬方,廓然遠見,踔然獨立。此人君之操也。」尹文之對齊宣王曰:「人君之事,無為而能容下,事寡易從,法省易因,大道容眾,大德容下。」周公之語伯禽曰:「文武俱行,威德乃成。既成威德,民親以服。清白上通,巧佞下塞,諫者得進,忠信乃畜。故曰王道知人,臣道知事,舜左禹右皋陶,不下堂而天下治。」繇此觀之,治天下蓋有道矣。治世之主,未嘗不佚樂,亂世之主,未嘗不憂勤厲精。而治亂相懸者,何也?明主之憂勤在於擇賢,而佚樂在於得人。武王曰:舉賢而以危亡者,何也?」太公曰:「其失在君好用小善而已,不得真賢也;君好聽譽,而不惡讒也。」以非賢為賢,以非善為善,以非忠為忠,以非信為信。群臣比周而蔽賢,百吏群黨而多奸。忠臣誹死于無罪,邪臣譽賞於無功。夫亂世之君,各賢其賢,雖有真賢而不能用也。是故懸石程書,損撤膳服,憂勞日昃,而天下滋亂。《書》曰:「知人則哲,惟帝其難之。」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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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贄之論事曰:「上下之不相通者,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諂諛、顧望、畏懦: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於佞辭;上恥過,必忌於直諫。如是則下之諂諛者順旨,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懼者避罪,而情理之議不申矣。嗚呼!贄之于德宗,所謂因病而發藥者也。德宗非真英明之主也,其病在於不英而喜斷,不明而善疑。其初即位也。疏斥宦官,親任朝士。自張涉、薛邕相繼以贓敗,宦者武將,藉口以訾南牙文臣,而帝心始疑,不知所倚仗矣。人主之心,舉不信群臣,而一無倚仗,僉邪小人,因其疑忌,以術數中之,則膠固而不可解。德宗之于盧杞、裴延齡是也。贄論六弊,以好勝騁辯為言,而吾以為喜斷善疑,不英不明之故也。然而不英之病,多起於不明;善疑之病,必成於喜斷。所謂喜斷者,好勝騁辯之六弊皆是也。如人之病證,傳變經絡,良醫可以診視而得也。贄又曰:「陛下謂試加質問,即便辭窮。臣切恐陛下雖窮其詞,而未盡其理;雖服其口,而未服其心。」李德裕曰:「帝王之雄辯,不足以服奸臣之心,唯能塞諍臣之口。」三代而下,如漢之文帝,本朝之孝廟,真英明之主也。要而論之,人主之英明者,必不好勝騁辯;好勝騁辯者,必不英明。其相反正如陰陽黑白,不在乎疑似之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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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成王問政于尹逸曰:「何德之行,而民親其上?」對曰:「使之以時,而敬順之,忠而愛之,布令信而不食言。」王曰:「其度安至?」對曰:「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王曰:「懼哉!」對曰:「天地之間,四海之內,善之則畜也,不善則仇也。夏、殷之民,反仇桀、紂而臣湯、武,夙沙之民,反自攻其主,而歸神農氏,此君之所明知也。若何其無懼也?」宣、政之間,宋之斬艾其民者,不遺餘力矣。帝之在青城也,百姓于南薰門候駕,至於燃項煉臂,割心鎖口。兩河之民,數十年之後,語及故主,無不泣下。何也?祖宗之德澤在民,而民親其上故也。蘇子瞻自登州入朝,民所在號呼,寄謝司馬丞相慎毋去朝廷,厚自愛以活百姓。光之志於活民也,海內之百姓,如家至而日見之。豈惟司馬哉,王介甫之立制,置三司條例司,建青苗、水利、助役、均輸之政,曰不加賦而國用足,其志未嘗不在於活民也。廟堂之上,秉鈞當軸之臣,數十年之內,分曹而議,盛氣而爭,旦夕以民生國計為念。雖其促數更改,利病參半,而人主與大臣之德意,固已優遊浸漬于民心矣。其危且亡也,驟而傷之,久而歌思未艾,不亦宜乎?晉文公曰:「抃呂臣為令尹,奉己而已,不在民矣。」夫奉己而不在民,近代大臣之通病也。百姓之所仇,而敵國之所喜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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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裕論梁武,以為所建佛刹,未嘗自損一毫,違於釋氏難舍能舍之法。此非通論也。自公侯大夫至於庶人,各有田宅,各有貲產,人主以天下為家,何言舍不舍哉?人主之身,即佛身也;其國土,皆佛國也;其人民,皆佛子也;其國土之中,朝堂殿陛,廨宇闔廬,皆佛之伽藍蘭若塔廟樓閣也。人主以如來之心,行調禦之法,三光明,四時和,六氣正,五穀熟,寇盜不起,戎狄不侵,風旱刀兵之災不作,則金輪嘗禦,恒河沙數諸佛國土,湧現目前。而區區以造寺度僧為功德,泥像教而違實相,不其繆乎?武帝之責賀琛曰:自非公宴,不食國家之食,乃至宮人,亦不食國家之食,凡所營造,不關材官及以國匠,皆資雇藉以成其事。悖哉斯言!惟辟作福,惟辟作威,惟辟玉食,皇極之敷言也。人主而不食國家之食,豈國土之中別有小國土耶?所謂變一瓜為數十種,治一菜為數十味者,亦豈幻人為之,而非食土之毛耶?已則長齋斷肉,木綿皂帳;而侈靡相誇,淫侈成俗,積果如丘陵,列肴同綺繡。已則三更治事,日昃不食;而使命繁數,攪擾駑困,牧守長吏,重為侵漁。又恨琛之讜言,責其分別姓名,具奏事狀。凡武帝之為,皆與佛法矛盾違背。達磨呵之曰:實無功德。非無功德也,武帝之所營建者,家人翁媼愚夫販婦之功德,而非人主之功德也。《老子》曰:「以正治國,以奇用兵。」侯景之來也,授器慢藏,人皆知之。而太子方于玄圃自講《老》《莊》。