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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韋之禍(14)


  十一月壬寅,則天崩于上陽宮,年八十二。遺制「去帝號,稱則天大聖皇后。王、蕭二族及褚遂良、韓瑗、柳奭親屬皆赦之。」上居諒陰,以魏元忠攝塚宰三日。元忠素負忠直之望,中外賴之。武三思憚之,矯太后遺制,慰諭元忠,賜實封百戶。元忠捧制,感咽涕泗,見者曰:「事去矣。」十二月丁卯,上始禦同明殿見群臣。

  二年春閏正月,武三思以敬暉、彥范袁、恕己尚在京師,忌之,乙卯,出為滑、洺豫三州刺史。

  二月丙申,僧慧範等九人並加五品階,賜爵郡、縣公。道士史崇恩等三人加五品階,除國子祭酒,同正。葉靜能加金紫光祿大夫。

  初,少府監丞弘農宋之問及弟兗州司倉之遜皆坐附會張易之貶嶺南,逃歸東都,匿于友人光祿卿、駙馬都尉王同皎家。同皎疾武三思及韋後所為,每與所親言之,輒切齒。之遜于簾下聞之,密遣其子曇及甥校書郎李悛告三思,欲以自贖。三思使曇、悛及撫州司倉冉祖雍上書,告同皎與洛陽人張仲之、祖延慶、武當丞壽春周憬等潛結壯士,謀殺三思,因勒兵詣闕,廢皇后。上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監察禦史姚紹之按其事,又命楊再思、李嶠、韋巨源參驗。仲之言三思罪狀,事連宮壼。再思、巨源陽寐不聽,嶠與紹之命反接送獄。仲之還顧,言不已,紹之命檛之,折其臂。仲之大呼曰:「吾已負汝,死當訟汝於天。」三月庚戌,同皎等皆坐斬,籍沒其家。周憬亡入比干廟中,大言曰:「比干古之忠臣,知吾此心。三思與皇后淫亂,傾危國家,行當梟首都市,恨不及見耳。」遂自剄。之問、之遜、曇、悛、祖雍並除京官,加朝散大夫。

  武三思與韋後日夜譖敬暉等不己,複左遷暉為朗州刺史,崔玄暐為均州刺史,桓彥範為亳州刺史,袁恕己為郢州刺史。與暉等同立功者薛思行等,皆以為黨與坐貶。

  夏四月,處士京兆韋月將上書,告武三思潛通宮掖,必為逆亂。上大怒,命斬之。黃門侍郎宋璟奏請推按,上益怒,不及整巾,屣履出側門,謂璟曰:「朕謂已斬,乃猶未邪。」命趨斬之。璟曰:「人言中宮私于三思,陛下不問而誅之,臣恐天下必有竊議。」固請按之,上不許。璟曰:「必欲斬月將,請先斬臣。不然,臣終不敢奉詔。」上怒少解。左御史大夫蘇珦、給事中徐堅、大理卿長安尹思貞皆以為方夏行戮,有違時令。上乃命與杖,流嶺南。過秋分一日,平曉,廣州都督周仁軌斬之。

  御史大夫李承嘉附武三思,詆尹思貞於朝。思貞曰:「公附會奸臣,將圖不軌,先除忠臣邪。」承嘉怒,劾奏思貞,出為青州刺史。或謂思貞曰:「公平日訥於言,及廷折承嘉,何其敏邪。」思貞曰:「物不能鳴者激之則鳴,承嘉恃威權相陵,僕義不受屈,亦不知言之從何而至也。」武三思惡宋璟,出之,檢校貝州刺史。

  五月,武三思使鄭愔告朗州刺史敬暉、亳州刺史韋彥范、襄州刺史張柬之、郢州刺史袁恕己、均州刺史崔玄暐與王同皎通謀。六月戊寅,貶暉崖州司馬,彥范瀧州司馬,柬之新州司馬,恕己竇州司馬,玄暐白州司馬,並員外置,仍長任,削其勳封。複彥範姓桓氏。

  秋七月戊申,立衛王重俊為皇太子。

  武三思陰令人疏皇后穢行,榜于天津橋,請加廢黜。上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窮核其事。承嘉奏言:「敬暉、桓彥范、張柬之、袁恕己、崔玄暐使人為之。雖雲廢後,實謀大逆。請族誅之。」三思又使安樂公主譖之于內,侍御史鄭愔言之於外,上命法司結竟。大理丞三原李朝隱奏稱「暉等未經推鞫,不可遽就誅夷。」大理丞裴談奏稱「暉等宜據制書處斬籍沒,不應更加推鞫。」上以暉等嘗賜鐵券,許以不死,乃長流暉於瓊州,彥范於瀼州,柬之於瀧州,恕己於環州,玄暐于古州,子弟年十六以上皆流嶺外。擢承嘉為金紫光祿大夫,進爵襄武郡公,談為刑部尚書。出李朝隱為聞喜令。

