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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胡員外尋媒議親 蠢憨哥洞房花燭(3)


  卻說焦員外和媽媽叫奶子來吩咐道:「小官人成親,房中的事,皆在你身上。若使夫妻和順,我卻重重賞你。」奶子道:「多謝員外媽媽,奶子自有道理。」媽媽道:「恁地時,你慢慢教他好。」奶子與媽媽入房裡來看憨哥道:「憨哥!明日與你娶老婆也。」

  憨哥也道:「明日與你娶老婆也。」奶子又道:「且喜也!」憨哥道:「且喜也!」奶子口中不說,心下思量道:我們員外好不曉事!這樣一個瘋子,卻討媳婦與他做什麼。苦害人家的女兒!那胡員外也沒分曉。聽得人說,這個女子十分生得標緻,又聰明智慧,寫算皆能。卻把來嫁這個瘋子,不知是何意故。

  當夜過了,至次日焦家打點迎娶,不在話下。晚間,胡媽媽送新人入門。少不得要拜神講禮,參筵拂座。奶子扶那憨哥出來,胡媽媽一時就看見,吃了一驚。但見:

  面皮垢積,口角涎流。帽兒光歪罩雙丫,衫子新橫牽遍體。帚眉縮頰,反耳斜睛。靴穿歪,腳步踉蹌,六七人攙。涕掛掀,嘴唇醃臢,一雙袖抹。瞪目視人無一語,渾如扶出猙獰。短毛連鬢有千根,好似招來鬼魅。蠢驅難自立,窮崖怪樹搖風,陋臉對神前,深谷妖狐拜月。但見花燈,那解今宵合巹。雖逢鴛侶,不知此夜成親。送客驚翻,滿堂笑倒。洞房花燭,分明織女遇那羅。簾幙搖紅,宛似觀音逢八戒。便教嫫姆也嫌憎,縱是無鹽羞配合。

  當晚奶子扶著憨哥行禮,揖不成揖,拜不成拜。平昔間慣隨人口裡說話,到此沒隨一頭處,口中只是亂哼。胡媽媽看見新女婿這般模樣,不覺簌簌的淚下,暗地裡叫苦道:「老無知!卻將我這塊肉,斷送與這樣人。我女兒的終身,如何是了!」要叫兩個媒人來發作時,那李老實已躲過一邊去了。張快嘴看見辭色不善,先把說話來迎住道:「老院君!這頭親事,媳婦們也不敢斗膽,都依著老員外吩咐下來。老院君回去問老員外時,自然明白。今日大喜之日,列位高親在此,望院君凡百包涵,隱惡而揚善則個。」

  只這幾句話,張院君到不好開得口了。正是啞子慢嘗黃連味,難將苦口對人言。沒奈何與許多親眷,勸酬了一夜。次早,只得撇了女兒,別了諸親回家。一見了員外,不覺怒氣衝天,掇了髻兒,撞一個滿懷,便叫天叫地價哭將起來。員外說道:「好時好日,沒事為著甚的?」媽媽道:「只想你是一家之主,百事憑你。誰知你是個老禽獸,沒人心的!我這一個成家立業的好女兒,千百頭親事來說,只是不允。偏揀這個瘋子嫁他,是何道理?」

  胡員外道:「我女兒留在家中,久後必然累及我家。便是嫁出別人家裡去,嫁了個聰明伶俐的老公,壓不住定盤星,露出些斧鑿痕來,又是苦我。如今將他嫁個木畜不曉人事的老公,便是有些洩漏,他也不理會得。」媽媽道:「這等一個好女兒,嫁恁地一個瘋呆子。豈不誤了我女兒一生?」員外道:「他離了我家,是天與之幸。你管他則甚!」媽媽只是哭親肉,罵一回,哭一回,整整的廝鬧了一夜,不在話下。

  卻說胡永兒見媽媽去了,眼淚不從一路落,苦不可言。陸續相送諸親出門,晚飯已畢,謝了婆婆,道了安置,隨了奶子入房裡來。見憨哥坐在床上,奶子道:「你和小娘子睡。」憨哥道:「你和小娘睡。」奶子道:「你和小娘子睡休!」憨哥道:「你和小娘睡休!」奶子心裡想:只管隨我說時,幾時是了。不若我自安排小娘子睡便了。奶子先替憨哥脫了衣服,扶他上床睡倒,蓋了被。然後看著永兒道:「請小娘子寬衣睡了罷。」

  永兒見奶子請睡,含著兩行珠淚思量:「爹爹!媽媽!我有甚虧負你處,你卻把我嫁個瘋子。你都忘了在不廝求院裡受苦,到如今富貴,不知虧了誰人,休!休!我理會得爹爹意了,教我嫁一個聰明丈夫,怕我教他些什麼。因此先識破了,卻把我嫁這個瘋子。」抹著眼淚,叫了奶子安置。脫了外面衣裳,與憨哥同睡。奶子自歸房裡去了。

  永兒上得床把被緊緊的卷在身上,自在一邊睡,不與憨哥合被。心裡思道:「我久有跟隨聖姑姑出門之意。只為爹媽難忘,一時撇他不下。他又無第二個男女靠著,何忍將奴嫁出,又配著這個歪貨。不知聖姑姑那邊知道也不知道。」歎了一回,不覺睡去了,夢見聖姑姑乘鶴而來。只因這一來,有分教:永兒安心息念,又過幾時。正是:

  夫妻本是前生定,莫怨東風枉自嗟。

  畢竟聖姑姑說出什麼話來來,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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