武帝之於佛法也,簡文之於《老》《莊》也,不其相類矣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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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推而言之,水火金木土谷惟修,正德利用厚生惟和。九功惟敘,九敘惟歌,人主之佈施也。舍己從人,不虐無告,不廢困窮,無忿疾於頑,人主之忍辱也。儆戒無虞,罔失法度,無以辯言亂舊政,人王之持戒也。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洗心退藏,齋戒以神明其德,人主之禪定精進知慧也。墨罰之屬千,劓罰之屬千,剕罰之屬五百,宮刑之屬三百,大辟之罰其屬二百,五刑之屬三千,小刑刀鋸,大刑征伐,其可謂之殺乎?四海會同,六府孔修,底慎財賦,任土作貢,其可謂之盜乎?以陰禮教六宮,以陰禮教九嬪,以婦職之法教九禦,各率其屬,以時禦序。其不淫也如是。王言如絲,其出如綸;王言如綸,其出如紼。言則左史紀之,動則右史紀之。其不妄語也如是。王日一舉,齋日三舉,大喪,大荒,大劄,天地有災,邦有大故,則不舉。其不飲酒食肉也如是。劉禹錫曰:「陰助教化,總持人天。二帝三王之道,與佛之實相,不相違背。」如是而已矣。唐中宗時,公主外戚,奏度僧尼。姚崇諫曰:「佛不在外,求之於心。佛圖澄最賢,無益于後趙;羅什多藝,不救于姚秦;何充、笮融,皆遭敗滅;齊襄、梁武,未免災殃。但志發慈悲,心行利益,若蒼生安樂,即是佛身。」辛替否諫造寺曰:「釋教以清淨為基,慈悲為主。減雕琢之費,以賑貧人,是有如來之德。息穿掘之苦,以全昆蟲,是有如來之仁。」達哉二臣之言!視韓愈之諫迎佛骨,以強詞磨切人主,相去遠矣!可謂深於贊佛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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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曰:「開國承家,小人勿用。」《易》之致戒於小人至矣。《書》曰:「惇德允元,而難任人。」何畏乎巧言令色孔壬?一則曰壬人,一則曰孔壬,於小人之中,別白言之。壬人之與小人,有以異乎?曰:君子小人,天下之總名也。小人之中,有壬人焉,鐘陰柔之氣,乘霧霿之運,謹身曲意,以媚人主,使人主入之而說,去之而思,如膏油之相入,滑澤浸漬而不可解釋,故帝畏之,而正名之曰孔壬。孔壬者,甚而大之之詞也。帝曰靜言庸違,禹解之曰巧言。帝曰象恭滔天,禹解之曰令色。巧言之奸,著於庸違。象恭之惡,極於滔天。而其在人主之左右也,脂韋婉孌,便佞轉側,若鸚鵡之能言,若雋永之適口,人主豈能知而遠之哉?帝深畏之,比之於讙兜、有苗;而其屏而遠之也,其效至於黎民乂安,蠻夷率服。蓋聖人之視壬人,如此其重,而知人安民,諄諄焉以其難相告戒。聖人在位,畏壬人而思去之,如此其不易也。孔子論為邦,曰遠佞人。鄭詹至魯,曰佞人來矣。公羊子曰:甚佞也。甚佞之雲,其即《書》畏孔壬之義乎?然則君子之與壬人何以辨?曰:其色可觀也,其言可聽也。觀其色,齊莊溫栗,如商彝周鼎者,君子也,便娟側媚,如時花美女者,壬人也。光明潔白,如春陽夏日者,君子也;荒忽滑耀,如旋風閃電者,壬人也。聽其言,洋洋秩秩,有倫而有脊者,君子也;緝緝幡幡,無壇而無宇者,壬人也。虛心白意,以肺肝為獻替者,君子也;反言易辭,以唇吻為膏拭者,壬人也。周勃木少文,高帝曰:「安劉氏者必勃。」李勉曰:「盧杞奸邪,天下人皆知,惟陛下不知,此所以為奸邪也。」此精于辨君子小人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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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德裕曰:「桓、靈之主,與小人氣合,如水之走下,火之就燥,皆自然而親結,不可解也。」又言元、成二後,有吹簫撾鼓之娛,微行沈緬之樂,故恭、顯得而中之。是則然矣。小人之術多端,人主好明察,則以私智要之;懲寵賂,則以小廉餌之;惡党同,則以任怨撼之;喜誇大,則以精心逢之。徐霖言史嵩之先奪陛下之心,其次奪士大夫之心,其甚也奪豪傑之心。今日之士大夫,嵩之皆變化其心而收攝之矣。夫小人之術,至於變化人主之心與天下豪傑之心,人主亦安能知而防之?恭、顯之所以中元、成者,吹簫撾鼓,微行沈湎而已,卑之不足道也。然則君子小人,人主終不可得而辨乎?曰:辨之有術焉。楚文王有疾,告大夫曰:管饒犯我以義,違我以禮,與處不安,不見不思,然吾有得焉,必以吾時爵之。申侯伯吾所欲者勸我為之,吾所樂者先我行之,與處則安,不見則思,然吾有喪焉,必以吾時遺之。《書》曰:有言逆於女心,必求諸道;有言孫于女志,必求諸非道。君子,藥石也;小人,美疢也。君子必勁而苦,小人必軟而甘。以楚文王之言繹而求之,辨君子小人之大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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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觀漢武之世,石慶、公孫賀之事,豈不悲哉!慶為相,見詔報反室,欲上印綬。椽史以為反室者,醜惡之辭也。勸慶宜引決。當此之時,憂懼不知所出,欲罷不得,欲引決不忍。為相之可憐也,一至於此乎?公孫賀引拜,不受印綬,頓首涕泣。上與左右見賀悲哀,感動泣下,曰:扶起丞相。賀不肯起。當此之時,如犬羊之就系,顛頓牽曳,悲鳴躑躅,視丞相府為屠肆,而人主為屠伯也。誅夷繼踵,壞客館東閣以為馬廄車庫,豈不宜哉?車千秋一言寤意,旬月取宰相封侯,括囊容身,上壽頌德,勸上為天下自虞樂。漢置丞相,非用賢也,乃為匈奴所笑。終武帝之世,丞相得善終受遺,千秋一人而已。