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書 > 續資治通鑒 | 上頁 下頁
康定元年(1)


  康定元年遼重熙九年。庚辰,一零四零年

  春,正月,丙辰朔,日有食之。知諫院富弼請罷宴徹樂,就館賜北使酒食。參知政事宋庠以為不可,遂仍舉宴樂。

  壬戌,賜國子監學田五十頃。

  初,夏人自承平退,聲言將攻延州。范雍聞之,懼甚,請濟師。元昊詐遣其衙校賀真來言,願改過歸命。雍遽聞于朝,厚禮真而遣之,遂不設備。

  元昊乃盛兵攻保安,自土門路入。癸酉,攻金明寨,都監李士彬父子俱被擒,遂乘勝抵延州城下。

  雍先以檄召鄜延、環慶副都部署劉平于慶州,使至保安,與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孫合軍趨土門;及是雍複召平、元孫還軍救延州。平得雍初檄,即率騎士三千發慶州,行四日,至保安,與元孫合軍趨土門,而雍後檄尋到,平、元孫遂引還。乙亥,複至保安。平素輕賊,謂其下曰:「義士赴人之急,蹈湯火猶平地,況國事乎!」因晝夜倍道兼行。丁醜夜,至三川口西十裡止營,令騎兵先趨延州奪門。時鄜延都監黃德和將二千餘人屯保安北碎金穀,巡檢萬俟政、郭遵各將所部分屯。雍皆召之為外援,平亦使人趣其行。

  戊寅,德和、政、遵所將兵悉至。五將合步騎萬餘。結陣東行五裡,平令諸軍齊進,至三川口遇賊,時平地雪數寸,官軍爭奮,殺賊騎五七百人,乃退。賊複蔽盾為陣,官軍擊卻之,奪盾,殺獲及溺水死者又八九百人。平左耳右脛皆中流矢。日暮,戰士上首級及所獲馬論功。平曰:「戰方急,且自記之,悉當賞汝。」語未已,賊以輕兵薄戰,官軍卻引二十餘步。黃德和居陣後,見軍卻,率麾下軍走保西南山,眾軍隨皆潰。平遣其子宜孫驅追德和,執其轡拜之曰:「當勒兵還,並力拒賊,奈何先引去!」德和不從,遂策馬遁,與宜孫皆赴甘泉。

  平遣軍校以劍遮留士卒,得千餘人,力戰拒賊,賊退還水東。平率餘眾保西南山下,立七寨自固,距賊一裡所。賊夜使人至寨,問主將所在,平戒軍士勿應。夜四鼓,賊環寨大呼曰:「幾許殘卒,不降何待!」平使人應之曰:「狗賊,汝不降,我何降也!明日救兵大至,汝眾庸足破乎!」己卯,黎明,賊複招降,不從。賊麾騎自山四出,合擊官軍,平與元孫巡陣東偏,賊沖陣分為二,遂與元孫皆被執。

  賊圍延州凡七日,及失二將,城中憂沮,不知所為。會是夕大雪,賊解去。

  士彬世守金明,有兵近十萬人,控扼中路,眾號鐵壁相公。元昊叛,遣使誘士彬,士彬殺之。元昊乃使其民詐降士彬,士彬白範雍,請徙置南方,雍曰:「討而禽之,孰若招而致之?」乃賞以金帛,使隸士彬。降者日至,分隸諸寨甚眾。元昊使其將每與士彬遇,輒不戰而走,曰:「吾士卒聞鐵壁相公,膽墜於地。」士彬益驕,又以嚴酷禦下,多怨憤者。元昊陰以金爵誘其所部渠帥,往往受之,而士彬不知也。及賊騎大入,諸降者為內應,士彬時在黃堆寨,聞賊至,索馬,左右以弱馬進,遂鞚以詣元昊,與其子懷寶俱陷沒。雍初聞賊大舉,令士彬分兵守三十六寨,勿令賊得入,懷寶諫曰:「今當聚兵禦寇,分則勢弱,不能支也。」士彬不從。懷寶力戰死。或曰元昊得士彬,割其耳而不殺,後十餘年乃卒。

