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熙寧五年閏七月(2)


  丙辰,西京左藏庫使奚起為文思使,供備庫副使馮京為如京副使,餘增俸秩、賜帛有差。

  知棣州、翰林侍讀學士、寶文閣學士呂公著判太常寺。先是,侍御史劉孝孫劾公著在潁州多飲宴,子弟以公庫器皿於豪民家質錢,由是部吏無所畏憚,多縱逸踰矩。詔轉運副使陳知儉按覆,皆不實,惟幕官程嗣先等踰法事,乃在熙寧三年十月赦前,時公著尚在禦史府,前守嘗以公庫銀鍋質錢于祝氏供宴飲費,既去,公著為贖之,非公著子弟所為也。上謂王安石等曰:「固知公著必無是事,今果然。」安石曰:「公著實病,郡或不治,宜與依新法置通判。」上曰:「置通判公著安肯聽?」安石曰:「公著但寬弛,非強愎也。」上不欲令公著治郡,安石曰:「令入京主判閑局亦無害。」故以太常寺處之。

  詔:「入內供奉官以下,已有養子,更養次子為私身內侍者,當行處斬,不在自首之限。」新、舊紀,並如此。

  禦史張商英言:「判刑部王庭筠立法,應蝗蝻為害,須捕盡乃得聞奏。今大名府,祁、保、邢、莫州,順安、保定軍所奏凡四十九狀,而三十九狀除捕未盡,進奏院以不應法不敢通奏。且蝗蝻幾遍河朔,而邸吏拘文封還奏牘,若俟其撲除盡淨方許以聞,則陛下欲于此時恐懼修省,以上答天戒而下恤民隱,亦晚矣,惟陛下裁省。」御批:「近亦據瀛州安撫司奏:『本司近據轄下諸州縣申到飛蝗蝻蟲,遂具奏,並准進奏院遞回,稱近制安撫司不得奏災傷。』必是緣此條約之故,可速除去。仍令進奏院遍指揮諸路安撫、轉運司並轄下州府軍監縣,今後應有災傷,並仰所在實時聞奏,以稱朝廷寅畏天威、遇災恐懼之意。」中書檢會應蝗蝻生本州及轉運司施行乞奏又一法:耆申縣,縣申州,州申轉運、提點刑獄司,集人夫捕盡,奏是蝗蝻生與捕盡俱奏。二法相為終始,乃進奏院誤會條貫,詔申明行下。王安石曰:「條貫已令本州、提點刑獄、轉運司申奏,安撫司自不須奏。」上曰:「安撫司奏何害?」王安石曰:「朝廷令本州及轉運司奏,已是兩處奏,亦足矣,更令提點刑獄司奏,誠太多。又恐逐司或有弛慢,故新法約束,若逐司不職,更覺察聞奏,不知何用更令安撫司吏人枉費紙筆,遞鋪虛負腳力?又一處有蝗蟲,陛下閱六七紙奏狀,如此勞敝精神躀故紙,何益?何如惜取日力,深思熟講禦天下大略?只如經略、安撫司有何限合經制事,卻須要管勾奏災傷狀作甚?」上笑。陳瓘論曰:神考當旱暵之時,遇災而懼,天下蝗蟲之奏,皆欲覽焉。四方奏狀已至京師,而奏邸卻之不得通奏,以新立不得奏蝗之法故也。創立新法,疑誤奏邸,壅天下之情,啟蒙蔽之患,此宰相之過舉而台諫之所當言也。神考用台諫之言,改不得奏蝗之法,所以恤民隱而防壅蔽也。而安石乃奏曰:「不知何用更令安撫司吏人枉費紙筆,遞鋪虛費腳力?又一處有蝗蟲,陛下閱六七紙奏狀,如此勞敝精神躀故紙,何益?何如惜取日力,深思熟講禦天下大略?」嗚呼,是何言歟,是何言歟!漢宣帝時,郡國不上災變,則丞相魏相輒奏言之,故天下無蒙蔽之患。神考曰:「漢之文、宣,孔子所謂吾無閑然者。」何安石之對,異于魏相之所奏言乎?夫聽諫改法,以正紀綱,禦天下之略,正在於此,而安石乃以為勞敝精神,虛費日力,甚哉,其言之乖悖也!舊紀書:詔諸路被災有蝗者亟以聞,新紀因之。

