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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域歸附(1)


  漢光武建武五年。元帝之世,莎車王延嘗為侍子京師,慕樂中國。及王莽之亂,匈奴略有西域,唯延不肯附屬,常敕諸子「當世奉漢家,不可負也。」延卒,子康立。康率傍國拒匈奴,擁衛故都護吏士、妻子千餘口,檄書河西,問中國動靜。竇融乃承制立康為漢莎車建功懷德王、西域大都尉,五十五國皆屬焉。

  九年秋八月,莎車王康卒,弟賢立。

  十四年冬,莎車王賢、鄯善王安皆遣使奉獻。西域苦匈奴重斂,皆願屬漢,複置都護。上以中國新定,不許。

  十七年,莎車王賢複遣使奉獻,請都護。帝賜賢西域都護印綬及車、旗、黃金、錦繡。敦煌太守裴遵上言:「夷狄不可假以大權,又令諸國失望。」詔書收還都護印綬,更賜賢以漢大將軍印綬,其使不肯易,遵迫奪之。賢由是始恨,而猶詐稱大都護,移書諸國,諸國悉服屬焉。

  二十一年,莎車王賢浸以驕橫,欲兼併西域,數攻諸國,重求賦稅,諸國愁懼。車師前王、鄯善、焉耆等十八國俱遣子入侍,獻其珍寶。及得見,皆流涕稽首,願得都護。帝以中國初定,北邊未服,皆還其侍子,厚賞賜之。諸國聞都護不出,而侍子皆還,大憂恐,乃與敦煌太守檄,「願留侍子以示莎車,言侍子見留,都護尋出,冀且息其兵」。裴遵以狀聞,帝許之。

  二十二年,西域諸國侍子久留敦煌,皆愁思亡歸。莎車王賢知都護不至,擊破鄯善,攻殺龜茲王。鄯善王安上書「願複遣子入侍,更請都護。都護不出,誠迫於匈奴。」帝報曰:「今使者大兵未能得出,如諸國力不從心,東西南北自在也。」於是鄯善、車師複附匈奴。

  班固論曰:孝武之世,圖制匈奴,患其兼從西國,結党南羌,乃表河曲列四郡,開玉門,通西域,以斷匈奴右臂,隔絕南羌、月氏。單于失援,由是遠遁,而幕南無王庭。遭值文、景玄默,養民五世,財力有餘,士馬強盛,故能睹犀布、玳瑁則建珠厓七郡,感蒟醬、竹杖則開牂柯、越巂,聞天馬、蒲陶則通大宛、安息。自是殊方異物,四面而至。於是開苑囿,廣宮室,盛帷帳,美服玩,設酒池、肉林以饗四夷之客,作魚龍、角抵之戲以觀視之。及賂遺贈送,萬里相奉,師旅之費,不可勝計。至於用度不足,乃榷酒酤,筦鹽鐵,鑄白金,造皮幣,算至車船,租及六畜。民力屈,財用竭,因之以凶年,寇盜並起,道路不通,直指之使始出,衣繡杖斧,斷斬于郡國,然後勝之。是以末年遂棄輪台之地,而下哀痛之詔,豈非仁聖之所悔哉。且通西域,近有龍堆,遠則蔥嶺、身熱、頭痛、懸度之厄,淮南、杜欽、楊雄之論,皆以為此天地所以界別區域,絕外內也。西域諸國,各有君長,兵眾分弱,無所統一,雖屬匈奴,不相親附。匈奴能得其馬畜、旃罽而不能統率,與之進退。與漢隔絕,道裡又遠,得之不為益,棄之不為損,盛德在我,無取於彼。故自建武以來,西域思漢威德,咸樂內屬,數遣使置質於漢,願請都護。聖上遠覽古今,因時之宜,辭而未許。雖大禹之序西戎,周公之讓白雉,太宗之卻走馬,義兼之矣。

  明帝永平三年冬十月,莎車王賢以兵威逼奪於寘、大宛、媯塞王國,使其將守之。於寘人殺其將君德,立大人休莫霸為王,賢率諸國兵數萬擊之,大為休莫霸所敗,脫身走還。休莫霸進圍莎車,中流矢死,於寘人複立其兄子廣德為王,廣德使其弟仁攻賢。廣德父先拘在莎車,賢乃歸其父,以女妻之,與之和親。

  四年冬十月,于寘王廣德將諸國兵三萬人攻莎車,誘莎車王賢,殺之,並其國。匈奴發諸國兵圍於寘,廣德請降。匈奴立賢質子不居征為莎車王,廣德又攻殺之,更立其弟齊黎為莎車王。

