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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嘉祐六年


  辛醜嘉祐六年春三月乙酉,召輔臣觀禦書「兌州至聖文宣王廟」榜。

  癸巳,賜進士王俊民等一百三十九人及第,五十四人同出身,諸科一百二人及第,並同出身。

  己亥,宰臣富弼以母喪去位。

  庚子,以富弼母喪,罷大燕。時同知禮院晏成裕言:「君臣之義,哀樂所同。請罷春燕,以表優恤大臣之意。」上亟從其言。

  ◇

  夏四月庚辰,樞密副使陳旭知定州,三司使、給事中包拯為樞密副使,知諫院唐介知洪州,右司諫趙抃知虔州,侍御史知雜事范師道知福州,殿中侍御史呂誨知江州。旭始除樞密副使,或言旭陰結宦者史志聰、王世寧等,故有此命。介等遂交章論列。上以其章示旭,旭奏:「臣前任言職,彈斥內臣,多坐黜逐。今言者乃以此汙臣,乞付吏辨劾。」上顧謂輔臣曰:「凡除拜二府,朕豈容內臣預議耶?」而介等言不已,故兩罷之。

  呂中曰:宦官宮妾,便於小人而不便於君子者也。後世人主除拜大臣不詢于外朝而詢於內朝,則過矣。故石顯者,貢禹、玄成之所倚也;粱冀者,胡廣、趙戎之所托也;高力士者,楊國忠之所恃也。此自古小人未嘗不與宦官、宮妾、外戚為一者。我朝所以無內朝之患,以外朝之除拜,在內不得而知;內庭之請謁,在外可得而抑之也。

  初,諸路敦遣行義文學之士赴京師者二十三人,其至者十六人,皆館於太學,即舍人院試論策。五月丙戌,賜出身五人。辭不就試,亦以試將作監主簿命之。

  ◇

  六月壬子朔,日有食之。初,司天言:「當食六分之半。」是日未初,從西食四分,而陰雲雷電,頃之雨。渾儀所言不為災。權禦史中丞王疇言:「頃歲日食于正陽之月,實亦陰晦。宰臣集班表賀,甚失陛下祗畏奉天之意,恐有司或援近例乞賀班者,臣故得以先事而言也。」同判尚書禮部司馬光言:「日之所照,周遍華夷。雲之所蔽,至為近狹。雖京師不見,四方必有見者。天意若曰:人君為陰邪所蔽,災慝甚明。天下皆知其憂危,而朝廷獨不知也。食不滿分者,乃曆官術數之不精,當治其罪,亦非所為賀也。」於是詔百官毋得稱賀。

  甲戌,以富弼為起複禮部尚書,平章事。故事,執政遇喪皆起複。弼以為金革變禮,不可用於平世。上五遣使起之,卒不從命。或言:弼初與韓琦同在二府,左提右挈,圖致太平。天下謂之「韓富」,既又同為宰相。琦性果斷,弼性審謹。琦質直,語或涉俗。俗謂語多者為「絮」。嘗議政事,弼疑難者數四,琦意多不決,曰:「又絮耶?」弼變色曰:「絮是何言歟?」又嘗言及宰相起複故事,琦曰:「此非朝廷盛典也。」於是弼力辭起複,二人稍有間雲。

  戊寅,同修起居注王安石辭起居注。既得請,又申命之,安石複辭,至七八乃受。於是徑遷知制誥,安石遂不復辭官矣。嘗有詔:今後舍人院不得申請除改文字。安石與同列言:「若詞頭所批事情不盡而不得申請,自非執政大臣欲傾側而為私,則立法不當如此。陛下舉天下之事屬之七八大臣,方今大臣之弱者,則不敢為陛下守法以忤諫官、禦史,強者恣行所欲,而諫官、禦史亦無敢忤其意者。陛下兩聽其所為而無所問,安有朝廷如此,久而無亂者乎?」安石由是與執政忤。樞密副使歐陽修言:「近見諫官唐介、台官范師道等因言陳旭事得罪。陛下自臨禦以來,擢用諍臣,開廣言路。一旦台諫聯翩被逐四出,命下之日,中外驚疑。臣謂方今言事者規切人主則易,欲言大臣則難。臣自立朝,耳目所記,景佑中范仲淹言宰相呂夷簡,貶知饒州;皇祐中唐介言宰相文彥博,貶春州別駕;至和初吳中複、呂景初、馬遵言宰相梁適,皆罷職出外。其後趙抃、范師道言宰相劉沆,亦罷職出外。前年韓絳言富弼,貶知蔡州。今又唐介等五人言陳旭得罪。斥逐諫臣,非朝廷美事,阻塞言路,不為國家之利。欲望召還介等,置之朝廷,以勸守節敢言之士。」