  是日,張利一奏:「雄州與北界商量減鄉巡弓手,令彼罷巡馬,事方有涯,忽奉朝旨依孫永所奏,令抽罷鄉巡弓手。北人既見怯弱,即自侵陵,自抽罷後,巡馬過河人數比前後人數最多,恐漸須移口鋪占兩屬地。及聞要刺兩屬人戶手背,兩屬人戶見朝廷不主張,更不敢來投訴,兩屬人戶必為彼所占。」王安石曰:「從初自合直罷鄉巡弓手,利一乃令權罷,權罷與直罷有何所校?但直罷即分劃明,所以待敵國當如此。」上曰:「前權罷,探報言彼亦權住巡馬過河為相應,未幾,又複過河,此事疑利一陰有以致之。」安石曰:「但罷鄉巡弓手,從彼巡馬過河,有何所損哉?我既遇之以靜,彼自紛擾,久亦當止。」上曰:「若遂移口鋪來占地,則如之何?」安石曰:「我所以待之已盡,彼有強橫非理,即我有辭矣,自可與之必爭。」上曰:「爭之不從柰何?」安石曰:「彼若未肯渝盟,即我有辭,彼無不服之理。彼若有意渝盟,不知用鄉巡弓手能止其渝盟否?」馮京曰:「且示以爭占,即息其窺覷之心,緣契丹自來窺覷兩屬人戶,要占為己田地。」安石曰:「契丹若有大略,即以如此大國乃窺覷蕞爾屬戶,果何為也?陛下以為契丹所以爭校者,為陵蔑中國耶,為中國陵蔑之也?」上曰:「自來契丹要陵蔑中國。」安石曰:「不然。陛下即位以來,未有失德,雖未能強中國,修政事,如先王之時,然亦未至便可陵蔑。所以契丹修城、畜穀為守備之計,乃是恐中國陵蔑之故也。若陛下計契丹之情如此,即所以應契丹者當以柔靜而已。天下人情,一人之情是也。陛下誠自反,則契丹之情可見。以夏國土地人民,非可以比中國之眾大,又以陛下聰明臨秉常小童,至於朝廷紀律雖未盡張,猶百倍勝夏國也,然朝廷終不能兼夏國。送百餘逃人來,即中國人情皆有憐夏國之心,武怒之氣為之衰沮。以我之遇夏國尚如此,即契丹之遇我可知。不知我以柔靜待契丹,何故乃反欲為吞噬侵陵之計?契丹主即位已二十年,其性情可見,固非全不顧義理,務為強梁者也。然則,陛下以柔靜待契丹,乃所以服之也。」文彥博與京又言兩屬地從來如此互相爭占,安石曰:「為中國邊吏與契丹邊吏所見略相同故也。若中國邊吏變舊態以應之,則彼所以應我亦當不同,不知契丹所以紛紛如此者為何事?」上曰:「為趙用入界。」吳充曰:「已枷勘趙用,然契丹猶不止。」安石曰:「已枷勘趙用,故契丹但以巡馬過河,應我添鄉巡弓手。若不然,即契丹何憚而不以兵馬過河報趙用放火殺人也?」上曰:「張利一與孫永已相矛盾,難共事。」安石曰:「利一本生事,致契丹紛紛如此。今朝廷既毀拆利一所修館驛,又罷鄉巡弓手,利一與孫永所爭皆不用,即利一必不肯了邊事,留之雄州不便。」彥博以為利一豈肯如此,上曰:「利一如此有何利?」安石曰:「自今邊事不了,即利一歸咎于朝廷用孫永之言。利一從來爭議,乃不見其不當,若自今邊事了,則是利一所爭議皆不當,永所奏皆當,此即利一利害。利一言議罷巡兵事方有涯,不知陛下見得奏報事果有涯否?」彥博曰:「張利一豈敢如此?」安石曰:「人臣敢如此者甚眾,緣陛下威靈未能使奸邪有畏憚,即人人皆敢縱其忿欲之私,非但利一敢如此也。」上曰:「利一生事,又不能彈壓趙用,皆有罪。」問誰可以代之,或言劉永年,或言王光祖,上曰:「用王道恭。」安石曰:「臣但識道恭,道恭至尋常。前日見文彥博說馮行己,臣不識,不知行己如何?」上曰:「更不如道恭。」安石曰:「如此即竢與密院別商量取旨。」安石又言:「既不能強,又不能弱,非所以保天下。文王事昆夷者,能弱也。今以金帛遺契丹,固有事昆夷之形。既度時事未欲用兵,即當能弱以息邊警;既不能弱,又憚用兵,誠非計也。陛下以為移口鋪即須爭,如臣過計,雖移口鋪亦不足爭,要當使我終有以勝彼,即移口鋪何足與校?」上曰:「所以畏彼者,以我內虛故也。內實即何畏彼哉?雖移口鋪不足校也。內虛者但是兵制不修。」安石曰:「所以不可校者,非特為兵制不修而已。齊景公曰:『君不君,臣不臣,雖有粟,吾得而食諸?』若君不君,臣不臣,即雖精兵,孰能收其用?君道在知人,知人乃能駕禦豪傑使為我用;臣道在事君以忠,事君以忠然後政令行。」安石又白上:「兵無不可用之時,在人主知人情偽,駕禦如何而已。太祖時兵非多於今,然所以能東征西討無不服者,知人情偽,善駕禦而已。」朱本以利一奏罷鄉巡弓手後巡馬數愈多系之七月十一日,今從日錄特見於此,朱本但欲省文,兼有意為安石諱匿,故於此事不欲盡書也。