  黃德和誣奏劉平、石元孫降賊,知樞密院事夏守贇辨其枉,自請將兵擊賊。二月,丁亥,以守贇為陝西都部署兼經略安撫等使。

  參知政事宋庠請嚴守備於潼關,從之。知諫院富弼言:「天子守在四夷,今城潼關,自關以西為棄之邪?」

  己醜,以入內副都知王守忠為陝西都鈐轄。富弼言:「唐以內臣監軍,取敗非一。今守忠為都鈐轄,與監軍何異!昨用夏守贇,已失人望,願罷守忠勿遣。」不聽。

  以鄜延鈐轄、知鄜州張宗誨領興州防禦使,許便宜從事。劉平、石元孫之敗,黃德和遁還鄜州,時鄜城不完,且無備,傳言賊騎將至,人心惴恐。宗誨乃嚴訴候,力為守禦計,賊亦引去。宗誨,齊賢子也。

  庚寅,詔嘉勒斯賚速領軍馬,乘元昊空國入寇,徑往拔其根本,成功當授銀、夏節制,仍密以起兵日報沿邊經略安撫司,出師為援;別賜對衣、金帶、絹二萬匹。嘉勒斯賚雖被詔,卒不能行。

  壬辰,命夏守贇兼沿邊招討使。

  宰相張士遜等言禁兵戍邊久,其家在京師者或不能自存,帝特出內藏緡錢十萬以賜之。士遜等因請遣使安撫陝西。於是起居舍人、知制誥韓琦適自蜀歸,論西兵形勢甚悉,即命琦為陝西安撫使,西上閤門使符惟忠副之。帝謂琦曰:「西戎猖獗,官軍不習戰,故數出無功,今因小警,乃開後福。」

  甲午,以通判鎮戎軍田京僉署陝西經略判官事,從夏守贇請也。京,亳州人。

  乙未,京畿、京東、西、淮南、陝西路括市戰馬,敢輒隱者,重置之法,出內庫珠償民馬直。又禁邊臣私市,闕者官給。韓琦言:「陝西科擾頻仍,民已不勝其困,請免括此一路,以安眾心。」從之。

  丁酉,詔樞密院自今邊事並與宰相參議。知諫院富弼言:「邊事系國安危,不當專委樞密院而宰相不與。乞如國初,令宰相兼樞密使。」帝取其言而降是詔。張士遜、章得象等以詔納帝前,曰:「恐樞密院謂臣等奪權。」弼曰:「此宰相避事耳!」

  時西蕃首領吹同乞砂、吹同山乞自嘉勒斯賚界各稱偽將相來降,詔補三班奉職,借職,羈置湖南。弼言:「二人之降,其家已誅夷,當厚賞以勸來者。」庚子,以乞砂、山乞並為左千牛衛將軍,各賜帛茶,使還本族捍賊。

  賜永興軍草澤高懌號安素處士。懌,季興四世孫,從種放隱終南山,與張嶢、許勃號南山三友,屢膺薦辟及召命,俱固辭。帝嘉其守,特賜之,詔州縣歲時禮遇,仍給田五百畝。其後文彥博又言懌高行可厲風俗,複賜第一區。

  初,元昊既陷金明寨,遂攻安遠、塞門、永平等寨。永平寨主、監押初欲斂兵匿深山避賊,指揮使史吉帥所部數百人遮城門,立于馬前曰:「兵則完矣,如城中百姓芻糧何?異日為有司所劾,吉為指揮使,不免於斬,願先斬吉于馬前!不然,不敢以此兵從行也。」寨主、監押慚懼而返。敵至,圍城,吉率眾拒守,卒完城,寨主、監押以功各遷一官。吉曰:「幸不喪城寨,吾豈論功乎!」

  丙午,赦延州、保安軍流以下罪,賊所劫掠地,蠲其夏稅,軍民及內屬蕃部為賊所害者,量賜其家緡錢。

  是日,改元,去尊號「寶元」二字,許中外臣庶上封章議朝政得失。自范仲淹貶,禁中外越職言事。知諫院富弼因論日食,謂應天變莫若通下情,願降詔求直言,盡除越職之禁,帝嘉納焉。