  三思又諷太子上表請夷暉等三族,上不許。中書舍人崔湜說三思曰:「暉等異日北歸,終為後患,不如遣使矯制殺之。」三思問:「誰可使者。」湜薦大理正周利用。利用先為五王所惡,貶嘉州司馬。乃以利用攝右台侍御史,奉使嶺外。比至,柬之、玄暐已死。遇彥范於貴州,令左右縛之,曳於竹槎之上,肉盡至骨,然後杖殺。得暉,咼而殺之。恕己素服黃金,利用逼之使飲野葛汁,盡數升不死,不勝毒憤,掊地,爪甲殆盡,仍捶殺之。利用還,擢拜禦史中丞。薛季昶累貶儋州司馬,飲藥死。

  三思既殺五王,權傾人主。常言:「我不知代間何者謂之善人,何者謂之惡人。但於我善者則為善人,于我惡者則為惡人耳。」時兵部尚書宗楚客、將作大匠宗晉卿、太府卿紀處訥、鴻臚卿甘元柬皆為三思羽翼。禦史中丞周利用、侍御史冉祖雍、太僕丞李俊、光祿丞宋之遜、監察禦史姚紹之皆為三思耳目,時人謂之五狗。

  安樂公主恃寵驕恣,賣官、鬻獄、權傾朝野。或自為制敕,掩其文,令上署之,上笑而從之,竟不視也。自請為皇太女,上雖不從,亦不譴責。

  景龍元年。皇后以太子重俊非其所生,惡之。特進德靜王武三思尤忌太子。上官婕妤以三思故,每下制敕,推尊武氏。安樂公主與駙馬、左衛將軍武崇訓常陵侮太子,或呼為奴。崇訓又教公主言于上,請廢太子,立已為皇太女。太子積不能平。

  秋七月辛醜,太子與左羽林大將軍李多祚、將軍李思沖、李承況、獨狐禕之、沙吒忠義等矯制發羽林千騎兵三百餘人,殺三思、崇訓於其第,並親黨十餘人。又使左金吾大將軍成王千里及其子天水王禧分兵守宮城諸門,太子與多祚引兵自肅章門斬關而入,叩合索上官婕妤。婕妤大言曰:「觀其意欲先索婉兒,次索皇后,次及大家。」上乃與韋後、安樂公主、上官婕妤登玄武門樓以避兵鋒,使左羽林大將軍劉景仁帥飛騎百餘人屯於樓下以自衛。楊再思、蘇環、李嶠與兵部尚書宗楚客、左衛將軍紀處訥擁兵二千餘人屯太極殿前,閉門自守。多祚先至玄武樓下,欲升樓,宿衛拒之。多祚與太子狐疑,按兵不戰,冀上問之。宮闈令石城楊思勖在上側,請擊之。多祚婿羽林中郎將野呼利為前鋒總管,思勖挺刃斬之,多祚軍奪氣。上據檻俯謂多祚所將千騎曰:「汝輩皆朕宿衛之士,何為從多祚反。苟能斬反者,勿患不富貴。」於是千騎斬多祚、承況、禕之、忠義,餘眾皆潰。成王千里、天水王禧攻右延明門,將殺宗楚客、紀處訥,不克而死。

  太子以百騎走終南山,至鄠西,能屬者才數人,憩于林下,為左右所殺。上以其首獻太廟及祭三思、崇訓之柩,然後梟之朝堂。更成王千里姓曰蝮氏,同黨皆伏誅。東宮僚屬無敢近太子屍者,唯永和縣丞甯嘉勖解衣裹太子首,號哭,貶興平丞。太子兵所經諸門首者皆坐流,韋氏之黨奏請悉誅之,上更命法司推斷。大理卿宋城鄭惟忠曰:「大獄始決,人心未安,若複有改推,則反仄者眾矣。」上乃止。

  以楊思勖為銀青光祿大夫,行內常侍。癸卯,赦天下。贈武三思太尉、梁宣王,武崇訓開府儀同三司、魯忠王。安樂公主請用永泰公主故事,以崇訓墓為陵。給事中盧粲駁之,以為「永泰事出特恩,今魯王主婿,不可為比。」上手敕曰:「安樂與永泰無異,同穴之義,今古不殊。」粲又奏,以為「陛下以膝下之愛施及其夫,豈可無上下無辯,君臣一貫哉。」上乃從之。公主怒,出粲為陳州刺史。

