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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蠢憨哥誤上城樓脊 費將仕撲碎遊仙枕(1)


  駿馬慣馱村漢走,巧妻專伴拙夫眠。
  姻緣都是前生債,莫向東風怨老天。

  話說胡永兒夢見聖姑姑騎鶴而至,叫聲:「我兒!聞得你嫁了新郎,特來看你。」永兒便把心中苦楚告訴了一遍。聖姑姑道:「你終身結果,自在貝州。這裡原非你安身之所。」永兒道:「奴家只今日便跟了娘娘去罷!」聖姑姑道:「宿債未畢,還不是脫身的時候。」

  永兒道:「奴家與那瘋子有甚宿債?」聖姑姑道:「你前生做我的女兒時節,我同你到劍門山關王廟中避雪。有個年少的道士名喚賈清風,與你眉來眼去。雖則未曾成就,你卻也不曾決終得他。那道士為思憶你,一病而亡。只為他情癡忒重,所以今生投胎,變成癡子。但他的情根,卻也種得深了。少不得今世要開花結果,今日與你做一場夫妻,也是還債。到緣分了時,自有個散場。你也須索忍耐,休得搬弄神通,惹人猜忌。若有急難,可到鄭州來尋我。」說罷,依舊乘鶴風去了。永兒醒來,一句句都記得在心裡,曉得前緣宿業,倒也心定了。

  張院君回家到第二日,一心只牽掛女兒,不知這一夜女兒如何過了。眼兒也一定哭得紅腫了。差兩個養娘去看,回來說道:「歡歡喜喜在那裡。」媽媽不信,連看了幾次,回報都是一般話兒。媽媽歎口氣,也放下了心,從此不和員外爭嚷。那焦員外夫妻兩口兒,也只怕新婦心中不樂。見他兩個孝順,十分歡喜,自不必說。焦員外又自到胡親家處來稱謝,從此兩家無話。

  再說永兒與憨哥雖為夫婦,實則同床千里,憨哥從來不省人事,不來纏老婆。永兒也落得推開,閑常倒懷個可憐之意,冷冷熱熱常照顧他,恰像添了個奶子一般。有時節閉上房門,演弄法術兒頑耍,憨哥呆呆的看著,只不則聲,所以一向相安無事。荏苒光陰,不覺過了三載。時遇六月間,這一年天氣倍加炎熱。永兒到晚,來堂前叫了安置,與憨哥來天井內乘涼。永兒道:「憨哥!我們好熱麼?」

  憨哥道:「我們好熱麼?」永兒道:「我和你往一處乘涼,你不要怕。」憨哥道:「我和你一處乘涼,你不要怕。」永兒見憨哥七顛八倒,心中好悶。當夜永兒和憨哥合坐著一條凳子。永兒念念有詞,那凳子變做一隻吊睛白額大蟲,背上載著永兒和憨哥從空便起,直到一座城樓上。這座城樓叫做安上大門樓。永兒喝聲:「住!」大蟲在屋脊上便住了。

  永兒與憨哥道:「這裡好涼麼!」憨哥道:「這裡好涼麼!」兩個乘涼到四更。永兒道:「我們歸去休!」憨哥道:「我們歸去休!」永兒念念有詞,只見大蟲從空而起,直到家中天井裡落下,依舊變做凳子。永兒道:「憨哥,我們去睡休!」憨哥道:「我們去睡休!」自此夜為始,永兒和憨哥兩個夜夜騎虎直到安上大門樓屋脊上乘涼,到四更便歸。有詩為證:

  白雲洞法大神通,木凳能令變大蟲。
  不信試從吳地看,西山跳虎是遺蹤。

  忽一日,永兒道:「我們好去乘涼也。」憨哥道:「我們好去乘涼也。」永兒念念有詞,凳子變做大蟲,從空便起,直到安上大門樓乘涼。當夜卻沒有風,永兒道:「今日好熱。」拿著一把月樣白紙扇兒在手裡,不住的搖,此時月亮卻有些朦朧。有兩個上宿軍人出來巡城,少不得是張千,李萬。兩個巡了一遍,回到城門樓下。張千猛抬起頭來看月,吃了一驚道:「李萬!你見麼,門樓屋脊上坐著兩個人?」李萬道:「若是人,如何上得去?」