武帝之世,漢方全盛,茂異並出,定令運籌,將率奉使,各舉其職,丞相行文書,備員數而已。假令世運中否,四海板蕩,拮据捋荼,如恐不及。而欲取奴隸之徒,肩丞弼之任,倚腐朽之才,搘屋楹之重,雖有百武帝雄才大略,有不至於覆敗者乎?宣帝能知其然,任用丙、魏,綜核名實,吏稱民安,信威北夷,稱中興之令主。以武、宣二帝任相之得失觀之,亦後王之師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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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人之再入也,粘罕、斡離不聚議于平州。粘罕以左手脫貂帽擲之於地,謂諸酋曰:「東京,中國之根本。不得東京,雖得兩河,不能守也。我若在行,取之必矣。」又舒右手取貂帽曰:「我今取東京,如舒臂取此物,回手得之矣。」入寇之計遂決。史稱二酋用兵如神,其料事雄決如此。而宋以王黼、李邦彥、何㮚諸人當之,能不殆哉!及金之將亡也,南渡之後為宰執者,上下同風,以苟安目前為樂。每北兵壓境,君臣相對泣下。已而敵少退解嚴,則大張具會飲黃閣中矣。議事至危處,輒罷散,曰「俟再議」。已而複然。用人必擇無鋒鋩軟熟易制者,曰:「恐生事。」正人君子多不得用,雖用亦未久而遽退。近侍諂諛成風,每奏四方災異,民間病苦,必相謂曰:「恐聖主心困。」有人雲:「今日恐心困,後日大心困矣。」臨事不肯分明可否,相習低言緩語,互推讓,號養相體。宣宗嘗責丞相僕散七斤:「近來朝廷紀綱安在?」七斤退,謂郎官:「上問紀綱安在,汝等自來何曾使紀綱見我。」因循苟且,竟至亡國。嗚呼!金源之君臣,崛起海上,滅遼破宋,如毒火之燎原。及其衰也,則亦化而為弱主諛臣,低眉拱手,坐而待其覆亡。宋之亡也以青城,金之亡也亦以青城。君以此始,亦必以終。可不鑒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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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伾、王叔文之用事也,罷宮市,禁五坊小兒,停鹽鐵使進獻,追故相陸贄、前諫議大夫陽城赴京師,收神策諸軍兵柄。中外相慶,以為伊、周再出。其所與謀議者十數人,皆于時豪俊有名之士。一旦事敗,狼藉誅譴,天下後世,與鄭注、李訓同類而共貶之,未有憐而冤之者也。此其故何也?史稱伾、叔文及諸朋黨之門,車馬填湊,伾門尤盛,珍玩賄遺,歲時不絕。室中為無門大櫃,唯開一竅,受藏金寶,妻或寢臥其上。韓愈《永貞行》曰:「狐鳴梟噪爭署置,易睒跳踉相嫵媚。夜作詔書朝拜官,超資越序曾無難。公然白日受賄賂,火齊磊落堆金盤。嗚呼!伾、叔文之時,何時也?乘時多僻,欲斡運六合,斟酌萬幾,革弊政,舉遺逸,奪中人之權,軒然以伊、周為任,此何等事也?天下之善事美名之所集,造物之所忌也。潔白以居之,慎密以持之,猶懼不克,而況以寵賂乎?夫安得而不敗?伊、周之盛也,有格天之勳績,足以持之,故不敗。梁、竇之橫也,有彌天之怨謗,亦足以消之,故久而後敗。伾、叔文竊伊、周之譽,而市梁、竇之權,名利並收,天人交怨。其敗不旋踵,宜也。《易》曰:天之所助者順也,人之所助者信也。負且乘,致寇至。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盜思奪之矣。語曰:桑、霍為我戒。豈不厚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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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嗚呼!小人之仇君子,欲鋤而去之也,其心有甚於叛臣敵國,在人主之悟與弗悟也。武元衡之遇害,獻計者請罷裴度,以安二鎮之心。憲宗大怒曰:「若罷度官,是奸計得行。吾用度一人,足以破二賊矣。」遂命度為相,倚以平賊。故曰:「凡此蔡功,惟斷乃成。憲宗之英斷,可謂出於後世之人主萬萬矣。長慶、寶曆之間,中官朝士,朋黨盤互,度無左右之助,謗構交作,而唐之三宗,知其忠誠,深信而不移,可以為難矣。天啟中,高陽公自遼左求入朝,群小亦有不召自來之謗。賴先帝力持之,得免。史稱昭湣,少年深明,誣謗奸邪,無能措言。嗚呼!先帝之聖明,豈後於昭湣哉?斡離不遣使責用兵違誓之故,李邦彥於上前語曰:「用兵乃李綱、姚平仲結構。」僉議縛綱與之,使者不可而止。綱之責授也,臣寮上言:「金人舉兵再犯,首以綱為言,綱之罪大矣。」又曰:「用李綱,恐非金人所喜。」然則國家之所用,必其無罪于金人而為其所喜者也。王承宗、李師道所欲擊者,裴度也,唐之臣子競下石焉。金人之所欲殺者李綱也,宋之臣子競推刃焉。自古奸邪小人,與夫叛臣敵國,往往並心合喙,以惎間謀國之君子。人主之不悟而聽之者,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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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危急存亡之日,小人之忌君子而力排之也,亦豈有遺力哉!李綱定禦虜退師之策,虜甫退,即出綱於外。綱在朝廷,執持紀綱,調度戰守,可以資國家緩急。出之外,則一道宣撫使耳。以書生為大帥,事權撓阻,中外掣肘,不死則敗,亦何能為?小人計之精矣。許翰曰:「非為邊事,欲緣此以去公,則都人無詞耳。」綱去而朝議大變,綱被召再謫而都城陷,二帝遂北。使粘罕、斡離不立乎天水之朝,而剪除其所忌,其操戈剚刃,有進於此者乎?文天祥自江西入衛,獨松失守,甫拜右揆之命,即日解兵印,往軍前講解。使事有人,未聞都督軍馬為之而受執者也。留天祥於近地,假以兵柄,如博羅所謂不將三宮出走,即出與伯顏、一戰,誓死一決,猶有可為。