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藩鎮連兵(12)


  貞元元年春正月癸醜,贈顏真卿司徒,諡曰文忠。

  新州司馬盧杞遇赦,移吉州長史,謂人曰:「吾必再入。」未幾,上果用為饒州刺史。給事中袁高應草制,執以白盧翰、劉從一曰:「盧杞作相,致鑾輿播遷,海內瘡痍,奈何遽遷大郡。願相公執奏。」翰等不從,更命他舍人草制。乙卯,制出,高執之不下,且奏:「杞極惡窮凶,百辟疾之若仇,六軍思食其肉,何可複用。」上不聽。補闕陳京、趙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權,百揆失敘,天地神祗所知,華夏蠻夷同棄。儻加巨奸之寵,必失萬姓之心。」丁巳,袁高複於正牙論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為刺史。」陳京等亦爭之不已,曰:「杞之執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頸。今複用之,則奸黨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諫者稍引卻。京顧曰:「趙需等勿退,此國大事,當以死爭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謂宰相「與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與之,雖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為澧州別駕。使謂袁高曰:「朕徐思卿言,誠為至當。」又謂李泌曰:「朕已可袁高所奏。」泌曰:「累日外人竊議,比陛下于桓、靈。今承德音,乃堯、舜之不逮也。」上悅。杞竟卒於澧州。高,恕己之孫也。

  三月,李希烈陷鄧州。戊午,以汴滑節度使李澄為鄭滑節度使。以代宗女嘉誠公主妻田緒。

  李懷光都虞候呂鳴嶽密通款于馬燧,事泄,懷光殺之,屠其家。事連幕僚高郢、李墉,懷光集將士而責之,郢、墉抗言逆順,無所慚隱,懷光囚之。墉,邕之侄孫也。馬燧軍於寶鼎,敗懷光兵于陶城,斬首萬餘級,分兵會渾瑊,逼河中。

  夏四月丁醜,以曹王皋為荊南節度使,李希烈將李思登以隨州降之。

  壬午,馬燧、渾瑊破李懷光兵于長春宮南,遂掘塹圍宮城,懷光諸將相繼來降。詔以燧、瑊為招撫使。五月丙申,劉洽更名玄佐。

  韓游環請兵於渾瑊,共取朝邑。李懷光將閻晏欲爭之,士卒指邠軍曰:「彼非吾父兄,則吾子弟,奈何以白刃相向乎。」語甚囂,晏遽引兵去。懷光知眾心不從,乃詐稱欲歸國,聚貨財,飾車馬,雲俟路通入貢,由是得複逾旬月。

  六月辛巳,以劉玄佐兼汴州刺史。朱滔病死,將士奉前涿州刺史劉怦知軍事。

  時連年旱、蝗,度支資糧匱竭,言事者多請赦李懷光。李晟上言:「赦懷光有五不可。河中距長安才三百里,同州當其沖,多兵則未為示信,少兵則不足堤防,忽驚東偏,何以制之。一也。今赦懷光,必以晉、絳、慈、隰還之,渾瑊既無所詣,康日知又應遷移,土宇不安,何以獎勵。二也。陛下連兵一年,討除小丑,兵力未窮,遽赦其反逆之罪。今西有吐蕃,北有回紇,南有淮西,皆觀我強弱,不謂陛下施德澤,愛黎元,乃謂兵屈於人而自罷耳,必競起窺覦之心。三也。懷光既赦,則朔方將士皆應敘勳行賞。今府庫方虛,賞不滿望,是愈激之使叛。四也。既解河中,罷諸道兵,賞典不舉,怨言必起。五也。今河中斗米五百,芻槁且盡,牆壁之間,餓殍甚眾。且其軍中大將殺戮略盡,陛下但敕諸道圍守旬時,彼必有內潰之變。何必養腹心之疾,為他日之悔哉。」又請發兵二萬,自備資糧,獨討懷光。秋七月甲午朔,馬燧自行營入朝,奏稱「懷光凶逆尤甚,赦之無以令天下。願更得一月糧,必為陛下平之。」上許之。