  丁未,詔陝西安撫使韓琦與轉運司量民力,蠲所科芻糧,調民修築城池,悉具數以聞,當加優恤。將佐懦怯者並令罷去。停諸州上供不急之物數十萬。時慶州人陳淑度等陳邊防策,既而補官東南。琦奏曰:「士忠義憤懣,為國獻計,雖稍收用,乃置於僻左,何得自效!」詔皆徙邊任。

  癸醜,降振武節度使、知延州範雍為吏部侍郎、知安州,坐失劉平、石元孫也。以環慶副部署雄州趙振為鄜延副都部署兼知延州,秦鳳路副部署劉興為環慶副都部署兼知環州。

  時賊兵尚圍塞門、安遠寨,延州諸將畏避,莫敢出救。及聞雍責命,眾憂駭,訴于安撫使韓琦,願無使雍去。琦奏:「雍二府舊臣,盡瘁邊事,乞且留雍以安眾心。趙振粗勇,俾為部署可矣!若謂雍節制無狀,勢必當易,則宜召知越州范仲淹委任之。」

  三月,乙卯朔,贈萬俟政子天益為太子右內率府副率,以與西賊戰歿也。

  遼主駐魚兒濼。

  丙辰,內出手詔賜兩府及執政舊臣,俾條上陝西攻守之策。

  元昊侵邊不已,言者追咎郭勸、李渭不當拒絕山遇;庚申,命再降其官。

  癸亥,詔陝西城池,委都轉運使張存與安撫使韓琦相度,且治邊要之處,餘令以漸興功,毋致傷農。

  詔沿邊各置烽候。先是但走人偵報,韓琦以為請,乃從之。

  辛未,詔延州錄戰歿軍士子孫。

  遼以應聖節大赦。

  壬申,以宮苑使高志甯為河北諸州軍安撫使兼兩路營田使。元昊初反,志甯時知隰州,亟上言:「請乘賊未發,選驍將銳兵,分道急趨,覆其巢穴。」章數十上,不報,徙知貝州。至是思其言,即召至闕,問:「今宜為何策?」志寧曰:「今將不達權而兵不識法制,故敗。」乃請禁兵五百,以古陣法教之。既成,帝臨試之,複下禁衛諸帥議。諸帥出行伍,不達古法,乃曰與今所習異,不肯用。志寧又言:「元昊北與遼通,宜為備。」故有此命,俾經略之。

  癸酉,太子中允、知長水縣尹洙權僉置涇原、秦風經略安撫司判官事,從涇原路副部署葛懷敏辟也。懷敏,霸之子。

  太子中允阮逸上《鐘律制議》並圖三卷,詔送秘閣。

  延州之役,郭遵以西路都巡檢使屬劉平麾下,既與賊遇,馳馬入陣,殺傷數十人。賊出驍將楊言當遵,遵揮鐵杵破其腦,兩軍皆大呼,複持鐵槍挺進,所向披靡。會黃德和引兵先潰去,賊戰益急,遵奮擊,期必死,軍稍卻,即覆馬以殿,又持大槊橫突之。賊知不可敵,使人持弮索立高處迎遵馬,輒為遵所斷;因縱使深入,攢兵注射之,中馬,馬踠僕地。被殺。於是特贈遵果州團練使。遵,開封人也。

  丙子,大風晝冥,經刻乃複。是夜,有黑氣長數丈見東南。丁醜,罷大宴,申詔中外言闕政。先是改元,詔求直言,群下無言者故也。

  戊寅,知樞密院事王鬷、陳執中、同知樞密院事張觀並罷;鬷知河南府,執中知青州,觀知相州。元昊叛,帝數問邊計,不能對。及劉平、石元孫等敗,議刺鄉兵,久不決。帝不悅,宰臣張士遜言:「軍旅之事,樞密院當任其咎。」於是三人同日罷。

  以三司使晏殊、知河南府宋綬並知樞密院事,駙馬都尉王貽永同知樞密院事。殊在三司,請罷內臣監兵,不以陣圖授諸將,及募弓箭手教之,以備戰鬥。又請出宮中長物助邊費,凡它司之領財利者,殊奏悉罷還度支,事多施行。帝初以手詔賜大臣居外者,詢攻守之略,綬在河南,畫十策以獻。於是複召,與殊與貽永同管樞密。貽永,溥之孫也。

