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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卷 旌陽宮鐵樹鎮妖(4)


  許郭二人離了鄱陽,又行至宜春棲梧山下,有一人姓王,名朔,亦善通五行歷數之書。見許郭二人登山埰地,料必異人,遂迎至其家,詢姓名已畢,朔留二人宿於西亭,相待甚厚。真君感其殷勤,乃告之曰:「子相貌非凡,可傳吾術。」

  遂密授修煉仙方。郭璞曰:「此居山水秀麗,宜為道院,以作養真之地。」王朔從其言,遂蓋起道院,真君援筆大書「迎仙院」三字,以作牌額。王朔感戴不勝,二人相辭而去。遂行至洪都西山,地名金田,則見:

  嵯嵯峨峨的山勢,突突兀兀的峰巒;活活潑潑的青龍,端端正正的白虎;圓圓淨淨的護沙,灣灣環環的朝水。
  山上有蒼蒼鬱鬱的虯髯美松,山下翠翠青青的鳳尾修竹,山前有軟軟柔柔的龍鬚嫩草,山後有古古怪怪的鹿角枯樟。
  也曾聞華華采采的鸞吟,也曾聞昂昂藏藏的鶴唳,也曾聞咆咆哮哮的虎嘯,也曾聞呦呦詵詵的鹿鳴。
  這山呵!
  比浙之天臺更生得奇奇絕絕,比閩之武夷更生得岧岧嶢嶢,比池之九華更生得迤迤邐邐,比蜀之峨眉更生得秀秀麗麗,比楚之武當更生得尖尖圓圓,比陝之終南更生得巧巧妙妙,比魯之泰山更生得蜿蜿蜒蜒,比廣之羅浮更生得蒼蒼奕奕。
  真個是:天下無雙勝境,江西第一名山。萬古精英此處藏,分明是個神仙宅。

  卻說郭璞先生,行到山麓之下,前觀後察,左顧右盼,遂將羅經下針,審了方向,撫掌大笑曰:「璞相地多矣,未有如此之妙!若求富貴,則有起歇;如欲棲隱,大合仙格。觀其岡阜厚圓,位坐深邃,三峰壁立,四環雲拱,內外勾鎖,無不合宜。大凡相地兼相其人,觀君表裡正與地符。且西山屬金,以五音論之,先生之姓,羽音屬水,金能生水,合得長生之局,舍此無他往也。但不知此地誰人為主?」傍有一樵夫指曰:「此地乃金長者之業。」真君曰:「既稱長者,必是善人。」二人徑造其家。

  金公欣然出迎,歡若平生。金公問曰:「二位仙客,從何而至?」郭璞曰:「小子姓郭,名璞,略曉陰陽之術。因此位道友姓許,名遜,欲求棲隱之地,偶采寶莊,正合仙格,欲置一舍,以為修煉之所,不知尊翁肯慨諾否?」金公曰:「第恐此地褊小,不足以處許君,如不棄,並寒莊薄地數畝悉當相贈。」真君曰:「願訂價多少?惟命是從。」金公曰:「大丈夫一言,萬金不易,愚老拙直,平生不立文券。」乃與真君索大錢一文,中破之,自收其半,一半付還真君。真君叩頭拜謝,三人分別而去。於是真君辭了郭璞,擇取吉日,挈家父母妻子,凡數十口,徙於西山,築室而居焉。金公後封為地主真官。

  金氏之宅,即今玉隆萬壽宮是也。

  卻說真君日以修煉為事,煉就金丹,用之可以點石為金,服之可以卻老延年。

  於是周濟貧乏,德義彰播。時晉武帝西平蜀,東取吳,天下一統,建元太康。從吏部尚書山濤之奏,詔各郡保舉孝廉賢能之士。豫章郡太守范甯,見真君孝養二親,雍睦鄉里,輕財利物,即保舉真君為孝廉。武帝遣使臣束帛齎詔,取真君為蜀郡旌陽縣令。真君以父母年老,不忍遠離,上表辭職。武帝不允,命本郡守催迫上任。捱至次年,真君不得已辭別父母妻子,只得起程。真君有二姊,長姊事南昌盱君,夫早喪,遺下一子盱烈,字道微,事母至孝。

