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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興二年(2)


  八月,甲寅朔,帝以災異,避殿,減膳。

  戊午,金以參知政事完顏守道為尚書左丞,大興尹唐古安禮為參知政事。

  壬申,金主謂宰臣曰:「卿每奏皆常事,凡治國安民及朝政不便於民者,未嘗及也。如此,則宰相之任,誰不能之?」

  己卯,金主如大房山;越二日,致祭于山陵。

  庚辰,以資政殿大學士賀允中知樞密院事。

  辛巳,判福州、魏國公張浚薨。

  初,浚既去,朝廷遂決和議。浚猶上疏言尹穡奸邪,必誤國事,且勸帝務學親賢。或勸浚勿複以時事為言,浚曰:「君臣之義,無所逃於天地間。吾荷兩朝厚恩,久居重任,今雖去國,惟日望上心感悟。苟有所見,安忍弗言!上如欲複用浚,浚當即日就道,不敢以老疾為辭,如若等言,是誠何心哉!」聞者聳然。

  行次餘幹,得疾,手書付二子栻、杓曰:「吾嘗相國,不能恢復中原,雪祖宗之恥,即死,不當葬我先人墓左,葬我衡山下足矣。」數日而卒。贈太保。

  浚不主和議,為時所重。所薦虞允文、汪應辰、王十朋、劉珙等,皆為名臣。唯以吳玠故殺曲端,與李綱、趙鼎不協而又詆之,頗為公論所少。

  壬午,湯思退奏遣宗正少卿魏杞如金議和。帝面諭杞曰:「今遣使,一正名,二退師,三減歲幣,四不發歸附人。」杞條陳十七事擬問對,帝隨事畫可。陛辭,奏曰:「臣將旨出疆,豈敢不勉!萬一無厭,願速加兵。」帝善之。

  兵部侍郎胡銓上書,以賑災為急務,議和為闕政。其諫議和之言曰:「自靖康迄今,凡四十年,三遭大變,皆在和議,則金之不可與和彰彰矣。今日之議若成,則有可吊者十,請為陛下極言之:

  「真宗時,宰相李沆謂王旦曰:『我死,公必為相,切勿與契丹講和。』旦殊不以為然,既而遂和,海內幹耗,旦始悔不用李沆之言。可吊一也。中原謳吟思歸之人,日夜引領望陛下拯溺救焚;一與敵和,則中原絕望,後悔何及!可吊二也。海、泗,今之藩籬、咽喉也。彼得海、泗,且快吾藩籬以瞰吾室,扼吾咽喉以制吾命,則兩淮決不可保;兩淮不保,則大江決不可守;大江不守,則江、浙決不可安。可吊三也。紹興戊午,和議既成,秦檜建議遣大臣分往南京交割歸地;一旦渝盟,遂下親征之詔,金複請和。其反覆變詐如此,檜猶不悟,奉之如初,卒有前年之變,驚動輦轂,太上謀欲入海,行朝居民一空。覆轍不遠,忽而不戒,臣恐後車又將覆矣。可吊四也。紹興之和,首議決不與歸正人,口血未乾,盡變前議,一切遣還,如程師回、趙良嗣等,聚族數百,幾為蕭牆之憂。今必盡索歸正人,與之則反側生變,不與則敵不肯但已,必別起釁端。可吊五也。自檜當國二十年間,竭民膏血以奉金人,迄今府庫無旬月之儲,千村萬落,生理蕭然,重以蝗蟲、水潦。自今複和,則蠹國害民殆有甚焉。可吊六也。今日養兵之外,又有歲幣;歲幣之外,又能私覿;私覿之外,又有正旦、生辰之使;正旦、生辰之外,又有泛使。生民疲於奔命,帑廩涸於將迎。可吊七也。側聞金人嫚書,欲書禦名,欲去國號大字,欲用再拜,議者以為繁文小節,不必計較。臣切以為議者可斬也。大四郊多壘,卿大夫之辱;楚子問鼎,義士之所深恥;獻納二字,富弼以死爭之。今強敵橫行,與多壘孰辱?國號大小,與鼎輕重孰多?獻納二字,與再拜孰重?臣子欲君父屈己以從之,則是多壘不足辱,問鼎不必恥,獻納不必爭。可吊八也。臣恐再拜不已,必至稱臣;稱臣不已,必至請降;請降不已,必至納士;納士不已,必至銜璧;銜璧不已,必至輿櫬;輿櫬不已,必至如晉帝青衣行酒,然後為快。可吊九也。事至於此,求為匹夫,尚可得乎?可吊十也。