  監察禦史蔡確言:「朝廷患官冗而事不舉,其弊在於任官不考其能,故近者補京朝官、選人皆立試法,而獨未及使臣,則任官之弊未為盡革。伏望指揮樞密院詳議立法以聞。」詔都承旨曾孝寬詳議試格具奏。

  先是,上批付王安石:「聞市易買賣極苛細,市人籍籍怨謗,以為官司浸淫盡收天下之貨自作經營。可指揮,令只依魏繼宗元擘畫施行。」於是,安石留身,白上曰:「陛下所聞必有事實,乞宣示。」上曰:「聞榷貨賣冰,致民賣雪都不售。」安石曰:「賣冰乃四園苑,非市易務。」上曰:「又聞買梳朴即梳樸貴,買脂麻即脂麻貴。」安石曰:「今年西京及南京等處水脂麻不熟,自當貴,豈可責市易司?若買即致物貴,即諸物當盡貴,何故脂麻獨貴?賣梳樸者,為兼併所抑,久留京師,乃至經待漏乞指揮,臣諭令自經市易務,此事非中所管。尋問呂嘉問,才買梳樸,兼併即欲依新法占買,嘉問乃悉俵與近下梳鋪,此所以通利商賈,抑兼併,榷估市井。元立法意政為此,不知更有何事?」上曰:「或雲呂嘉問少年不練事,所置勾當人盡奸猾,嘉問不能檢察。」安石曰:「在京師官司,若寤寐飲食不忘職事,又能曉達事情如呂嘉問,即朝廷可以無事,所置勾當人如沈可道、孫用勤,若不收置務中,即必首為兼併害法,今置之務中,所謂禦得其道,狙詐鹹作使也。今兼併把持條貫,伺市易之隙者甚眾,若違法抑勒百姓,豈肯已?」上曰:「又聞立賞錢捉人不來市易司買賣。」安石曰:「此事尤可知其妄。呂嘉問連日或數日輒一至臣處為事。初,臣要見施行次第,若有牓如此,臣無容不知,若不出牓,如何脅得商賈?果有此事,則是臣欲以聚斂誤陛下,相與為蔽欺。陛下當知臣素行不至此汙下,若臣不如此,即無緣有此事。」上曰:「卿固不如此,但恐所使令未體朝廷意,更須審察。」安石曰:「此事皆有跡,容臣根究勘會,別具聞奏。呂嘉問見今買賣,亦輒取問客旅、牙行人,自來買賣與今來市易務買賣利害何如,各令供狀,即見行新法利害。既有文狀,即事皆可覆案。陛下未能昭然,即不妨覆案。今為天下立法,固有不便之者。陛下初欲更法度,先措置宗室條貫,非但宗室所不便,前後兩省內臣以至大宗正司管勾所公人並官媒之類皆失職。既而修倉法,即自來說綱行賕之人又皆失職。既而修左藏、內藏庫法,即說綱行賕之人又皆失職,在掖門外僦舍幾為之空,以自來說綱行賕人力不能複據要便處僦舍故也。既而又修三班、審官東西院、流內銓法,即自來書鋪計會差遣行賕之人又皆失職。今修市易法,即兼併之家,以至自來開店停客之人並牙人,又皆失職。兼併之家,如茶一行,自來有十餘戶,若客人將茶到京,即先饋獻設燕,乞為定價,此十餘戶所買茶更不敢取利,但得為定高價,即於下戶倍取利以償其費。今立市易法,即此十餘戶與下戶買賣均一,此十餘戶所以不便新法造謗議也。臣昨但見取得茶行人狀如此,余行戶蓋皆如此。然問茶稅,兩月以來倍增,即商旅獲利可知。不知為天下立法,要均天下之利,立朝廷政事;要使兼併遊惰奸人、侵牟食力之人以自利如故?若均天下之利,立朝廷政事,即凡因新法失職者皆不足恤也。又如保甲,誠足以除盜賊,便良民。前日曾進呈襄邑一縣未立保甲以前八月之間,強、竊盜各二三十火,強、竊盜其侵害驚恐良民,可謂甚矣。假令保甲未能無擾,當未如頻遇盜竊之苦,然此法行,即自來為盜及藏盜皆所不便,不便即架造扇搖,無所不至。天錫陛下聰明曠絕,如拔王韶於選人以治邊,韶材果可以治邊;拔程昉于近習以治河,昉果可以治河,乃天錫陛下聰明曠絕也。然韶屢見疑沮,幾為讒誣所廢;昉盡力公事,而陛下乃用讒說,謂其所舉人有私。此則陛下雖有曠絕之聰明,而每為小人所蔽,不能稱天所以錫陛下之資。」上笑。安石又曰:「陛下好惡不明,容長小人大過,若欺誣有狀終不治,此人所以敢為欺誣,無所畏憚也。陛下欲廣聰明,故博延人言,臣不知陛下以謂博延欺誣即能廣聰明,博延忠信然後能廣聰明?」上曰:「固欲其忠信也。」安石曰:「今忠信者極少,欺誣者極多,此事不可責人,陛下正當自反。欺誣既眾,而陛下不忍有所懲;忠信既少,而陛下每惑于欺誣而深求其失,則人臣自非本性篤于仁義,孰肯不相朋比為欺誣而欲獨為忠信?凡今欺誣眾而忠信少,乃是陛下致其如此,不可以責人臣也。」