令詣軍前,則一匹夫耳。此時僅一天祥又縛之以予元,此伯顏、張弘範所禱祠而求者也,不亦傷乎!東便門之事,高陽之不膏奴刃者幸耳。然小人之為奴謀,則已至矣,嗚呼!尤莫悲於天祥二十舉進士,三十七而劾罷致仕。丙子正月十九日,早除樞使,午除右相,二十日即詣北軍。自此而逃真州,敗空坑,死柴市,而身與社稷俱盡矣。祥興之後,諸大將猶忌天祥,不便其入。文祥移書責陸秀夫,秀夫太息而已。崖、廣之間,猶不容其一日居內,而況於中朝乎?天之成就忠臣義士,使之流離顛頓,無所容於天地之間,而後畀之以完節。于忠臣義士則得矣,有國家者,將如之何?李綱嘗取《裴度傳》,節其要語,以諷切人主。吾謂講筵之上,當取李綱、文天祥二《傳》進讀,尤為切要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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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靈帝時,曹節諷有司奏諸鉤黨者,請下州郡考。上問曰:「何以為鉤黨?」對曰:「鉤黨者即黨人也。」上曰:「党人何用為惡而欲誅之?」對曰:「皆相集群輩,欲為不軌。」上曰:「不軌欲何為?」對曰:「欲圖社稷。」上乃可其奏。黃巾賊起,中常侍呂強言於帝曰:「黨錮久積,人情多怨,若久不赦宥,輕與張角合謀,為變滋大。」帝懼其言,乃大赦黨人。鉤黨之始,則以群盜為阱,推黨人而入其中。及其後也,又借群盜以聳動人主,而黨禁乃得少解。盜賊之與朋黨相關也,固如是乎?粘罕在西京,尋富鄭公、文潞公、司馬溫公子孫,時唯潞公第九子殿撰維申,老年杖屨,先奔出城,遺一妾一嬰兒。粘罕撫慰良久,贈衣物珠玉壓驚,複令歸宅。司馬朴至金,問知為司馬公之後,歎曰:「使司馬相公在朝,我亦不敢至城下。」及立異姓,遂欲擁朴,樸力辭而免。拘刷三館書籍,凡王氏經說、字說,皆棄去之。道君在南都,猶詰問李綱:朝廷何故追贈司馬光?粘罕諸酋,卻如元祐舊人,老於中朝,熟聞國論者,良可笑也!歐陽公朋黨論及唐六臣傳論,論朋黨之禍至矣,請以此終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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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靖康小錄》曰:天地穢濁之氣,預生妖人賊子,老奸腐儒,以誤國家。是宗廟社稷之不幸,非諸人之罪也。此四人者,有一不備,國亦不亡。嗚呼!欽宗躬攬權綱,每謂群臣多宰相門人,如王黼獨首出朕門下。李邦彥人稱浪子宰相,及除太宰,金人笑曰:「南朝果無人。」而靖康之禍,實此兩人為之終始。王時雍、徐秉哲、莫儔、吳幵、範瓊之流,為金人效忠,為邦昌佐命,殫竭心腎,不遺餘力。豈非妖人賊子歟?若孫傅、吳敏諸人,則可謂腐儒也。虜退之後,敏等秉政,有十不管之謠雲:不管太原,卻管太學;不管防秋,卻管春秋;不管炮石,卻管安石;不管肅王,卻管舒王;不管燕山,卻管聶山;不管河界,卻管舉人免解;不管河東,卻管陳東;不管二太子,卻管立太子。腐儒之誤國,又豈下於妖人賊子乎?國之將亡,必有妖孽。世治則天不死善人;世亂則天不死淫人。邴吉病甚,夏侯勝曰:「有陰德者,必饗其樂,以及其子孫,非其死病也。」此善人不死也。人有言宰嚭死者,孔子曰:「天之生嚭,以亡吳也;吳不亡,嚭將無死。」此淫人不死也。

  唐之方鎮,始于肅宗,夾河五十餘州,更立迭奪,或服或叛,遂與唐相終始。當安、史之後,河北已非唐有,名為方鎮,實則羈縻。元稹所謂五紀四宗,容受隱忍,豈得已哉?李綱于靖康建議,以為唐之藩衛,拱衛京師,雖屢有變,卒賴其力。今莫若以太原、真定、中山、河間建為藩鎮,擇帥付之,許以世襲。收租賦以養將士,習戰陣以資聲援。金人何能深入?又滄州與營平相直,隔黃河下流及小海,其勢易以侵犯。宜分濱、棣、德、博,建橫海軍一道,如諸鎮之例,則帝都有藩籬之固矣。宰執不可,建橫海一軍,以安撫使總之,而藩鎮之議寢。金自貞祐遷汴,河北土人,往往團結為兵,或為群盜。苗道潤詣南京求官封,宰相難其事。王擴曰:「道潤得眾有功,因而封之,使自為守,策之上也。今不許,彼負其眾,何所不可為。」於是,除道潤同知順天府軍節度使事,遷中都路經略使,前後撫定五十餘城。道潤死,靖安民代領其眾,是後乃封建矣。興定三年,太原不守,河北州縣,不能自立。議者以為宋人以虛名致李全,遂有山東實地,苟能統眾守土,雖三公亦何惜焉?於是,乃封滄海、河間、恒山、高陽、易水、晉陽、平陽、上黨、東莒為九公,集創殘餓羸之餘,以遏方張之敵。上黨提孤軍辟府,馬武以七州北捍者十二年。恒山中叛複歸,終始十八年。元不能以一口吞河北,金慬存而後亡者,封建之力也。房琯建分鎮討賊之議。詔下,祿山撫膺曰:「吾不得天下矣。」謀國者制置天下,猶奕棋然。從房琯之議,可以救全域;從王擴之議,可以收殘局。如其不然,未有不推枰斂手,坐視其全輸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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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巳之役,徐呈唱南遷之議,得於謙而後定。雖然,東漢、南唐及金源,以遷而亡;唐以遷而存;西晉之與北宋,又以不遷而亡。固未可以同日語也。周馥睹群賊孔熾,雒陽孤危,乃建策迎天子遷都壽春,上書曰:方今王都罄乏,不可久居。河朔蕭條,崤、函險澀,宛都屢敗,江、漢多虞。於今平夷,東南為愈。淮、揚之地,北阻塗山,南抗靈嶽。名川四帶,有重險之固。是以楚人東遷,遂宅壽春,徐、邳、東海,亦足戍禦。未若相土遷宅,以享永祚。靖康時,孫覿奏曰:侍御史胡舜陟奏乞遷都,詳味其言,蓋謀臣議士先見之明,為宗廟社稷萬全之計。夷狄以百戰百勝虎狼之師,進無禦其前,退無躡其後,乃欲禱祠鬼神,尊信妖妄,使萬乘之尊,端坐九重,以須其來,危孰甚焉?