  「竊觀今日之勢,和決不成。儻陛下毅然獨斷,追回使者魏杞、康湑等,絕請和之議以鼓戰士,下哀痛之詔以收民心,如此,則有可賀者亦十:省數千億之歲幣,一也。專意武備,足食足兵,二也。無書名之恥,三也。無去大之辱,四也。無再拜之屈,五也。無稱臣之忿,六也。無請降之禍,七也。無納土之悲,八也。無銜璧、輿櫬之酷,九也。無青衣行酒之慘,十也。

  「去十吊而就十賀,利害較然,而陛下不悟。《春秋左氏》謂無勇者為婦人,今日舉朝之士,皆婦人也。如以臣言為不然,乞賜流放竄殛,以為臣子出位犯分之戒。」

  太學正興國王質上疏曰:「陛下即位以來,慨然起乘時有為之志,而陳康伯、葉義問、汪澈在廷,陛下皆不以為才,於是先逐義問,次逐澈,獨徘徊于康伯,不遽黜逐,而意終鄙之,遂決意用史浩;而浩亦不稱陛下意,於是決用張浚;而浚又無成,於是決用湯思退,今思退專任國政之且數月,臣度其終無益于陛下。夫宰相之任一不稱,則陛下之意一沮。前日康伯持陛下以和;和不成,浚持陛下以戰;戰不驗,浚又持陛下以守;守既困,思退又持陛下以和。陛下亦嘗深察和、戰、守之事乎?李牧之在雁門,法主於守,守乃所以為戰;祖逖之在河南,法主于戰,戰乃所以為和;羊祜之在襄陽,法主於和,和乃所以為守。是和戰、守本殊塗而同歸者也。今陛下之心志未定,規模未立,或告陛下金弱且亡,而吾兵甚振,陛下則勃然有勒燕然之志;或告陛下吾力不足恃而金人且來,陛下即委然有盟平涼之心;或告陛下吾不可進,金可入,陛下又蹇然有割鴻溝之意。臣今為陛下謀,會三者為一,天下惡有不定哉!」帝心以其言為然,而忌者共排之,以為年少好異,遂罷去。

  九月,癸未,金主還都。

  內侍李珂卒,贈節度使,諡靖恭。

  右正言龔茂良諫曰:「中興賢相如趙鼎,勳臣如韓世忠,皆未有諡。如朝廷舉行,亦足少慰忠義之心,今施於珂為可惜。」甲申,罷珂賜諡。

  乙酉,金主謂宰臣曰:「形勢之家,親識訴訟,請屬道達,官吏往往屈法徇情,宜一切禁止。」

  己醜,金主謂宰臣曰:「北京懿州、臨潢等路,嘗經契丹寇掠,平、薊二州,近複蝗旱,百姓艱食,父母兄弟不能相保,多冒鬻為奴,朕甚憫之。可速遣使閱實其數,出內庫物贖之。」

  時江、浙水利,久不修講,勢家園田,堙塞流水,命諸州守臣按視以聞。於是知湖州鄭作肅,知宣州許尹,知秀州姚憲,知常州劉唐稽,並乞開園田,浚港瀆。甲午,詔湖州委朱夏卿,秀州委曾愭,平江府委陳彌作,常州江陰軍委葉謙亨,宣州太平州委沈樞措置。