  十六年,奉車都尉竇固之伐北匈奴也,使假司馬班超與從事郭恂俱使西域。超行到鄯善,鄯善王廣奉超禮敬甚備,後忽更疏懈。超謂其官屬曰:「甯覺廣禮意薄乎?」官屬曰:「胡人不能常久,無它故也。」超曰:「此必有北虜使來,狐疑未知所從故也。明者暏未萌,況已著邪?」乃召侍胡,詐之曰:「匈奴使來數日,今安在乎?」侍胡惶恐曰:「到已三日,去此三十裡。」超乃閉侍胡,悉會其吏士三十六人,與共飲,酒酣,因激怒之曰:「卿曹與我俱在絕域,今虜使到裁數日,而王廣禮敬即廢,如令鄯善收吾屬送匈奴,骸骨長為豺狼食矣,為之奈何?」官屬皆曰:「今在危亡之地,死生從司馬。」超曰:「不入虎穴,不得虎子。當今之計,獨有因夜以火攻虜,使彼不知我多少,必大震怖,可殄盡也。滅此虜,則鄯善破膽,功成事立矣。」眾曰:「當與從事議之。」超怒曰:「吉凶決於今日,從事文俗吏,聞此必恐而謀泄,死無所名,非壯士也。」眾曰:「善」初夜,超遂將吏士往奔虜營。會天大風,超令十人持鼓藏虜舍後,約曰:「見火然,皆當鳴鼓大呼。餘人悉持兵弩,夾門而伏。」超乃順風縱火,前後鼓噪,虜眾驚亂,超手格殺三人,吏兵斬其使及從士三十餘級,餘眾百許人悉燒死。明日乃還,告郭恂,恂大驚,既而色動,超知其意,舉手曰:「掾雖不行,班超何心獨擅之乎?」恂乃悅。超於是召鄯善王廣,以虜使首示之,一國震怖。超告以漢威德,自今以後,勿複與北虜通。廣叩頭,「願屬漢,無二心」,遂納子為質。還白竇固,固大喜,具上超功效,並求更選使使西域。帝曰:「吏如班超,何故不遣,而更選乎。今以超為軍司馬,令遂前功。」

  固複使超使於寘,欲益其兵。超願但將本所從三十六人,曰:「于寘國大而遠,今將數百人,無益于強,如有不虞,多益為累耳。」是時于寘王廣德雄張南道,而匈奴遣使監護其國。超既至於寘,廣德禮意甚疏。且其俗信巫,巫言:「神怒,何故欲向漢。漢使有騧馬,急求取以祠我。」廣德乃遣國相私來比就超請馬。超密知其狀,報許之,而令巫自來取馬。有頃,巫至,超即斬其首,收私來比,鞭笞數百。以巫首送廣德,因責讓之。廣德素聞超在鄯善誅滅虜使,大惶恐,即殺匈奴使者而降。超重賜其王以下,因鎮撫焉。於是諸國皆遣子入侍,西域與漢絕六十五載,至是乃複通焉。超,彪之子也。

  十七年。初,龜茲王建為匈奴所立,倚恃虜威,據有北道,攻殺疏勒王,立其臣兜題為疏勒王。班超從間道至疏勒,去兜題所居盤橐城九十裡,逆遣吏田慮先往降之。敕慮曰:「兜題本非疏勒種,國人必不用命,若不即降,便可執之。」慮既到,兜題見慮輕弱,殊無降意。慮因其無備,遂前劫縛兜題,左右出其不意,皆驚懼奔走。慮馳報超,超即赴之,悉召疏勒將吏,說以龜茲無道之狀,因立其故王兄子忠為王,國人大悅。超問忠及官屬「當殺兜題邪。生遣之邪?」鹹曰:「當殺之。」超曰:「殺之無益於事,當令龜茲知漢威德。」遂解遣之。

  冬十一月,遣奉車都尉竇固、駙馬都尉耿秉、騎都尉劉張出敦煌昆侖塞,擊西域,秉、張皆去符、傳以屬固。合兵萬四千騎,擊破白山虜于蒲類海上,遂進擊車師。車師前王,即後王之子也,其廷相去五百餘裡。固以後王道遠,山谷深,士卒寒苦,欲攻前王。秉以為先赴後王,並力根本,則前王自服。固計未決,秉奮身而起曰:「請行前。」乃上馬引兵北入,眾軍不得已,並進,斬首數千級。後王安得震怖,走出門迎秉,脫帽,抱馬足降。秉將以詣固,其前王亦歸命,遂定車師而還。

  十八年春二月,詔竇固等罷兵還京師。十一月,焉耆、龜茲攻沒都護陳睦。事見《兩匈奴叛服》。

  章帝建初元年三月,詔征還班超。超將發還,疏勒舉國憂恐,其都尉黎弇曰:「漢使棄我,我必複為龜茲所滅耳。誠不忍見漢使去。」因以刀自剄。超還,至於寘,王侯以下皆號泣曰:「依漢使如父母,誠不可去。」互抱超馬腳,不得行。超亦欲遂其本志,乃更還疏勒。疏勒兩城已降龜茲,而與尉頭連兵。超捕斬反者,擊破尉頭,殺六百餘人,疏勒複安。