張叔夜亦請駐蹕襄陽,改作南京,以圖恢復。馥與舜陟之請不得行,而京師皆旋陷。晉史以謂違左衽于伊川,建右社於淮服,據方城之險,藉全楚之資,簡練吳、越之兵,漕引淮海之粟,縱未能祈天永命,猶足以紓難緩亡。痛乎其言之也!嗚呼!國家無事則不當遷,事急則不能遷。子產有言曰:「吾不足以定遷矣。」上無涉河之君,下無謀寢之臣,而可以輕言定遷也哉?抃賈曰:「我能往,寇亦能往。」李綱曰:「陛下舍此而去,如龍脫於淵,車駕朝發,而都城夕亂。」此謀國之大誼,不可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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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漢之匈奴,唐之回紇、吐蕃,皆與金、元異。金、元者,千古夷狄之變局也。今之逆奴,不獨異于漢、唐,亦與蒙古異。惟宋之于金人,其局勢略相似。良醫之治病,必視其病證何如,按古方以療新病,雖有危證,惡疾可得而除也。李綱曰:「金寇請和,必有邀求。稱尊號,一也;歸降人,二也;增歲幣,三也;求犒師,四也;割疆土,五也。邀求之法,不出五者。五者之中,最難許者,稱尊號、割疆土二事。而彼必以此邀我。」當宣、政初,趙良嗣、郭藥師議攻燕之日,女真已稱大金皇帝,與大宋比肩矣。稱之如契丹故事,誠不足惜。奴兒幹都司一小酋長,王杲伏誅之後,孤豚腐鼠,為甯遠家奴隸,一旦稱憨稱帝,儼然以南北朝待我,無已而主盟爭長,自逾短垣,誰能禁之?使命往來,邀以稱臣拜舞,少不如意,借為兵端,此必至之勢也。宋之約攻燕也,阿骨打許以燕、雲兩路歸宋,宋借其力以取之,已而有張覺背約之事,授之以詞,割地請和,猶有說也。奴狡焉啟疆,尺地一民,莫非王土,而信其嫚書,畫遼為界。疆埸之事,一彼一此。更進於此,何以待之?種師道謂李邦彥曰:「某在西土,不知京城堅高如此,備禦如此,不知何事便講和?公不習武事,豈不聞往古戰守乎?」又曰:「公等國之大臣,腰下金帶,自不能守,以與虜人,若虜人要公等首級如何?」明日,金使來,其禮稍絀,上顧師道笑曰:「彼畏卿故也。」當此時,綱與師道,猶能抗方張之虜,阻城下之盟,而況於今日乎?嗚呼!危症惡疾,國家之所時有。古方具在,醫國之手非乏也。人主之不按而求之者,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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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駢之表僖宗曰:賢才在野,憸人滿朝。戮賣官鬻爵之輩,征鯁直公正之臣。克復宮闕,莫尚於斯。若此時謗誹忠臣,沈埋烈士,匡複宗社,未見有期。駢之譏切人主,至以子嬰、更始軹道刮席為此,無禮於其君至矣,而其言未可盡非也。史稱南衙北司,互相矛盾,小人讒勝,君子道消。巢之起也,人士從而附之,馳檄論列,指目朝政,皆不逞者之詞也。嗚呼!豈不痛哉!皇甫規曰:「臣窮居諸軍之中,坐觀群將,已數十年,自鳥鼠至於東岱,其病一也。力求猛敵,不如清平。勤明吳、孫,未若奉法。前變未遠,臣誠戚之。」又曰:「自永初以來,將出不少,覆軍有五,動資巨億。有旋車完封,寫之權門,而名成功立,厚加爵封,繇此觀之,權幸在朝,九流濁亂。既資盜賊之口實,又掣將帥之手足。國之不亡者幸也!」裴度之論討賊曰:「若朝中奸臣盡去,則河朔逆賊,不討而自平。若朝中奸臣尚在,則逆賊縱平無益。」郭子儀之論遷都曰:「明明天子,躬儉節用,苟能黜素飧之吏,去冗食之官,抑豎刁、易牙之權,任蘧瑗、史魚之直,則黎元自理,寇盜自平,中興之功,旬月可冀。」嗚呼!高駢狼籍亂臣,不足言也。度與子儀,終唐之世,將相宗臣,二人而已矣。而其言可以漫置不省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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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莽時,四方饑寒窮愁,起為盜賊,稍稍群聚,常思歲熟得歸鄉里。眾雖萬數,亶稱巨人從事三老祭酒,不敢掠有城邑。翼平連率田況上言:宜急選牧尹以下,明其賞罰,收合離鄉。小國無城郭者,徙其老弱置大城中,積藏谷食,並力固守。賊來攻城則不能下,所過無食,勢不得群聚。如此招之必降,擊之必滅。今複多出將軍,郡縣苦之,反甚於賊。宜盡征還乘傳諸使者,以休息郡縣,委任臣以二州盜賊,必平定之。此天啟末年流賊初起時事也,而今非其時矣。黃巢自淮南偽降之後,南陷湖、湘,猶以士眾烏合,欲據交、廣為巢穴,坐邀朝命。已而北渡長淮,縱橫河、雒。今之賊勢,駸駸似之。朝堂之上,有投研之盧攜不?疆埸之間,有擁兵之高駢、劉巨容不?此輩尚不可得,何況其它。殷鑒不遠,乾符、廣明之際,亦可以知懼矣。史稱黃巢蒨茸微人,萑蒲賤類,志在敚攘,謀非遠大。一旦長驅江表,徑入關中,以鄭台文之慷慨臨戎,王重榮、王處存之橫身赴難,僅足以翕集義徒,收復京闕,而卒無補于唐之社稷。蛇螫斷腕,蟻穴壞堤。史臣之所以俯仰三歎者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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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方臘之起事也,召所結納貧之惡少年百余人飲酒,謂曰:「今有子弟耕織,終歲勞苦,少有粟帛,父兄悉取而靡蕩之,稍不如意,則鞭笞酷虐,至死不恤。于汝甘乎?」曰:「不能。」曰:「靡蕩之餘,又悉舉而奉之仇讎。仇讎賴我之資,反見侵侮,則又使子弟捍之。子弟力弗能支,則譴責無所不至。然歲奉仇讎之物,初不廢也。于汝安乎?」曰:「安有此理?」臘泣涕曰:「賦役繁重,官吏侵漁,農桑不足以供應。吾儕所賴為命者,漆楮竹木耳,又悉科取無遺。