  乙未,金主如鷹房,主者以鷹隼置內省堂上,金主怒曰:「此宰相廳事,豈置鷹隼處耶!」痛責其人,俾置他所。

  丁酉,詔:「今後命官自盜枉法贓罪抵死,除籍沒家財外,依祖宗舊制決配。」

  辛醜。以王之望參知政事,即軍中拜之。

  以久雨,出內庫白金四十萬兩,和糴以賑貧民。尋又詔發江西義倉米二十萬石濟之。

  壬寅,建康諸軍都統制兼淮西招撫使王彥帥師濟江,屯昭關。

  癸卯,命湯思退都督江淮東路軍馬,固辭不行。乙巳,覆命楊存中為同都督,錢端禮、吳芾並為都督府參贊軍事,罷宣諭司。仍易國書以付魏杞。

  冬,十月,癸亥朔,金主獵於密雲;丙寅,還都。

  丁卯,知樞密院事賀允中罷,為資政殿大學士。致仕,己巳,以周蔡兼權知樞密院事,王之望兼同知樞密院事。

  庚午,詔曰:「朕每聽朝議政,頃刻之際,意有未盡。自今執政大臣或有奏陳,宜於申未間人對便殿,庶可坐論,得盡所聞,期躋於治。」

  庚辰,蠲京西、湖北運糧所經州縣秋稅之半。

  湯思退僥倖和議速成,邊備盡弛,金都元帥布薩忠義知其可乘也,遂議渡淮。始,魏杞行次盱眙,忠義遣趙房長問杞所以來之意,欲觀國書。杞曰:「書,禦封也,見主當廷授。」房長馳白忠義,疑國書不如式,又欲割商、秦之地及歸正人,且約歲幣二十萬。杞以聞,帝命盡如初式,許割四州,歲幣亦如其數,再易國書。忠義猶以未如所約,辛巳,與赫舍哩志寧分兵自清河口以侵楚州。時知州魏勝,奉詔措置清河口,金人乘間以舟載器甲、糗糧自清河出,勝覘知之,帥兵拒於河口。金兵詐稱欲運糧往泗州,由清河口入淮,勝欲禦之;都統制劉寶以方議和,不可,至是寶遂棄城遁。

  十一月,乙酉,金兵攻楚州,魏勝率眾拒戰于淮陽,自卯至申,勝負未決。金圖克坦克甯帥生兵至,勝與力戰,矢盡,依土阜為陳,謂士卒曰:「我當死此,得脫者歸報天子。」乃令步卒居前,騎兵為殿,至淮東十八裡,中矢,墜馬死。事聞,贈正任承宣使。楚州遂破,金人又破濠州,王彥棄昭關遁,滁州亦破。

  戊子,以金人侵境,詔郊祀改用明年。

  湯思退罷都督,召陳康伯。

  己醜,金封皇子永功為鄭王。

  庚寅,命楊存中都督江淮軍馬。

  先是湯思退既不行,乃升存中為都督軍馬,及事急,複以王之望為督視,之望力辭,乃升存中為都督。

  詔諭歸正官民雲:「朕遣使約和,首尾三載,北師好戰,要執不回。朕志在好生,甯甘屈己,書幣土地,一一曲從。唯念名將、貴臣,皆北方之豪傑,慕中國之仁義,投戈來歸;與夫東土人民,喜我樂土;知其設意,欲得甘心,斷之於中,決不複遣。爾等當思交兵釁隙,職此之由,視之如仇,共圖掃蕩。」

  辛卯,湯思退除職,奉祠。

  言者論其急於和好之成,自壞邊備,罷築壽春城,散萬弩營兵,輟修海船,毀拆水櫃,不推軍功賞典,及撤海、泗、唐、鄧之戍,詔責居永州。行至信州,憂悸而死。

  自思退唱和議,欲興大獄以鋤異己者。時參知政事周葵行相事,聞諸生有欲相率伏闕者,奏以黃榜禁之,略雲:「靖康軍興,有不逞之徒,鼓倡諸生伏闕上書,幾至生變。若蹈前轍,為首者重置典憲,餘人編配。」黃榜出,物論譁然。於是太學生張觀、宋鼎、葛用中等七十餘人,上書論湯思退、王之望、尹穡曰:「揚州退敵之後,敵人不敢南下。湯思退首唱和議,之望、尹穡附之,極力擠排。遂至張浚罷去,邊備廢弛,墮敵計中。天下為之寒心,而思退輩方以為得計。今敵人長驅直至淮甸,皆思退等三人懷奸誤國,此三人之罪,皆可斬也。願陛下先正三賊之罪以明示天下,仍竄其党洪適、晁公武,而用陳康伯、胡銓為腹心,召金安節、虞允文、王大寶、陳俊卿、王十朋、陳良翰、黃中、龔茂良、劉夙、張栻、查籥,協謀同心,以濟大計。」帝大怒,欲加重罪。晁公武及右正言龔茂良同入對,帝怒稍霽,之望亦為之救解,乃止。