  壬子,以劉怦為幽州、盧龍節度使。

  八月,馬燧至行營,與諸將謀曰:「長春宮不下,則懷光不可得。長春宮守備甚嚴,攻之曠日持久,我當身往諭之。」遂徑造城下,呼懷光守將徐庭光,庭光帥將士羅拜城上。燧知其心屈,徐謂之曰:「我自朝廷來,可西向受命。」庭光等複西向拜,燧曰:「汝曹自祿山已來,徇國立功四十餘年,何忽為滅族之計。從吾言,非止免禍,富貴可圖也。」眾不對。燧披襟曰:「汝不信吾言,何不射我。」將士皆伏泣。燧曰:「此皆懷光所為,汝曹無罪,第堅守勿出。」皆曰:「諾。」

  壬申,燧與渾瑊、韓游環進軍逼河中,至焦籬堡,守將尉圭以七百人降。是夕,懷光舉火,諸營不應。駱元光在長春宮下,使人招徐庭光。庭光素輕元光,遣卒罵之,又為優胡於城上以侮之,且曰:「我降漢將耳。」元光使白燧,燧還至城下,庭光開門降。燧以數騎入城慰撫,其眾大呼曰:「吾輩複為王人矣。」渾瑊謂僚佐曰:「始吾謂馬公用兵不吾遠也,今乃知吾不逮多矣。」詔以庭光試殿中監兼御史大夫。

  甲戌,燧帥諸軍至河南,河中軍士自相驚,曰:「西城擐甲矣。」又曰:「東城娖隊矣。」須臾,軍士皆易其號為「太平。」字。懷光不知所為,乃縊而死。

  初,懷光之解奉天圍也,上以其子璀為監察禦史,寵待甚厚。及懷光屯咸陽不進,璀密言於上曰:「臣父必負陛下,願早為之備。臣聞君父一也,但今日之勢,陛下未能誅臣父,而臣父足以危陛下。陛下待臣厚,臣胡人,性直,故不忍不言耳。」上驚曰:「知卿大臣愛子,當為朕委曲彌縫而密奏之。」對曰:「臣父非不愛臣,臣非不愛其父與宗族也,顧臣力竭不能回耳。」上曰:「然則卿以何策自免。」對曰:「臣之進言,非苟求生也。臣父敗,則臣與之俱死矣,複有何策哉。使臣賣父求生,陛下亦安用之。」上曰:「卿勿死,為朕更至咸陽諭卿父,使君臣父子俱全,不亦善乎。」璀至咸陽而還,曰:「無益也,願陛下備之,勿信人言。臣今往,說諭萬方,臣父言:汝小子何知。主上無信,吾非貪富貴也,直畏死耳。汝豈可陷吾入死地邪。。」

  及李泌赴陝,上謂之曰:「朕所以再三欲全懷光者,誠惜璀也。卿至陝,試為朕招之。」對曰:「陛下未幸梁、洋,懷光猶可降也,今則不然。豈有人臣迫逐其君,而可複立於其朝乎。縱彼顏厚無慚,陛下每視朝,何心見之。臣得入陝,借使懷光請降,臣不敢受,況招之乎。李璀固賢者,必與父俱死矣。若其不死,則亦無足貴也。」及懷光死,璀先刃其二弟,乃自殺。