  真君慮其姊孀居無倚,遂築室於宅之西,奉姊居之,於是母子得聞妙道。真君臨行,謂姊曰:「吾父母年邁,妻子尚不知世務,賢姊當代弟掌治家事。如有仙翁隱客相過者,可以禮貌相待。汝子盱烈,吾嘉其有仁孝之風,使與我同往任所。」盱母曰:「賢弟好去為官,家下一應事體為姊的擔當,不勞遠念!……」言未畢,忽有一少年上堂,長揖言曰:「吾與盱烈哥哥,皆外甥也,何獨與盱兄同行,而不及我?」真君視其人,乃次姊之子,複姓鐘離,名嘉,字公陽,新建縣象牙山西裡人也。父母俱早喪,自幼依於真君。為人氣象恢弘,德性溫雅,至是欲與真君同行,真君許之。於是二甥得薰陶之力,神仙器量,從此以立。

  真君又呼其妻周夫人告之曰:「我本無心功名,奈朝遷屢聘,若不奉行,恐抗君命。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二親老邁,汝當朝夕侍奉,調護寒暑,克盡汝子婦之道!且兒女少幼,須不時教訓,勤以治家,儉以節用,此是汝當然事也。」周夫人答曰:「謹領教!」言畢,拜別而行,不在話下。

  話說真君未到任之初,蜀中饑荒,民貧不能納租。真君到任,上官督責甚嚴,真君乃以靈丹點瓦石為金,暗使人埋於縣衙後圃,一旦拘集貧民未納租者,盡至階下,真君問曰:「朝廷糧稅,汝等緣何不納?」貧民告曰:「輸納國稅,乃理之常,豈敢不遵。奈因饑荒,不能納爾。」真君曰:「既如此,吾罰汝等在於縣衙後圃,開鑿池塘,以作工數,倘有所得,即來完納。」民皆大喜,即往後圃開鑿池塘,遂皆拾得黃金,都來完納,百姓遂免流移之苦。鄰郡聞風者,皆來依附,遂至戶口增益。

  按《一統志》旌陽縣屬漢州,真君飛升後,改為德陽,以表真君之德及民也。其地賴真君點金,故至今尚富,這話休題。那時民間又患瘟疫,死者無數,真君符咒所及,即時痊癒。又憐他郡病民,乃插竹為標,置於四境溪上,焚符其中,使病者就而飲之,無不痊可。其老幼婦女尫羸不能自至者,令人汲水歸家飲之,亦複安痊。郡人有詩贊曰:

  百里桑麻知善政,萬家煙井沐仁風。
  明懸藻鑒秋陽暴,清逼冰壺夜月溶。
  符置江濱驅痼病,金埋縣圃起民窮。
  真君德澤於今在,廟祀巍巍報厥功。

  卻說成都府有一人,姓陳,名勳,字孝舉。因舉孝廉,官居益州別駕。聞真君傳授吳猛道法,今治旌陽,恩及百姓,遂來拜謁,願投案下,充為書吏,使朝夕得領玄教。真君見其人,氣清色潤,遂付以吏職。既而見勳有道骨,乃引勳居門下為弟子,看守藥爐。又有一人姓周,名廣,字惠常,廬陵人也。乃吳都督周瑜之後,游巴蜀雲臺山,粗得漢天師驅精斬邪之法。至是聞真君深得仙道,特至旌陽縣投拜真君為師,願垂教訓。真君納之,職掌雷壇。二人自是得聞仙道之妙。

  真君任旌陽既久,弟子漸眾,每因公餘無事,與眾弟子講論道法。

  卻說晉朝承平既久,外有五胡強橫,濁亂中原,那五胡?匈奴劉淵居晉陽,羯戎石勒居上黨,羌人姚弋仲居扶風,氐人符洪居臨渭,鮮卑慕容廆居昌黎。先是漢魏以來,收服夷狄,諸胡多居塞內。太子洗馬江統勸武帝徙於邊地,免後日夷狄亂華之禍,武帝不聽。至是果然侵亂晉朝。太子惠帝愚蠢,賈後橫恣,殺戮大臣。真君乃謂弟子曰:「吾聞君子有道則見,無道則隱。」遂解官東歸,百姓聞知,扳轅臥轍而留,泣聲震地。真君亦泣下,謂其民曰:「吾非肯舍汝而去,奈今天下不久大亂,吾是以為保身之計。爾等子民,各務生業!」

  百姓不忍,送至百里之外,或數百里,又有送至家中,不肯回者。真君至家,拜見父母妻子,合家相慶,喜不自勝。即于宅東空地結茅為屋,狀如營壘,令蜀民居之。蜀民多改其氏族,從真君之姓,故號許氏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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