  ◇

  秋七月甲午,出內藏庫絹二十萬疋下河北,助糴軍儲。

  壬寅,同知諫院司馬光以三劄子上殿。其一論君德,曰:「臣竊惟人君大德有三,曰仁,曰明,曰武。仁者非嫗煦姑息之謂也,興教化、修政治、養百姓、利萬物,此人君之仁也。明者非煩苛伺察之謂也,知道誼、識安危、別賢愚、辨是非,此人君之明也。武者非強亢暴戾之謂也,唯道所在,斷之不疑,奸不能惑,佞不能移,此人君之武也。故仁而不明,猶有良田而不能耕也。明而不武,猶視苗之穢而不能耘也。武而不仁,猶知獲而不知種也。三者兼備則國治強,關一則衰,闕二則危,三者無一焉則亡。臣竊見陛下天性慈惠,謹微接下,子育元元,汜愛群生,雖古先聖王之仁,殆無以過。然踐祚垂四十年,而朝廷紀綱猶有虧缺,閶裡窮民猶有怨歎。意者群臣不肖,不能宣揚聖化,將陛下之于三德萬分一亦有所未盡歟?臣伏見陛下推心禦物,端拱淵默,群臣各以其意有所敷奏,陛下不復詢訪利害,盡察得失,一皆可之。誠使陛下左右前後、股肱耳目之臣皆忠實正人,則如此至善矣。或有一奸邪在焉,則豈可不為之寒心哉?伏望陛下以天性之至仁廊日月之融光,奮乾剛之威斷,善無微而不錄,惡無細而不誅,則唐虞三代之隆何遠之有?」其二論禦臣。曰:「臣聞致治之道無他,在三而已,一曰任官,二曰信賞,三曰必罰。國家禦群臣之道,累日月以進秩,循資途而授任。苟日月積久,則不擇其人之賢愚而置高位;資途相值,則不問其人之能否而居重職。非特如是而已,國家采名不采實,誅文不誅意。夫以名行賞,則天下飾名以求功;以文行罰,則天下巧文以逃罪。陛下誠能博選在位之士,使有德行者掌教化,有文學者待顧問,有政術者為守長,有勇略者為將帥。有功則增秩加賞而勿徙其官,無功則降黜廢黜而更求能者,有罪則流竄刑誅而勿加寬貸。如是而朝廷不尊,萬事不治,百姓不安,四夷不服,臣請伏面欺之誅。」其三論揀軍,言:「養兵之術,務精不務多。」上以其一留中,其二送中書,其三送樞密院,戒揀軍官。

  ◇

  八月庚申,詔三館、秘閣校宋、齊、梁、陳、後魏、後周、北齊七史書,有不完者訪求之。司馬光言:「臣切以赦者害多而利少,非國家之善政也。漢大司馬吳漢病篤,光武親臨,問所欲言,對曰:『惟願陛下無赦而已。』王符亦曰:『今日賊良民之盛者,莫大於數赦。』蜀人稱諸葛亮之賢亦曰:『軍旅屢興而赦不妄下。』然則古之明君賢臣,未嘗以赦為美也。伏望下中書:今後每歲疏決不過一次,或早或晚。或外人不可預期,或遇親祀南郊之歲,更不疏決,永為定制,庶幾為惡之人不敢指以自寬,有所戒懼。