土木禱祀,花石靡費之外,歲賂西北二虜百萬,皆吾東南赤子膏血也。二虜得此,益輕中國。朝廷奉之不敢廢,宰相以為安邊之長策也。獨吾輩終歲勤動,妻子凍餒,求一日飽不可得。諸君以為何如?」皆憤憤曰:「唯命。」臘曰:「東南之民,苦剝削久矣。花石之擾,尤所不堪。諸君若能仗義而起,旬日之間,萬眾可集。守臣聞之,固將招徠商議,未必申奏。延滯一兩月,江南列郡,可一鼓而下也。朝廷得報,亦未必決策發兵。遷延集議,調集兵食,非半年不可。是我起兵,已首尾期月矣。二虜聞之,亦將乘機而入,我但畫江而守,輕徭薄賦,以寬民力。十年之間,終當混一矣。不然,徒死於貪吏耳。」皆曰:「善。」遂部署起兵,以誅朱勔為名,用兵十五萬,斬百余萬,殺平民不下二百萬,收復六州五十二縣,凡四百五十日而平。盜賊之舉事,必有所藉口,以鼓從亂之心。黃巢入長安,尚讓曉諭市人曰:「黃皇為生靈,不似李家不惜汝輩。」人主知而反之,則蟻賊可不戰而平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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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汪伯彥言:仁祖時,元昊背叛,范仲淹在政府,收天下之士,不考其素,苟可用者,雖狂猾無行之徒,亦自效於下風。而仲淹亦躬為詭特之行以振起之。仲淹嘗上言:懷才抱藝之人,一落散地,終身不齒,獸窮則變,人窮則詐,古人之所慎也。仁宗以十科收才,亦用此意。宋人議張浚輕銳好名,士稍有虛名者,無不牢籠,揮金如土,視官爵如等閒。士之好功名富貴者,無不趨其門。宋自西部用兵,張元、吳昊不得志於中國,去為西夏用。而馬定國得罪去國,題詩撼劉豫得官。南渡之後,趙九齡、康可、張惟孝之流,傷朝廷無人,感憤淪沒,不可勝數。故曰:棄賢才以資敵國。羅其英雄,敵國乃窮,仲淹、浚之所以汲汲於網羅也。庸人不察,以詭特輕銳為譏。斯言也,一中於人主之心,則必有招權市恩之謗,甚或以為收攬人心,有乘危覬覦之猜,欲大臣不引嫌謝事,而奇才並進,難矣。高陽公兩督師,斤斤繩尺,不肯意外行事,吾每惜之,今而知其非得已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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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法曰:將能而君不禦者勝,反之曰將不能而君不禦者敗也。故曰: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人主之禦將,何以異此?晉鄙嚄唶宿將,擁十萬之眾,屯於境上。公子無忌單車來代之,椎殺晉鄙,而軍中屏息,莫敢出氣者。魏王之兵符果足以奪其軍,而魏之威令,行于諸將故也。漢高帝渡河,自稱使者,晨馳入韓信壁而奪之軍,信尚未起。以信之將兵,高帝徒手而奪之軍,如取糍餅于嬰兒之手。信當高臥時,營魄回駭,遑敢為驕子哉!魏之能制晉鄙者法也,漢祖之能制韓信者氣也。人主之氣盛,足以張剸割之勢,褫驕悍之膽,雖有跋扈不臣之將,不足以為害。僕固懷恩之將叛也,上書自敘功伐,至謂朔方將士,為先帝中興主人,是陛下蒙塵故吏,臣實不敢保家,陛下豈能安國?代宗望其悔禍,再三喻旨宣慰,厚撫其家,而懷恩不從。假令代宗赫然震怒,暴其罪狀,興兵攻討,為懷恩者,亦不過阻兵犯順,連諸蕃入寇而已矣。代宗之姑息隱忍,曾不能少殺其凶逆,徒使逆蕃之獷戾日甚,朝廷之聲靈日損,不已傎乎?懷恩死,代宗猶為憫默曰:「懷恩不反,為左右所誤。」蓋代宗之氣,已為懷恩所攝,非其力不足以制懷恩,而氣不足以奪之也。僖宗之世,國勢視廣德時,奄奄一息耳。高駢擁兵江、淮,其強豈下於懷恩?駢上章論列,語詞不遜。僖宗報之曰:「天步未傾,皇綱尚整;三靈不昧,百度猶存。朕雖沖人,安得輕侮?」何其詞之壯也。史稱駢自此威望頓減,陰謀自阻,豈非此詔足寒其膽?東塘之役,駢逗撓觀釁,一旦兵柄既失,使務並停,駢在僖宗掌握中久矣。代宗之暮氣,不足以奪懷恩;而僖宗之朝氣,猶足以奪高駢。此禦將之明鑒也。蘇洵有言:禦將難,禦才將尤難。人主而如代宗也,且不足以禦不才之將,而況於才將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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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謂不才之將?曰:杜牧之所雲是也。牧之《原十六衛》曰:廷詔命將,率市兒輩,多稽金玉,負倚幽陰。折券交貨,百城千里,一朝得之,其強傑悍勃者,則撓削法制,不使縛己,斬族忠良,不使違己,力壹勢便,罔不為寇。其陰泥巧狡者,亦能家算口斂,委於邪佞,由卿市公,去郡得都,四履所治,指為別館。此二人者,皆所謂不才之將也。不才之將,未有不以金玉為市,折券而得之。其初則陰泥巧狡,其卒也,則必至於強傑悍勃,戛割生人,略匝天下。是二人者,固首尾一人也。為天子之大臣者,利其金玉,狎其邪佞,挈兵柄而授之,彼將曰天子之大臣,皆市販駔儈也,以國事為契券也。當其受事之日,固已意輕中朝矣。迨其強傑漸露,又相與奉之為驕子,為國家養癰疽,豢豺虎,而莫之敢指也。夫不才之將,不過庸流粗材,以名將使之,才可當披距伸鉤螳螂武士之用。而馴至於飛揚跋扈,不可駕馭,為國家之大害者,天子之大臣為之也。顏真卿策僕固懷恩曰:懷恩進不勤王,退不釋眾,其辭曲,必不來矣。懷恩將士皆郭子儀部曲,陛下何不以子儀代之,必相率而歸。上從之。子儀到河中,懷恩北走靈武,餘眾束甲來奔歸者數萬。劉辟之叛也,議者以辟恃險,討之或生事,杜黃裳固勸不赦,罷中人監軍,而專委高崇文。崇文素憚劉澭,黃裳使人謂曰:「不克辟,將以澭代汝。」崇文決戰,縛辟以獻。天子之大臣,有如真卿、黃裳謀議于廟堂,何患邊陲之上,不如臂之使指哉?