  召知永興軍杜衍權知開封府。關中民苦調發,衍為之區處計畫,使得次第輸送,永興比它州民費省幾半。及為開封,于民政尤盡力,權近莫敢幹以事者。

  知越州范仲淹複天章閣待制、知永興軍,始用韓琦言也。

  詔:「諸路轉運使、提點刑獄及知州、通判升朝官,各舉部內才任將帥者,以名聞。」從富弼言也。

  黃德和之誣劉平以降賊也,引敗卒之言為證。已而平親隨王信自延州來,妄言平與賊約和,德和患其異詞,潛給以銀釵,使亡去。而鄜延已使人拘信,信求濟于平之子,且曰:「太尉與賊約和,今乃雲降賊,信當以死明之。」鄜延路走馬承受馳驛以聞。德和還延州,至城南,範雍不納,使人代領其眾,遣歸鄜州聽命,尋徙同州。德和懼,且奏言:「盡忠于國,而範雍誣臣棄軍。」又以書抵盧守勤及薛文仲曰:「如有中貴人來,當為我營護之。」守勤得書,又以聞。乃命殿中侍御史介休文彥博、入內供奉官梁致誠就河中府置獄,複遣天章閣待制龐籍馳往訊之。

  河東都轉運使王沿又言:「訪聞延州有金明敗卒二人自賊中逃還,雲平等皆為賊縛雲,平在道不食,數罵賊雲:『狗賊,我頸長三尺餘,何不速斬我』」彥博牒延州求二卒,竟弗得。

  始,朝廷信德和奏,已發禁兵圍平等家,將收其族。天章閣侍講賈昌朝言:「漢殺李陵母妻,陵不得歸,而漢悔之。先帝厚撫王繼忠家,卒得其用。平事未可知,而先收其族,使果存,亦不得還矣。」乃得不收。龍圖閣直學士任布,亦言平非降賊者。知諫院富弼力奏:「平引兵赴援,行不淹日,以奸臣不救故敗,竟罵賊不食而死,宜恤其家。」而延州吏民複詣闕訴平戰沒狀。帝命撤圍,賜平及元孫家絹五百匹,錢五百貫,布五百端。時河中獄猶未決也。

  延州之圍既解,鈐轄盧守勤與通判計用章更訟於朝廷,亦命文彥博等即河中府劾之。

  時內侍用事者多為守勤遊說,即改除守勤陝西鈐轄,知制誥葉清臣聞朝廷議薄守勤罪而流用章嶺南。即上疏曰:「臣聞眾議,延州之圍,盧守勤首對範雍號泣,謀遣李康伯見元昊,為偷生之計。計用章以為事急,不若退保鄜州,李康伯遂有『寧死難不可出城見賊』語。今守勤恐倉卒之言為人所發,遂反覆前議,移過於人。頃詔文彥博置劾,未分曲直是非,而遽欲罪用章、康伯,特赦守勤,此必有結附中人熒惑聖聽者。望詔彥博鞠正具獄,苟用章之狀果虛,守勤之罪果白,用章置重科,物論亦允。無容偏聽一辭,以虧王道無黨之義。」知諫院富弼亦言盧守勤、黃德和皆中官,怙勢誣人,冀以自免,宜竟其獄。樞密院奏方用兵,獄不可遂。弼又言大臣附下罔上,獄不可不竟。時守勤子昭序方句當禦藥院,弼奏乞罷之。

  始,延州民詣闕告急,帝召問,具得諸將敗亡狀。執政惡之,命邊郡禁民擅赴闕者。富弼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惡上知四方有敗耳。民有疾,不得訴之朝,則北走契丹、西走元昊矣。」

  己卯,以直史館吳遵路為天章閣待制、河東路計置糧草。遵路嘗建議複民兵,於是並詔遵路籍河東鄉丁為邊備,仍下其法于諸路。

  庚辰,詔參知政事同議邊事,從晏殊請也。

  癸未,詔中書別置廳與樞密院議邊事。遂置廳于院南。

  吏民上書者甚眾,初不省。知諫院富弼言:「知制誥本中書屬官,可選二人,置局中書,考其所言,可用用之。」宰相以付學士,弼言:「此宰相偷安,欲以天下是非盡付它人也。」

  是月,詔權停貢舉。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