  朔方將牛名俊斷懷光首出降。河中兵猶萬六千人,燧斬其將閻晏等七人,餘皆不問。燧自辭行至河中平,凡二十七日。燧出高郢、李墉於獄,皆奏置幕下。

  韓遊環之攻懷光也,楊懷賓戰甚力,上命特原其子朝晟,遊環遂以朝晟為都虞候。

  上使問陸贄「河中既平,複有何事所宜區處。」令悉條奏。贄以河中既平,慮必有希旨生事之人,以為王師所向無敵,請乘勝討淮西者。李希烈必誘諭其所部及新附諸帥曰:「奉天息兵之旨,乃因窘急而言,朝廷稍安,必複誅伐。」如此則四方負罪者孰不自疑,河朔、青齊固當響應,兵連禍結,賦役繁興,建中之憂,行將複起。乃上奏,其略曰:「福不可以屢徼,幸不可以常覬。」又曰:「臣姑以生禍為憂,而未敢以獲福為賀。」又曰:「陛下懷悔過之深誠,降非常之大號,所在宣暘之際,聞者莫不涕流。假王叛換之夫,削偽號以請罪。觀釁首鼠之將,一純誠以效勤。」又曰:「曩討之而愈叛,今釋之而畢來。曩以百萬之師而力殫,今以咫尺之詔而化洽。是則聖王之敷理道,服暴人,任德而不任兵,明矣。群帥之悖臣禮,拒天誅,圖活而不圖王,又明矣。是則好生以及物者乃自生之方,施安以及物者乃自安之術。擠彼於死地而求此之久生也,措彼于危地而求此之久安也,從古及今,未之有焉。」又曰:「一夫不率,闔境罹殃。一境不寧,普天致擾。」又曰:「億兆汙人,四三叛帥,感陛下自新之旨,悅陛下盛德之言,革面易辭,且修臣禮,其於深言密議固亦未盡坦然,必當聚心而謀,傾耳而聽,觀陛下所行之事,考陛下所誓之言。若言與事符,則遷善之心漸固。儻事與言背,則慮禍之態復興。」又曰:「朱泚滅而懷光戮,懷光戮而希烈征,希烈儻平,禍將次及,則彼之蓄素疑而懷宿負者,能不為之動心哉。」又曰:「今皇運中興,天禍將悔,以逆泚之偷居上國,以懷光之竊保中畿,歲未再周,相次梟殄,實眾慝驚心之日,群生改觀之時。威則已行,惠猶未洽。誠宜上副天眷,下收物情,布恤人之惠以濟威,乘滅賊之威以行惠。」又曰:「臣所未敢保其必從,唯希烈一人而已。揆其私心,非不願從也。想其潛慮,非不追悔也。但以猖狂失計,已竊大號,雖荷陛下全宥之恩,然不能不自靦於天地之間耳。縱未順命,斯為獨夫,內則無辭以起兵,外則無類以來助,其計不過厚撫部曲,偷容歲時,心雖陸梁,勢必不致。陛下但敕諸鎮各守封疆,彼既氣奪算窮,是乃狴牢之類,不有人禍,則當鬼誅。古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者,斯之謂歟。

  丁卯,詔以「李懷光嘗有功,宥其一男,使續其後,賜之田宅,歸其首及屍使收葬。加馬燧兼侍中,渾瑊檢校司空,餘將卒賞賚各有差。諸道與淮西連接者,宜各守封疆,非被侵軼,不須進討。李希烈若降,當待以不死,自餘將士、百姓,一無所問。」

  駱元光殺徐庭光。渾瑊鎮河中,盡得李懷光之眾,朔方軍自是分矣。

  盧龍節度使劉怦疾病,九月己亥,詔以其子行軍司馬濟權知節度事,怦尋薨。二年。李希烈將杜文朝寇襄州,二月癸亥,山南東道節度使樊澤

  擊擒之。三月,李希烈別將寇鄭州,義成節度使李澄擊破之。希烈兵勢日蹙,會有疾,夏四月丙寅,大將陳仙奇使醫陳山甫毒殺之,因以兵悉誅其兄弟妻子,舉眾來降。甲申,以仙奇為淮西節度使。

  關中倉廩竭,禁軍或自脫巾呼於道曰:「拘吾於軍而不給糧,吾罪人也。」上憂之甚。會韓滉運米三萬斛至陝,李泌即奏之。上喜,遽至東宮謂太子曰:「米已至陝,吾父子得生矣。」時禁中不釀,命於坊市取酒為樂。又遣中使諭神策六軍,軍士皆呼萬歲。時比歲饑饉,兵民率皆瘦黑,至是麥始熟,市有醉人,當時以為嘉瑞。人乍飽食,死者複伍之一。數月,人膚色乃複故。

