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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江朱氏杜詩輯注序


  余箋解杜詩,興起于盧德水,商榷于程孟陽。已而學子何士龍、馮已蒼、族子夕公遞代仇勘,粗有成編,猶多闕佚。老歸空門,不復省視。吳江朱子長孺館於荒村,出所撰輯注相質,餘喜其發凡起例小異大同,敝粗蠹紙,悉索舉似。長孺隱隱括詮次,都為一集。書成,謂餘宜為序。

  自昔箋注之陋,莫甚于杜詩。偽注假事,如鬼馮人,剽義竄辭,如蟲食木,而又連綴歲月,剝割字句,支離覆逆,交蹠旁午,如鄭卬、黃鶴、蔡夢弼之流,向有條例破斥,亦趣舉一二而已。今人視宋,學益落,智益粗,影明隙見,薰染于嚴儀、劉會孟之邪論,其病屢傳而滋甚,人各仞其所解,以為杜詩,而杜詩之真面目盤回於洄淵,漩澓不能自出。間嘗與長孺論之。「勃律天西采玉河,昆堅碧碗近來多。」記事之什也。以《西域記》征之,象人馬寶之主,分一閻浮提為四界,西方寶主之疆域,是兩言如分封堠也。「身許雙峰寺,門求七祖禪。」歸心之頌也。以《傳燈書》核之,能秀會寂之門爭。「一屈句衣如敵國,二宗衣缽之源流。」是兩言如按譜系也。昔人謂不行萬里途,不讀萬卷書,不能讀杜詩,吾謂少陵胸次殆不止如此。今欲以揶子之方寸、針孔之兩眸,雕鎪穿穴,橫鉤豎貫,曰杜詩之解在是,不為掏井之蛙所竊笑乎!長孺聞之,放筆而歎,蓬蓬然如有所得也。其刊定是編也,齊心祓身,端思勉擇,訂一字如數契齒,援一義如征丹書,寧質無誇,寧拘無偭,寧食雞蹠,無啖龍脯,寧守兔園之冊,無學邯鄲之步,斤斤焉取裁於《騷》、之逸《選》之善,罔敢越軼。近代攻杜者覓解未,又從而教責之,章比字櫛,儼然師資。長孺蹙額曰:「不知群兒愚,那用故謗傷。」鶴齡雖固陋,忍使百世而下,謂有明末學尚有師心放膽,犯蚍蜉撼樹之誚如斯人者乎!然則長孺之用心,良亦苦矣。

  范致能與陸務觀論注蘇詩,務觀以為難,枚舉數條以告致能,曰:「如此則誠難矣。」厥後吳興施宿武子注成,務觀遂舉斯言以為序。余讀渭南之書,竊聞注詩之難,諄複以告學者,老而失學,不敢忘也。長孺深知注詩之難者也,因其請序,重舉以告之,並以諗于後之君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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