故曰:使不才之將,意輕中朝,而至於不可駕馭者,大臣之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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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人《進金史表》曰:勁卒搗居庸關,北拊其背;大軍出紫荊口,南扼其吭。此古今都燕者防患之明驗也。梁乾德二年,晉主李存勖命周德威出飛狐,與趙將王德明、義武將程岩會于易水,圍涿州,降之。進克瓦橋關,拔順、薊州,命李嗣源攻山後武、儒諸州,皆下之。德威逼幽州,拔平、營、瀛、鄚州,遂入燕,執劉守光父子以歸。此出紫荊攻燕之一也。紫荊關北口浮圖峪,為飛狐之地,晉都太原,故由紫荊出師,與真定、定州之軍會于易水。既取山後及燕東西諸州,則燕京勢孤不能立矣。同光三年,阿保機入寇,敗周德威兵於新州,西出居庸關,圍幽州。唐主遣李嗣源救之,遼人遁走。宣和四年,金主分道進兵,至居庸關,崖石自崩,戍卒多壓死。阿骨打入燕,蕭太后自古北趨天德,此出居庸關攻燕之二也。嘉定四年,蒙古鐵木真攻克宣府,至懷來,金兵保居庸,不能入,乃留兵拒守,而自以大兵趨紫荊口,敗金兵於五回嶺,拔易、涿二州,分命遮別將兵,反自南,攻居庸,破之,出古北與外兵合。蒙古主留兵屯燕城北,乃分軍為三,右軍循太行而南,破保州、中山、邢、洺、磁、相、衛輝、懷遠諸郡,徑掠黃河,大掠於平陽、太原之間;左軍遵海而東,被灤、薊,大掠於遼西之地;蒙古主自將中軍,與子拖雷破雄、鄚、清、滄、景、獻、河間、濱、棣、濟南諸郡,蒙古主還自山東,金主奔河南,複圍燕京,入之。此出紫荊攻燕之二也。宣德即宣府,紫荊旁口,今五虎嶺,即五回嶺,元人敗金兵之處。西北之山,東起醫無閭,西接太行,其為要害之關,曰紫荊、居庸、倒馬。居庸岩險易守,倒馬去燕稍遠,紫荊則夷于居庸而近于倒馬,金人知守居庸不知扼紫荊,非失計耶?金之分軍也,河北、山西、山東皆被兵,數千里之間,殺殆盡。金帛子女畜產,皆席捲去。長淮以北,惟真定、大名與山東青、兗以南尚存。燕都終不下,責犒師為和引去。金乘間遷汴,元複圍燕都,又不下,乃出居庸,取所虜子女數十萬坑之而去。明年,乃破燕。元兵初抵燕京,乃守而不攻。三道抄寇者,非直貪利,蓋以孤燕也。諸郡不守,燕不攻自破。遼太祖嘗選三萬騎攻幽州,其後述律氏指帳前樹謂曰:「無皮可以生乎?」曰:「不可。」後曰:「幽州之有土有民,亦猶是也。吾但以三千騎時掠其四野,不過數年,困歸我矣。」晉之攻燕,元之攻金,皆此法也,皆此都也。嗚呼!若之何而不懼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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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己巳北守,也先自浮圖峪擁三萬眾由紫荊直薄都城,於謙為本兵,嚴兵拒卻之。也先仍奉駕出紫荊北去,降卒小王為也先畫策,由紫荊徑趨臨清,據廒倉斷糧運。謙遣平江伯。陳豫鎮守臨清,以伐其謀。景泰元年,諜報虜複大舉由紫荊入寇。謙奏遣都督顧興祖、大理寺卿孔文英等備紫荊,增京營兵一萬二千人,白羊口增五千八百人,倒馬關增五千三百人。又遣都指揮王虹率京營兵六千五百人及茂山衛兵守易州,都指揮石端率京營兵七千人及保定五衛兵守保定,都指揮陳旺、沈興率京營兵七千五百人及涿鹿二衛兵守涿州,都指揮張智率京營兵三千七百人及真武、神武二衛兵守真定,約束諸將曰:「易、保之兵以援紫荊,涿州之兵以援白羊,真定之兵以援倒馬。」猶恐諸將勢分,複遣都督同知劉安充總兵官,右僉都禦史曹泰參贊軍務,率京營兵五千人鎮守易州以節制之。都指揮魏忠、顏彪充遊擊將軍,各率京營兵五千人,游徼紫荊、白羊、倒馬諸關口;都督楊俊充遊擊將軍,率京營兵五千人,遊徼涿州、保定、真定諸州縣:名曰分巡。又謂虜至與戰,不若先聲以奪之,遣大將石亨、楊洪各率京營兵四萬人,亨出紫荊至大同,洪出居庸至宣府,以振兵威,名曰巡哨。已而也先不果入寇,上皇複還。當是時,距成祖北伐,才二十餘年,京營兵猶可用,故謙得以經略佈置,首尾應援,成常山率然之勢,用以遏南遷之議,而反北狩之駕。然而大學士商輅猶謂紫荊諸關口,宜用旁近官軍守之;京營兵無固志,不可用。由今日觀之,又當何如?先臣楊守謙每閱紫荊輿圖,見所謂五虎嶺者,為元人敗金兵之處,則汗流浹背,神不怡者累日。嗚呼!勞臣志士之心事,至今尤可以歎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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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紀陟有言:疆界雖遠,險要必爭之地,不過數四。猶人六尺之軀,要害亦數處耳。大江之南,上流之要害,江陵、武昌、襄陽、九江是也。江水源於岷山,下夔峽而抵荊楚,則江陵為之都會。嶓塚道漾,東流為漢,漢沔之上,則襄陽為之都會。諸葛亮謂荊南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達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也。沅、湘諸水,合洞庭而輸之江,則武昌為之都會。豫章、西江與鄱陽之浸,匯於湓口,則九江為之都會。昔人言天下之勢,秦、蜀為首,東南為尾,中原為脊。周瑜語孫權曰:「據襄陽以蹙操,北方可圖也。」庾翼謂襄陽西接梁、益,與關隴咫尺,北去河雒,不盈千里,進可以埽蕩秦、越,退可以保據上流。嶽飛謂襄陽等六郡為恢復中原基本。此用荊、襄以制中原之策也。孫氏奄有公安、江陵,都武昌、鄂州,江南已定,遂定都建業。江左以來,但有揚、荊、湘、江、梁、益、交、廣,荊、揚二州,為天下根本。陸抗有言:無江陵,是無荊州也;無荊州,是無吳也。江陵有急,當傾國爭之。是故江、淮所恃以為藩籬者,江陵也;江陵所恃以為唇齒者,襄陽也。此用荊、襄以固東南之策也。今賊陷荊、襄矣,逼九江矣。