  庚申,皇城使、端州團練使、樞密副都承旨李綬為西上閤門使、知代州,客省使、文州防禦使馮行己知雄州。詔緣界河巡檢趙用追一官勒停;七年正月二十二日,用敘複。刀魚巡檢王浩、潘肇,喜堝等寨巡防高興宗、孟牧各追一官沖替。初,北人漁於界河,因刼界河司虎頭船,用等擅縱兵過河追捕交射,越北界十餘裡,至焚其盧舍,拆取魚梁網罟,奪其魚船,北人以為言,命提點刑獄孔嗣初劾之,而有是責。於是,知霸州馬用之、知信安軍孟辯各降一官,知雄州張利一罰銅二十斤,安撫副使王光祖三十斤,並差替,坐不覺察用等故也。

  先是,朝廷再令利一及光祖體量趙用越界事,皆言無之,後付高陽經略司,乃得實,光祖當追一官,王安石曰:「利一與光祖同罪。」上曰:「光祖得出入,利一不得出入、但承光祖牒報言,利一無罪。」安石曰:「如此則是光祖知有而言無,豈可但追一官令在位!」僉以為不見光祖知與不知,安石曰:「若雲不知則失覺察,失覺察即與利一同罪。為邊帥,朝廷令體量事,但承牒言具奏,略不究實,豈得無罪?若雲不得出入便不可知,則高陽何以得實?」上曰:「高陽遣人往。」安石曰:「高陽可以遣人,利一何故不遣人?」乃與光祖得差替,罰銅有差。上疑利一去,來者不肯任責了事,文彥博亦以為然。安石曰:「留利一,利一何憚而肯了事?前日委利一了事,事久不了,故朝廷用孫永之言應敵,利一乃更歸咎朝廷。即前來事不了,利一豈肯任責?」上又問誰可代利一者,安石言李綬可使,僉謂綬曉事。上不以為可,吳充曰:「綬曾與安石同官。」安石曰:「與臣及蔡挺同官,雖多顧惜人情,然武臣中如綬者亦少。」上曰:「要不如利一。」安石曰:「利一誠惶惶,然今雄州但要省事,則綬亦可使也。」乃以綬知代州,代馮行己,用行己知雄州。紹聖元年十二月王光祖傳:熙甯二年,為河北沿邊安撫都監,進安撫副使。五年,界河巡檢趙用追北敵過河,居數日,契丹以兵數萬壓境,造浮橋如欲渡者,光祖倚舟對其軍,盡徹戶牖,使之按見舟中,嚴檄邊河不得言出兵,或謂:「契丹方陣而以單舟乘之,如萬一不可測何?」光祖曰:「契丹所顧者,信誓也,其來止欲得趙用爾,必無能為。若少避之,致其勢不得遏而輒發,則吾死不足塞責。」已而契丹請見,遽呼欲有所語,光祖命其子襄即之敵,刃四合,然語惟在用,襄迎折之。其將蕭禧遽揮兵使解去,且邀襄食,以所載青羅泥金筮授襄為信,即上之。前此朝廷已罷光祖,且降兩官,吳充爭曰:「此事非王光祖以身對壘,又以其子冒白刃取從約,則事未可知,應賞而罪,無以示勸沮。」帝命還所降官,以為真定府鈐轄。此光祖傳所載。然五年閏七月十三日,光祖坐不察趙用罰銅三十斤差替。初議追一官,亦不見行遣。恐傳或有所增飾,姑附此,當考。六年三月四日,孫永知開封,可參考趙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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