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史籍 > 通鑒紀事本末 | 上頁 下頁
藩鎮連兵(11)


  六月癸卯,李晟遣掌書記吳人于公異作露布上行在,曰:「臣已肅清宮禁,祗謁寢園,鐘虡不移,廟貌如故。」上泣下曰:「天生李晟,以為社稷,非為朕也。」

  晟在渭橋,熒惑守歲,久之乃退。賓佐皆賀,曰:「熒惑退舍,皇家之福也,宜速進兵。」晟曰:「天子野次,臣下知死敵而已。天象高遠,誰得知之。」既克長安,乃謂之曰:「向非相拒也,吾聞五星贏縮無常,萬一複來守歲,吾軍不戰自潰矣。」皆謝曰:「非所及也。」

  朱泚將奔吐蕃,其眾隨道散亡,比至涇州,才百餘騎。田希鑒閉城拒之,泚謂之曰:「汝之節,吾所授也,奈何臨危相負。」使焚其門。希鑒取節投火中曰:「還汝節。」泚眾皆哭。涇卒遂殺姚令言,詣希鑒降。泚獨與范陽親兵及宗族、賓客北趣驛馬關,甯州刺史夏侯英拒之。至彭原西城屯,其將梁庭芬射泚墜坑中,韓旻等斬之,詣涇州降。源休、李子平奔鳳翔,李楚琳斬之,皆傳首行在。

  上命陸贄草詔賜渾瑊,使訪求奉天所失裹頭內人。贄上奏,以為「今巨盜始平,疲瘵之民,瘡痍之卒,尚未循拊,而首訪婦人,非所以副惟新之望也。謀始盡善,克終已稀,始而不謀,終則何有。所賜瑊詔,未敢承旨。」上遂不降詔,竟遣中使求之。

  乙巳,詔吏部侍郎班宏充宣慰使,勞問將士,撫諭蒸黎。丙午,李晟斬文武官受朱泚寵任者崔宣、洪經綸等十餘人,又表守節不屈者劉乃、蔣沇等。己酉,以李晟為司徒、中書令,駱元光、尚可孤各遷官有差。以檢校禦史中丞田希鑒為涇原節度使。詔改梁州為興元府。

  甲寅,以渾瑊為侍中,韓游環、戴休顏各遷官有差。朱泚之敗也,李忠臣奔樊川,擒獲,丙辰,斬之。

  上問陸贄「今至鳳翔,有迎駕諸軍,形勢甚盛,欲因此遣人代李楚琳,何如?」贄上奏,以為「如此則事同脅執,以言乎除亂則不武,以言乎務理則不誠,用是時巡,後將安入。議者或謂之權,臣竊未諭其理。夫權之為義,取類權衡。今輦路所經,首行脅奪,易一帥而虧萬乘之義,得一方而結四海之疑,乃是重其所輕,而輕其所重,謂之權也,不亦反乎。以反道為權,以任數為智,君上行之必失眾,臣下用之必陷身,歷代之所以多喪亂而長奸邪,由此誤也。不如俟奠枕京邑,征授一官,彼喜於恩宥,將奔走不暇,安敢輒有旅拒,複勞誅鋤哉。」戊午,車駕發漢中。

  李晟綜理長安以備百司,自請至鳳翔迎扈,上不許。內常侍尹元貞奉使同華,輒詣河中招諭李懷光。晟奏:「元貞矯制,擅赦元惡,請理其罪。」

  秋七月丙子,車駕至鳳翔,斬喬琳、蔣鎮、張光晟等。李晟以光晟雖臣賊,而滅賊亦頗有力,欲全之。上不許。副元帥判官高郢數勸李懷光歸款,懷光遣其子璀詣行在謝罪,請束身歸朝。庚辰,詔遣給事中孔巢父齎先除懷光太子太保敕詣河中宣慰,朔方將士,悉複官爵如故。

  壬午,車駕至長安。渾瑊、韓游環、戴休顏以其眾扈從,李晟、駱元光、尚可孤以其眾奉迎,步騎十餘萬,旌旗數十裡。晟謁見上於三橋,先賀平賊,後謝收復之晚,伏路左請罪。上駐馬慰撫,為之掩涕,命左右扶上馬。至宮,每閑日輒宴勳臣,賞賜豐渥,李晟為之首,渾瑊次之,諸將相又次之。

  曹王皋遣其將伊慎、王鍔圍安州,李希烈遣其甥劉戒虛將步騎八千救之。皋遣別將李伯潛逆擊之于應山,斬首千餘級,生擒戒虛,徇於城下,安州遂降,以伊慎為安州刺史。又擊希烈將康叔夜于厲鄉,走之。

  丁亥,孔巢父至河中,李懷光素服待罪,巢父不之止。懷光左右多胡人,皆歎曰:「太尉無官矣。」巢父又宣言于眾曰:「軍中誰可代太尉領軍事者。」於是懷光左右發怒喧噪。宣詔未畢,眾殺巢父及中使啖守盈,懷光亦不之止,複治兵為拒守之備。