  張千定睛一看,道:「真是兩個人。」李萬道:「據我看時,只是兩個老鴉。」當夜兩個在屋脊上不住手的把扇搖。李萬道:「若不是老鴉,如何在高處展翅?」張千眼快道:「據我看,一個像男子,一個像婦人。如今我也不管他是人是鴉,教他吃我一箭!」去那袋內拈弓取箭。搭上箭,拽滿弓,看清只一箭射去,不偏不歪,不歪不正射著憨哥大腿。憨哥大叫一聲,從屋脊上骨碌碌滾將下來,跌得就似爛冬一般。張千、李萬,上前看時,卻是個漢子。幸得不曾跌死,將他縛了。再看上面時,不見了那一個。

  至次日早間,解到開封府來。知府升廳,張千李萬押著憨哥跪下,稟道:「小人兩個是夜巡軍人。昨夜三更時分,巡到安上大門,猛地抬起頭來,見兩個人坐在城樓屋脊上,搖著白紙扇子。彼時月色不甚明亮,約莫一個像男子,一個像婦人。小人等計算,這等高樓,又不見有梯子,如何上得去,必是飛簷走壁的歹人。隨即取弓箭射得這個男子下來,再抬頭看時,那個婦人的卻不見了。今解這個男子在台下,請相公台旨。」知府聽罷,對著憨哥問道:「你是什麼樣人?」

  憨哥也道:「你是什麼樣人?」知府道:「你從實說來,免得吃苦。」憨哥也道:「你從實說來,免得吃苦。」知府大怒,罵道:「這廝可惡,敢是假與我撒瘋!」憨哥也瞪著眼道:「這廝可惡,敢是假與我撒瘋!」滿堂簇擁的人都忍不住笑。知府無可奈何,叫眾人都來廝認,看是那裡地方的人。眾人齊上認了一會,都道:「小人們並不曾認得這個人。」

  知府存想道:「安上大門城樓壁鬥樣高,這兩個人如何上得去。就是上得去,那個像婦人的,如何不見下來,卻暗暗地走了。一定那個像婦人的,是個妖精鬼怪,迷著這個男子,到那樓屋上,不提防這廝們射了下來,他自一逕去了。如今看這個人胡言胡語,兀自未醒。但不知這個人姓名家鄉,如何就罷了這頭公事。」尋思了一會,喝道:「且把這個人枷號在通衢十字路口。」

  看著張千、李萬道:「就著你兩個看守,如有人來與他廝問的,即便拿來見我。」不多時,獄卒取面枷將憨哥枷了。張千、李萬攙扶到十字街口時,哄動了大街小巷的人,捱肩疊背,爭著來看。

  卻說那焦員外家奶子和丫頭,侵晨送洗臉湯進房裡去,不見憨哥、永兒,吃了一驚,慌忙報與員外媽媽知道。員外媽媽都驚呆了,道:「門不開,戶不開,走那裡去了?」焦員外走出走入,沒做理會處。忽聽得街上的人,三三兩兩說道:「昨夜安上大門城樓屋脊上,有兩個人坐在上面,被巡軍射了一個下來,一個走了。」又有的說道:「如今不見枷在十字路口?」

  焦員外聽得說,卻似有人推他出門一般,逕走到十字路口,分開眾人,挨上前來看時,卻是自家兒子。便放聲大哭起來,問道:「你怎的走城樓上去,你的娘子在那裡?」張千、李萬見焦員外來問,不由分說,將他橫拖倒扯捉進府門。知府問道:「你姓甚名誰?那枷的是你什麼人?如何直上禁城樓上坐地,意欲幹何歹事,與那逃走婦人有甚緣故,你實實說來,我便恕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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