  襄邑尉襄陽席豫聞安樂公主求為太女,歎曰:「梅福譏切王氏,獨何人哉。」乃上書請立太子,言甚深切。太平公主欲表為諫官,豫恥之,逃去。

  八月,皇后及王公已下表上尊號曰應天神龍皇帝。改玄武門為神武門,樓為制勝樓。宗楚客又帥百官表請加皇后尊號曰順天翊聖皇后,上並許之。

  初,右台大夫蘇珦治太子重俊之黨,囚有引相王者,珦密為之申理,上乃不問。自是,安樂公主及兵部尚書宗楚客日夜謀誅相王,使侍御史冉祖雍等誣奏相王及太平公主,雲與重俊通謀,請收付制獄。上召吏部侍郎兼禦史中丞蕭至忠使鞫之,至忠泣曰:「陛下富有四海,不能容一弟一妹,而使人羅織害之乎。相王昔為皇嗣,固請於則天,以天下讓陛下,累日不食,此海內所知。奈何以祖雍一言而疑之。」上素友愛,遂寢其事。

  右補闕浚儀吳兢聞祖雍之謀,上疏,以為「自文明以來,國之祚胤,不絕如線。陛下龍興,恩及九族,求之瘴海,升之闕庭。況相王同氣至親,六合無貳,而賊臣日夜連謀,乃欲陷之極法。禍亂之根,將由此始。夫任以權則雖疏必重,奪其勢則雖親必輕。自古委信異姓,猜忌骨肉,以覆國亡家者,幾何人矣。況國家枝葉無幾,陛下登極未久,而一子以弄兵受誅,一子以愆違遠竄,惟餘一弟,朝夕左右。尺布鬥粟之譏,不可不慎,《青蠅》之詩,良可畏也。」相王寬厚恭謹,安恬好讓,故經武、韋之世、竟免於難。

  初,右僕射、中書令魏元忠以武三思擅權,意常憤鬱。及太子重俊起兵,遇元忠子太僕少卿升于永安門,脅以自隨。太子死,升為亂兵所殺。元忠揚言曰:「元惡已死,雖鼎鑊何傷,但惜太子隕沒耳。」上以其有功,且為高宗、武后所重,故釋不問。兵部尚書宗楚客、太府卿紀處訥等共證元忠,雲與太子通謀,請夷其三族,制不許。元忠懼,表請解官爵,以散秩還第。丙戌,上手敕聽解僕射,以特進、齊公致仕,仍朝朔望。

  九月丁卯,以吏部侍郎蕭至忠為黃門侍郎,兵部尚書宗楚客為左衛將軍,兼太府卿紀處訥為太府卿,並同中書門下三品。

  宗楚客等引右衛郎將姚廷筠為禦史中丞,使劾奏魏元忠,以為「侯君集社稷元勳,及其謀反,太宗就群臣乞其命而不得,竟流涕斬之。其後房遺愛、薛萬徹、齊王祐等為逆,雖複懿親,皆從國法。元忠功不逮君集,身又非國戚,與李多祚等謀反,男入逆徒,是宜赤族汙官。但有朋黨飾辭營救,以惑聖德,陛下仁恩,欲掩其過。臣所以犯龍鱗,忤聖意者,正以事關宗社耳。」上頗然之元。忠坐系大理,貶渠州司馬。

  宗楚客令給事中冉祖雍奏言:「元忠既犯大逆,不應出佐渠州。」楊再思、李嶠亦贊之。上謂再思等曰:「元忠驅使日久,朕特矜容,制命己行,豈宜數改。輕重之權,應自朕出。卿等頻奏,殊非朕意。」再思等惶懼拜謝。

  監察禦史袁守一複表彈元忠曰:「重俊乃陛下之子,猶加昭憲。元忠非勳非戚,焉得獨漏嚴刑。」甲辰,又貶元忠務川尉。

  頃之,楚客又令袁守一奏言:「則天昔在三陽宮不豫,狄仁傑奏請陛下監國,元忠密奏以為不可。此則元忠懷逆日久,請加嚴誅。」上謂楊再思等曰:「以朕思之,人臣事主,必在一心,豈有主上小疾,遽請太子知事。此乃仁傑欲樹私恩,未見元忠有失。守一欲借前事以陷元忠,其可乎。」楚客乃止。元忠行至涪陵而卒。

  銀青光祿大夫、上庸公、聖善中天西明三寺主慧范,於東都作聖善寺,長樂坡作大像,府庫為之虛耗。上及韋後皆重之,勢傾內外,無敢指目者。戊申,侍御史魏傳弓發其奸贓四十餘萬,請寘極法。上欲宥之,傳弓曰:「刑賞國之大事,陛下賞已妄加,豈宜刑所不及。」上乃削黜慧范,放於家。

  宦官左監門大將軍薛簡等有寵于安樂公主,縱暴不法,傳弓奏請誅之,御史大夫竇從一懼,固止之。時宦官用事,從一為雍州刺史及御史大夫,誤見訟者無須,必曲加承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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