  初,肅宗在靈武,上為奉節王,學文于李泌。代宗之世,泌居蓬萊書院,上為太子,亦與之遊。及上在興元,泌為杭州刺史,上急詔征之,與睦州刺史杜亞俱詣行在。乙未,以泌為左散騎常侍,亞為刑部侍郎,命泌日直西省以候對,朝野皆屬目附之。上問泌「河中密邇京城,朔方兵素稱精銳,如達奚小俊等皆萬人敵,朕晝夕憂之,奈何。」對曰:「天下事,甚有可憂者,若惟河中,不足憂也。夫料敵者,料將不料兵。今懷光,將也,小俊之徒乃兵耳,何足為意。懷光既解奉天之圍,視朱泚垂亡之虜不能取,乃與之連和,使李晟得取以為功。今陛下已還宮闕,懷光不束身歸罪,乃虐殺使臣,鼠伏河中,如夢魘之人耳。但恐不日為帳下所梟,使諸將無以借手也。」

  李希烈聞李希倩伏誅,忿怒,八月壬寅,遣中使至蔡州,殺顏真卿。中使曰:「有敕。」真卿再拜。中使曰:「今賜卿死。」真卿曰:「老臣無狀,罪當死。不知使者幾日發長安。」使者曰:「自大樑來,非長安也。」真卿曰:「然則賊耳,何謂敕邪。」遂縊殺之。

  李晟以涇州倚邊,屢害軍帥,嘗為亂根,奏請往理不用命者,力田積粟以攘吐蕃。癸卯,以晟兼鳳翔、隴右節度等使及四鎮、北庭、涇原行營副元帥,進爵西平王。時李楚琳入朝,晟請與俱至鳳翔斬之,以懲逆亂。上以新複京師,務安反仄,不許。

  先是,上命渾瑊、駱元光討李懷光軍於同州,懷光遣其將徐庭光以精卒六千軍于長春宮以拒之,瑊等數為所敗不能進。時度支用度不給,議者多請赦懷光,上不許。李懷光遣其妹婿要廷珍守晉州,牙將毛朝揚守隰州,鄭抗守慈州,馬燧皆遣人說下之。上乃加渾瑊河中絳州節度使,充河中同華陝虢行營副元帥,加馬燧奉誠軍晉慈隰節度使,充管內諸軍行營副元帥,與鎮國節度使駱元光、鄜坊節度使唐朝臣合兵討懷光。

  初,王武俊急攻康日知于趙州,馬燧奏請詔武俊與李抱真同擊朱滔,以深、趙隸武俊,改日知為晉慈隰節度使,上從之。日知未至而三州降燧,故上使燧兼領之。燧表讓三州於日知,且言因降而授,恐後有功者踵以為常。上喜而許之。燧遣使迎日知,既至,籍府庫而歸之。

  甲辰,以鳳翔節度使李楚琳為左金吾大將軍。丙午,加渾瑊朔方行營元帥。

  李晟至鳳翔,治殺張鎰之罪,斬裨將王斌等十餘人。朱滔為王武俊所攻,殆不能軍,上表待罪。癸未,馬燧將步騎三萬攻絳州。

  度支以李懷光所部將士數萬與懷光同反,不給冬衣。上曰:「朔方軍累代忠義,今為懷光所制耳,將士何罪。」冬十月己亥,詔朔方及諸軍在懷光所者,冬衣及賞錢皆當別貯,俟道路稍通,即時給之。

  李勉累表乞自貶,辛醜,罷勉都統、節度使,其檢校司徒、同平章事如故。

  丙辰,李懷光將閻晏寇同州,官軍敗于沙苑。詔征邠州之軍,韓遊環將甲士六千赴之。乙丑,馬燧拔絳州,分兵取聞喜、萬泉、虞鄉、永樂、猗氏。

  閏月丙子,以涇原節度使田希鑒為衛尉卿。李晟初至鳳翔,希鑒遣使參候。晟謂使者曰:「涇州逼近吐蕃,萬一入寇,州兵能獨禦之乎。欲遣兵防援,又未知田尚書意。」使者歸以告希鑒,希鑒果請援兵,晟遣腹心將彭令英等戍涇州。晟尋托巡邊,詣涇州,希鑒出迎,晟與之並轡而入,道舊結歡。希鑒妻李氏,以叔父事晟,晟謂之田郎。晟命具三日食,曰:「巡撫畢即還鳳翔。」希鑒不復疑。晟置宴,希鑒與將佐俱詣晟營。晟伏甲於外廡,既食而飲,彭令英引涇州諸將下堂,晟曰:「我與汝曹久別,各宜自言姓名。」於是得為亂者石奇等三十餘人,讓之曰:「汝曹屢為逆亂,殘害忠良,固天地所不容。」悉引出,斬之。希鑒尚在座,晟顧之曰:「田郎亦不得無過,以親知之故,當使身首得完。」希鑒曰:「唯。」遂引出,縊殺之,並其子萼。晟入其營,諭以誅希鑒之意,眾股栗,無敢動者。