  初,上與常侍李泌議複府兵,泌因為上曆敘府兵自西魏以來興廢之由,且言:「府兵平日能安居田畝,每府有折衝領之,折衝以農隙教習戰陳。國家有事徵發,則以符契下其州及府,參驗發之,至所期處。將帥按閱,有教習不精者罪其折衝,甚者罪及刺史。軍還,則賜勳加賞,便道罷之。行者近不逾時,遠不經歲。高宗以劉仁軌為洮河鎮守使以圖吐蕃,於是始有久戍之役。武后以來,承平日久,府兵浸墮,為人所賤,百姓恥之,至蒸熨手足以避其役。又,牛仙客以積財得宰相,邊將效之。山東戍卒多齎繒帛自隨,邊將誘之寄於府庫,晝則苦役,夜縶地牢,利其死而沒入其財。故自天寶以後,山東戍卒還者什無二三,其殘虐如此。然未嘗有外叛、內侮、殺帥自擅者,誠以顧戀田園,恐累宗族故也。自開元之末,張說始募長徵兵,謂之彍騎,其後益為六軍。及李林甫為相,奏諸軍皆募人為之,兵不土著,又無宗族,不自重惜,忘身徇利,禍亂遂生,至今為梗。向使府兵之法常存不廢,安有如此下陵上替之患哉。陛下思複府兵,此乃社稷之福,太平有日矣。」上曰:「俟平河中,當與卿議之。」

  三年春二月戊寅,鎮海節度使韓滉薨。夏六月,以陝虢觀察使李泌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四年春二月,李泌自陳衰老,獨任宰相,精力耗竭,既未聽其去,乞更除一相。上曰:「朕深知卿勞苦,但未得其人耳。」上從容與泌論即位以來宰相曰:「盧杞忠清強介,人言杞奸邪,朕殊不覺其然。」泌曰:「人言杞奸邪而陛下獨不覺其奸邪,此乃杞之所以為奸邪也。儻陛下覺之,豈有建中之亂乎。杞以私隙殺楊炎,擠顏真卿於死地,激李懷光使叛,賴陛下聖明竄逐之,人心頓喜,天亦悔禍。不然,亂何由弭。」上曰:「楊炎以童子視朕,每論事,朕可其奏則悅,與之往復問難,即怒而辭位。觀其意,以朕為不足與言故也。以是交不可忍,非由杞也。建中之亂,術士豫請城奉天,此蓋天命,非杞所能致也。」泌曰:「天命,他人皆可以言之,惟君相不可言。蓋君相所以造命也,若言命,則禮樂刑政皆無所用矣。紂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此商之所以亡也。」上曰:「朕好與人較量理體,崔祐甫性躁,朕難之,則應對失次,朕常知其短而護之。楊炎論事亦有可采,而氣色粗傲,難之輒勃然怒,無複君臣之禮,所以每見令人忿發。餘人則不敢複言。盧杞小心,朕所言無不從。又無學,不能與朕往復,故朕所懷嘗不盡也。」對曰:「言無不從,豈忠臣乎。夫言而莫予違,此孔子所謂一言喪邦者也。」上曰:「惟卿則異彼三人者。朕言當,卿常有喜色。不當,常有憂色。雖時有逆耳之言,如向來紂及喪邦之類。朕細思之,皆卿先事而言,如此則理安,如彼則危亂,言雖深切而氣色和順,無楊炎之陵傲。朕問難往復,卿辭理不屈,又無好勝之志,直使朕中懷已盡屈服而不能不從,此朕所以私喜於得卿也。」泌曰:「陛下所用相尚多,今皆不論,何也。」上曰:「彼皆非所謂相也。凡相者,必委以政事,如玄宗時牛仙客、陳希烈可以謂之相乎。如肅宗、代宗之任卿,雖不受其名,乃真相耳。必以官至平章事為相,則王武俊之徒皆相也。」

  五年。初,上思李懷光之功,欲宥其一子,而子孫皆已伏誅。戊辰,詔以懷光外孫燕八八為懷光,後賜姓名李承緒,除左衛率胄曹參軍,賜錢千緡,使養懷光妻王氏及守其墓祀。

  七年春三月癸未,易定節度使張孝忠薨。八年春三月丁醜,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皋薨。

  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其母雖貴,日織絹一匹,謂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貴汝至此,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玄佐薨。

  夏五月癸酉,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十二年春三月,魏博節度使田緒尚嘉誠公主,有庶子三人,季安最幼,公主子之,以為副大使。夏四月庚午,緒暴薨,左右匿之,使季安領軍事,年十五。乙亥,發喪,推季安為留後。

  十七年夏五月丁巳,成德節度使王武俊薨。秋七月辛巳,以成德節度副使王士真為節度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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