  先是侍御史尹穡請置獄,取不肯撤備及棄地者核其罪,庶和議決成,所指凡二十餘人,由是擢穡為左諫議大夫,而公武亦自殿中侍御史遷侍禦中,洪適時以中書舍人兼直學士院。

  丙申,遣國信所通事王抃使金軍,並割商、秦地,歸被俘人,惟叛亡者不與,餘誓目略同紹興,世為叔侄之國,減銀絹五萬,易歲貢為歲幣而已。金人皆聽許。

  丁酉,詔擇日視師。

  戊戌,以陳康伯為左僕射兼樞密使。

  辛醜,錢端禮賜出身,簽書樞密院事,旋命兼權參知政事。

  金尚書省火。

  壬寅,以顯謨閣學士虞允文同簽書樞密院事。

  詔:「館閣儲材之地,依祖宗舊法,更不立額。」

  甲辰,步軍司統制崔泉,敗金人於六合。

  權尚書工部侍郎何俌進對,因及用人事,帝曰:「近日士大夫議論好惡,多不公心。卿所謂其言若善,雖仇怨在所當用,如其不善,雖親故不可曲從,此論是也。」

  己酉,劉寶落節鉞,為武泰軍承宣使;王彥落龍神衛四廂都指揮使。

  庚戌,詔:「方今多事,理宜博謀,侍從、兩省官,每日一到都堂,遇合關台諫者,亦許會議。」

  陳康伯力疾詣闕,閏月,甲寅,入見。詔:「康伯間一日一朝,肩輿至殿門,仍給扶,非大事不署。」

  丙辰,參知政事周葵罷。

  壬戌,兵部侍郎胡銓、右諫議大夫尹穡並罷。

  銓、穡受詔,分往淮東、西措置海道。時金兵號八十萬,濠、滁皆破,唯高郵守陳敏拒敵射陽湖,而李寶預求密詔為自安計,擁兵不救。銓劾奏之曰:「臣受詔命范榮備准,李寶備江,緩急相援。今寶視敏弗救,若射陽失守,大事去矣。」寶懼,始出師掎角。會天大雪,河冰皆合,銓先持鐵錘錘冰,士皆用命,金人乃退。

  銓、穡皆挈家以行,為言者所劾,遂與祠。

  乙亥,參知政事王之望罷。

  先是金人至揚州,或請擊之,楊存中不敢渡江,固壘以自守。之望與湯思退表裡,專以割地啖金為得計。至是帝以金人且退,詔督府擇利擊之。時之望視師江上,令諸將不得妄進。朝廷趣行,之望言王抃既還,不可冒小利,害大計。言者論之,遂罷。

  丙子,以王抃為奉使大金通問國信所參議官,持陳康伯報書以行。丁醜,金遣張恭愈來迓使者。

  十二月,戊子,魏杞始自鎮江渡淮。

  辛卯,以錢端禮參知政事,虞允文同知樞密院事,禮部尚書王剛中簽書樞密院事。

  丙申,制曰:「比遣王抃,遠抵潁濱,正皇帝之稱,為叔侄之國,歲幣減十萬之數,地界如紹興之時。憐彼此之無辜,約叛亡之不遣,可使歸正之人,咸起甯居之心。重念數州之民,罹此一時之難,老稚有蕩析之,丁壯有系累之苦,宜推蕩滌之宥,少慰凋殘之情。除逃遁官吏不赦外,雜犯死罪情輕者減一等,餘並放遣。洪適所草也。論者謂前此之貶損,四方蓋未聞知,今著之赦文,殊失國體。

  遣洪適等賀金主生辰,以後遂以為常。

  己酉,朝獻景靈宮。庚戌,朝饗太廟。

  是歲,金大有年,斷死罪十有七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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