  李希烈遣其將翟崇暉悉眾圍陳州,久之不克。李澄知大樑兵少,不能制滑州,遂焚希烈所授旌節,誓眾歸國。甲午,以澄為汴滑節度使。

  宋亳節度使劉洽遣馬步都虞候劉昌與隴右、幽州行營節度使曲環等將兵三萬救陳州,十一月癸卯,敗翟崇暉於州西,斬首三萬五千級,擒崇暉以獻。乘勝進攻汴州,李希烈懼,奔歸蔡州。李澄引兵趣汴州,至城北,恇怯不敢進。劉洽兵至城東,戊午,李希烈守將田懷珍開門納之。明日,澄入,舍於浚儀,兩軍之士日有忿鬩。會希烈鄭州刺史孫液降于澄,澄引兵屯鄭州。詔以都統司馬寶鼎薛玨為汴州刺史。

  李勉至長安,素服待罪。議者多以勉失守大樑,不應尚為相。李泌言於上曰:「李勉公忠雅正,而用兵非其所長。及大樑不守,將士棄妻子而從之者殆二萬人,足以見其得眾心矣。且劉洽出勉麾下,勉至睢陽,悉舉其眾以授之,卒平大樑,亦勉之功也。」上乃命勉複其位。議者又言:「韓滉聞鑾輿在外,聚兵修石頭城,陰蓄異志。」上疑之,以問李泌。對曰:「滉公忠清儉。自車駕在外。滉貢獻不絕。且鎮撫江東十五州,盜賊不起,皆滉之力也。所以修石頭城者,滉見中原板蕩,謂陛下將有永嘉之行,為迎扈之備耳。此乃人臣忠篤之慮,奈何更以為罪乎。滉性剛嚴,不附權貴,故多謗毀,願陛下察之,臣敢保其無他。」上曰:「外議洶洶,章奏如麻,卿弗聞乎。」對曰:「臣固聞之。其子皋為考功員外郎,今不敢歸省其親,正以謗語沸騰故也。」上曰:「其子猶懼如此,卿奈何保之。」對曰:「滉之用心,臣知之至熟,願上章明其無他,乞宣示中書,使朝眾皆知之。」上曰:「朕方欲用卿,人亦何易可保。慎勿違眾,恐並為卿累也。」泌退,遂上章,請以百口保滉。他日,上謂泌曰:「卿竟上章,已為卿留中。雖知卿與滉親舊,豈得不自愛其身乎。」對曰:「臣豈肯私於親舊必負陛下,顧滉實無異心,臣之上章,以為朝廷,非為身也。」上曰:「如何其為朝廷。」對曰:「今天下旱、蝗,關中米鬥千錢,倉廩耗竭,而江東豐稔。願陛下早下臣章,以解朝眾之惑,面諭韓皋使之歸覲,令滉感激無自疑之心,速運糧儲,豈非為朝廷邪。」上曰:「善,朕深諭之矣。」即下泌章,令韓皋謁告歸覲,面賜緋衣,諭以卿父比有謗言,朕今知其所以,釋然不覆信矣。因言:「關中乏糧,歸語卿父,宜速致之。」皋至潤州,滉感悅流涕,即日,自臨水濱發米百萬斛,聽皋留五日即還朝。皋別其母,啼聲聞於外。滉怒,召出,撻之,自送至江上,冒風濤而遣之。既而陳少游聞滉貢米,亦貢二十萬斛。上謂李泌曰:「韓滉乃能化陳少游,亦貢米矣。」對曰:「豈惟少游,諸道將爭入貢矣。」

  吏部尚書同平章事蕭複奉使自江、淮還,與李勉、盧翰、劉從一俱見上。勉等退,複獨留,言於上曰:「陳少游任兼將相,首敗臣節,韋皋幕府下僚,獨建忠義,請以皋代少遊鎮淮南,使善惡著明。」上然之。尋遣中使馬欽緒揖劉從一,附耳語而去。諸相還合,從一詣複曰:「欽緒宣旨,令從一與公議朝來所言事,即奏行之,勿令李、盧知。敢問何事也。」複曰:「唐、虞黜陟,嶽牧僉諧。爵人於朝,與士共之。使李、盧不堪為相,則罷之。既在相位,朝廷政事安得不與之同議,而獨隱此一事乎。此最當今之大弊。朝來主上亦有斯言,複已面陳其不可,不謂聖意尚爾。複不惜與公奏行之,但恐浸以成俗,未敢以告。」竟不以事語從一。從一奏之,上愈不悅。複乃上表辭位,乙丑,罷為中庶子。

  劉洽克汴州,得李希烈《起居注》,雲:「某月日,陳少遊上表歸順」。少游聞之,慚懼,發疾,十二月乙亥,薨,贈太尉,賻祭如常儀。

  淮南大將王韶欲自為留後,令將士推已知軍事,且欲大掠。韓滉遣使謂之曰:「汝敢為亂,吾即日全軍渡江誅汝矣。」韶等懼而止。上聞之喜,謂李泌曰:「滉不惟安江東,又能安淮南,真大臣之器,卿可謂知人。」庚辰,加滉平章事、江淮轉運使。滉運江、淮粟帛入貢府,無虛月,朝廷賴之,使者勞問相繼,恩遇始深矣。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