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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貽上詩集序


  神廟庚戌之歲,偕餘舉南宮者,關西文太清、新城王季木、竟陵鐘伯敬,皆雄駿君子,掉鞅詞壇。太清博而奧,季木贍而肆,踔厲風發,大放厥詞。太清贈季木曰:「元美吾兼愛,空同爾獨師。」蓋其宗法如此。而伯敬以幽閒隱秀之致,標指詩歸,竄易時人之耳目。迄於今輇材諷說,簸弄研削,莫不援引鐘、譚與王、李、徐、袁,分茅設蕝,而關西、新城之集孤行秦、齊間,江表之士莫有過而問者。三子之才力,伯仲之間耳,而身後之名,飛沈迥絕,殆亦有幸有不幸焉。千秋萬歲,古人所以深歎於寂寞也。

  季木歿三十餘年,從孫貽上複以詩名鵲起。閩人林古度詮次其集,推季木為先河,謂家學門風,淵源有自。新城之壇坫大振於聲銷灰燼之餘,而竟陵之光焰熸矣。余蓋為之撫卷太息,知文苑之乘,除有劫運參錯其間,抑亦可以觀天咫也。嗟夫!詩道淪胥,浮偽並作,其大端有二:學古而贗者,影掠滄溟、弇山之剩語,尺寸比儗,此屈步之蟲,尋條失枝者也。師心而妄者,懲創品匯、詩歸之流弊,眩運掉舉,此牛羊之眼,但見方隅者也。之二人者,其持論區以別矣。不知古學之由來,而勇於自是,輕於侮昔,則亦同歸于狂易而已。貽上之詩,文繁理富,銜華佩實。感時之作,惻愴于杜陵;緣情之什,纏綿於義山。其談藝四言,曰典、曰遠、曰諧、曰則。沿波討源,平原之遺則也;截斷眾流,杼山之微言也;別裁偽體,轉益多師,草堂之金丹大藥也。平心易氣,耽思旁訊,深知古學之由來,而於前一人者之為,皆能洮汰其癥結,祓除其嘈祇,思深哉!小雅之複作也。微斯人,其誰與歸?貽上以餘為孤竹之老馬,過而問道于余,餘遂趣舉其質言以為敘。

  往餘嘗與太青、季木論文東闕下,勸其追溯古學,毋沿洄於今學而不知返。太青喟然謂季木曰:「虞山之言是也,顧我老,不能用耳。」今二子墓木已拱,聲塵蔑如。餘八十昏忘,值貽上代興之日,向之鏃礪知己、用古學勸勉者,今得於身親見之,豈不有厚幸哉!書之以慶餘之遭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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