使其上薄隴、蜀,則進而擊天下之首;下窺江、淮,則退而擊天下之尾。天下之要害,盡據於賊,而我拱手而聽之。幸其不即來,曰無與我事。譬之胠篋之盜,逾垣而入,既已曆其堂奧,發其扃甗矣,而司於掫者,猶擁被而高臥,主人將以為如何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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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張叔夜當靖康之時,謂襄陽漢江回環,西南有萬山、三關之險,駐蹕于此,尚可號令中原。元人規取襄陽,劉整使誘呂文德,置榷場于樊城外,外通三市,內築城堡;又築堡于鹿門,築台於洪水,與夾江堡相應,而宋援兵不能進。史天澤築長圍,起萬山,包百丈岑,而南北不相通。又築萬山以斷其西,立柵觀子灘以絕其東,而襄、樊之道絕。樊既被圍,範天順、牛富力戰不為衄。呂文煥守襄,植木江中,鎖以鐵惣,造浮橋以通援兵。張弘範謀曰:襄在江南,樊在江北,截江道以斷救兵,水陸夾攻,樊破而襄亦下。以蒙古方張之勢,阿術、天澤、弘范智勇之將,文煥孤軍無援,賈似道擁兵不救,圍守四年,慬而克之。今以全盛之世,值遊魂之賊,不旬月而荊、襄並陷,我無浹旬之守,彼有破竹之勢,此可為痛哭者也。人言賊利陸戰,必不能順流南下,此不然也。劉整謂阿術曰:「我精兵突騎,所當者破。惟水戰不如宋,奪彼所長,造戰船,習水軍,則事濟矣。」乃造船五十艘,日練水軍,雖雨不能出,亦畫地為船而習之。得練卒七萬,遂破襄陽,用水軍乘勝長驅。今賊方利東南富庶,耽耽虎視,而江海間或有亡命奸人細作,為之嚮導,能保其不建瓴而下乎?羊祜曰:「吳緣江為國,唯有水戰,是其所便。一入其境,則長江非複所固。還保城池,則去長入短,官軍懸進,不逾時而可克。」今之禦賊者,不爭潯陽、江、漢之險,而柵石城、屯牛渚,為憑城自守之計,徒幸賊中之無人,而不惜為其所笑。此何說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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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元世祖總統東師,有得宋國奏議以獻。其言謹邊防,守衝要,凡七道,下諸將議。郝經獻議曰:彼之素論,謂有荊、襄則可以保淮甸,有淮甸則可以保江南。先是,我有荊、襄,有淮甸,上流,皆自失之。今當先荊後淮,先淮後江,從彼所保以為吾攻。命一軍出襄、鄧,直渡漢水,造舟為梁,水陸濟師,以輕兵綴襄陽,絕其糧路,重兵皆趨漢陽,出其不意,以伺江隙。不然,則重兵臨襄陽,輕兵捷出,穿徹均、房,遠叩歸、峽,以應西師。如交、廣、施、黔選鋒透出,夔門不守,大勢順流,即並兵大出,摧拉荊、郢,橫潰湘、潭,以成犄角。一軍出壽春,乘其銳氣,並取荊山,駕淮為梁,以通南北。輕兵抄壽春,而重兵支布鐘離、合淝之間,掇拾湖濼,奪取關隘,據濡須,塞口,南入舒、和,西及于蘄、黃,徜徉恣肆,以覘江口。烏江、採石,廣布戍邏,偵江渡之險易,測備禦之疏密,徐為之謀,而後進師。所謂潰兩淮之腹心,抉長江之襟要也。一軍出維揚,連楚蟠亙,蹈跨長淮,鄰我強對,通、泰、海門,揚子江面,密彼京畿,必皆備禦堅厚。當以重兵臨維揚,合為長圍,示以必取,而以輕兵出通、泰、直塞海門、瓜步、全山、柴墟、河口,遊騎上下,遲以歲月,以觀其變。是所謂圖緩持久之勢也。三道並出,東西連衡,殿下或處一軍,為之節制,如是則未來之勢變可弭,已然之失可救也。其後蒙古取襄、鄧,入漢濟江,長驅南下,多用經策,得宋之奏議,周知其形勝要害,與其守禦之策,用其所保,反而攻之,我無借箸聚米之勞,而彼之地圖兵略,皆轉而授於我矣。此亦後事之師,不可以不戒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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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勝國初混一,漕東南以供燕京,運河溢澀,轉輸靡費,用朱清、張瑄議建海漕,初年四萬六千余石,後乃至三百萬,終元之世賴之。本朝海陸兼運,既而浚元會通河,遂罷海運。萬曆中,運河漸梗,議複海運,旋報罷。今上覆議舉行,而譚者搖手相戒,以為非常可駭。此迂儒不通世務者也。元之海運,創自伯顏。伯顏之意,以為元都燕,去東南轉漕之地四五千里,萬一中原有警,道路梗塞,非海道不足以備緩急。故于立國之初,即為漕海之計。其謀國深遠,營度在百年之後,非凡所知也。至正之季,征海運于江、浙,張士誠輸粟,方穀真具舟,輸十一萬石于京師,歲以為常。其後浙運不至,陳有定自閩輸數十萬,京師民始再活。由此觀之,伯顏之謀國,豈不遠哉?王宗沭建議于萬曆曰:唐都秦,右據岷、涼,左通陝、渭,有險則天寶、興元乘其便,無水則會昌、大中受其貧。宋都梁,背負大河,面接淮、泗,有水則景德、元祐享其全,無險則宣和、靖康受其病。國家都燕,北有居庸、醫巫閭以為城,南有大海以為池,天造地設,山環水衛,而自塞其利者,何也?都燕之受海,猶憑左臂從腋下取物也。置海漕而專力於河,一夫大呼,萬櫓皆停。腰脊咽喉之譬,先臣丘浚之諄複者,不可不慮也。富人之造宅也,旁啟門焉,中堂有客,則肴核可自旁入也。憂河之梗,而又難於通海,則計將安出哉?宗沭之論奏有三,曰天下大勢,曰都燕專勢,曰目前急勢。此三勢者,如弈有全域變局,皆在一局之中。今日之急勢,即專勢也。今日之專勢,即大勢也。善弈者視勢之所急而善救之,則全域在其中矣。嗚呼!丘浚之論海運,大勢也。王宗沐之論海運,專勢也。今日之論海運,急勢也。夫弈棋而至於急勢,則斜飛橫掠,苟可以救敗者,無所不用。而舉棋者懵然不知,良可歎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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