  三年閏四月,西域假司馬班超率疏勒、康居、於寘、拘彌兵一萬人攻姑墨石城,破之,斬首七百級。

  五年夏五月,班超欲遂平西域,上疏請兵曰:「臣竊見先帝欲開西域,故北擊匈奴,西使外國,鄯善、于寘實時向化。今拘彌、莎車、疏勒、月氏、烏孫、康居複願歸附,欲共並力破滅龜茲,平通漢道。若得龜茲,則西域未服者百分之一耳。前世議者皆曰:取三十六國,號為斷匈奴右臂。今西域諸國,自日之所入,莫不向化,大小欣欣,貢奉不絕,唯焉耆、龜茲獨未服從。臣前與官屬三十六人奉使絕域,備遭艱厄,自孤守疏勒,於今五載,胡夷情數,臣頗識之,問其城郭小大,皆言倚漢與依天等。以是效之,則蔥領可通,龜茲可伐。今宜拜龜茲侍子白霸為其國王,以步騎數百送之,與諸國連兵,歲月之間,龜茲可禽。以夷狄攻夷狄,計之善者也。臣見莎車、疏勒田地肥廣,草牧饒衍,不比敦煌、鄯善間也,兵可不費中國而糧食自足。且姑墨、溫宿二王,特為龜茲所置,既非其種,更相厭苦,其勢必有降者,若二國來降,則龜茲自破。願下臣章,參考行事,誠有萬分,死複何恨。臣超區區特蒙神靈,竊冀未便僵僕,目見西域平定,陛下舉萬年之觴,薦勳祖廟,布大喜於天下。」書奏,帝知其功可成,議欲給兵。平陵徐幹上疏,願奮身佐超,帝以幹為假司馬,將弛刑及義從千人就超。

  先是,莎車以為漢兵不出,遂降於龜茲,而疏勒都尉番辰亦叛。會徐幹適至,超遂與幹擊番辰,大破之,斬首千餘級。欲進攻龜茲,以烏孫兵強,宜因其力,乃上言:「烏孫大國,控弦十萬,故武帝妻以公主,至孝宣帝卒得其用。今可遣使招慰,與共合力。」帝納之。

  八年冬十二月,帝拜班超為將兵長史,以徐幹為軍司馬,別遣衛候李邑護送烏孫使者。邑到於寘,值龜茲攻疏勒,恐懼不敢前,因上書陳西域之功不可成,又盛毀超「擁愛妻,抱愛子,安樂外國,無內顧心」。超聞之歎曰:「身非曾參而有三至之讒,恐見疑於當時矣。」遂去其妻。帝知超忠,乃切責邑曰:「縱超擁愛妻抱愛子,思歸之士千餘人,何能盡與超同心乎?」令邑詣超受節度。

  元和元年十二月,帝複遣假司馬和恭等將兵八百人詣班超。超因發疏勒、於寘兵擊莎車。莎車以賂誘疏勒王忠,忠遂反,從之,西保烏即城。超乃更立其府丞成大為疏勒王,悉發其不反者以攻忠,使人說康居王執忠以歸其國,烏即城遂降。

  三年九月,疏勒王忠從康居王借兵,還據損中,遣使詐降于班超,超知其奸而偽許之。忠從輕騎奔超,超斬之,因擊破其眾,南道遂通。

  章和元年,班超發于寘諸國兵共二萬五千人擊莎車,龜茲王發溫宿、姑墨、尉頭兵合五萬人救之。超召將、校及于寘王議曰:「今兵少不敵,其計莫若各散去。於寘從是而東,長史亦於此西歸,可須夜鼓聲而發。」陰緩所得生口。龜茲王聞之,大喜,自以萬騎於西界遮超,溫宿王將八千騎於東界徼於寘。超知二虜已出,密召諸部勒兵,雞鳴,馳赴莎車營。胡大驚亂,奔走,追斬五千餘級。莎車遂降,龜茲等因各退散。自是威震西域。

  和帝永元二年夏五月,月氏求尚公主,班超拒還其使,由是怨恨,遣其副王謝將兵七萬攻超。超眾少,皆大恐。超譬軍士曰:「月氏兵雖多,然數千里逾蔥領來,非有運輸,何足憂邪。但當收穀堅守,彼饑窮自降,不過數十日決矣。」謝遂前攻超,不下。又鈔掠,無所得。超度其糧將盡,必從龜茲求食,乃遣兵數百於東界要之。謝果遣騎齎金銀珠玉以賂龜茲,超伏兵遮擊,盡殺之,持其使首以示謝。謝大驚,即遣使請罪,願得生歸。超縱遣之。月氏由是大震,歲奉貢獻。

  三年冬十月,龜茲、姑墨、溫宿諸國皆降。十二月,複置西域都護、騎都尉、戊巳校尉官。以班超為都護,徐幹為長史,拜龜茲侍子白霸為龜茲王,遣司馬姚光送之。超與光共脅龜茲,廢其王尤利多而立白霸,使光將尤利多還詣京師。超居龜茲它干城,徐幹屯疏勒,唯焉耆、危須、尉犁以前沒都護,猶懷二心,其餘悉定。

  六年秋七月,西域都護班超發龜茲、鄯善等八國兵合七萬餘人討焉耆,到其城下,誘焉耆王廣、尉犁王泛等於陳睦故城,斬之,傳首京師。因縱兵鈔掠,斬首五千餘級,獲生口萬五千人,更立焉耆左侯元孟為焉耆王。超留焉耆半歲,慰撫之。於是西域五十餘國悉納質內屬,至於海濱,四萬裡外,皆重譯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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