  丁卯,司馬光進《五規》,一曰《保業》,二曰《惜時》,三曰《遠謀》,四曰《重微》,五曰《務實》。

  《保業》略曰:「天下,重器也,得之至艱,守之至艱。王者始受天命之時,天下之人皆我比肩也,相與角智力而爭之,智竭不能杭,力屈不能支,然後肯稽顙而為臣。當是之時,有智相偶者別為二,力相參者則為三,愈多而愈分。自非智力首出於世,則天下莫得而一也。斯不亦得之至艱乎?及夫群雄已服,眾心已定也,人之性皆以為子孫萬世如泰山之不可搖也,於是乎驕惰之情生。轎者,玩兵黷武,窮泰極侈,神怒不恤,民怨不知,一旦渙然,四方糜潰,秦、隋之季是也。惰者,沈酣宴安,慮不及遠,善惡雜揉,是非顛倒,日復一日,至於不振,漢、唐之季是也。斯不亦守之至艱乎?」《惜時》略曰:「《周易》泰極則否,否極則泰。《豐》:『亨,宜日中。』孔子傳之曰:『日中則昃,月盈則食。』是以聖人當國家隆盛之時,則戒懼彌甚,故能保其令聞,永久無疆也。」《遠謀》略曰:「《詩雲》:『迨天之未陰雨,徹彼桑土,綢繆牖戶。』迨天之未陰雨者,國家閒暇,無災害之時也。徹彼桑土者,求賢於隱微也。綢繆牖戶者,修敕其政治也。」《謹微》略曰:「宴安怠惰,肇荒淫之基;奇巧珍玩,發奢泰之端;甘言悲辭,啟僥倖之除;附耳屏語,開讒賊之門;不惜名器,導僭逼之源;假借威福,授陵奪之柄。凡此六者,其初甚微,日滋月益,遂至深固。比知而革之,則用力百倍矣。」《務實》略曰:「夫安國家、利百姓,仁之實也。保基緒、傳子孫,孝之實也。辨貴賤、立綱紀,禮之實也。和上下、親遠邇,樂之實也。決是非、明好惡,政之實也。詁奸邪、禁暴亂,刑之實也。察言行、試政事,求賢之實也。量材能、課功狀,審官之實也。詢安危、訪治亂,納諫之實也。速勇果、習戰鬥,治兵之實也。實之不存,雖文之盛美,無為也。」

  丁亥,禦崇政殿,策試賢良方正能直言極諫王介、蘇軾、蘇轍。軾所對入第三等,介第四等,轍第四等次。時轍對語切宜,胡宿力請黜之,上不許,曰:「求直言而以直棄之,天下其謂我何?」乃收入第四等次。及除官,知制誥王安石疑轍右宰相專攻人主,比之穀永,不肯為詞。韓琦笑曰:「彼策謂宰相不足用,欲得婁師德、郝處俊而用之,尚以穀永疑之乎?」已而諫官楊畋見上曰:「蘇轍臣所薦也。陛下赦其狂直而收之,此盛德事也。乞宜付史館。」上悅,從之。

  戊寅,詔自今知州軍監、知縣縣令有清白不擾而實惠及民者,令本路監司保薦再任;政績尤異,當加獎擢。

  ◇

  閏八月庚子,樞密使曾公亮為吏部侍郎、平章事,參知政事張昪為樞密使。

  辛醜,樞密副使歐陽修參知政事,翰林學士胡宿為樞密副使。群臣多更張庶事,以革宿幣。宿曰:「變法古人所難,不務守祖宗成法,而徒紛紛,無益於治也。」

  丁未,司馬光奏:「臣曾三上章,乞陛下早定繼嗣,以遏亂源。伏望取臣所上三章,少加省察。」上時簡默不言,雖執政奏事,首肯而已。聞光言,沈思良久,曰:「得非欲選宗室為繼嗣者乎?此忠臣之言,但人不敢及爾。」光曰:「臣自謂必死,不意陛下開納。」上曰:「此何害?古今皆有之。」因令光以所言付中書。光曰:「不可。願陛下自以意喻宰相。」是日,光詣中書。宰相韓琦問光:「今日複何所言?」光默計此大事,不可不使琦知,思所以廣上意者,即曰:「所言宗廟社稷大計也。」琦喻意,不復言。

  ◇

  九月癸醜,詔三司如聞河北秋稼甚登,其出內藏庫緡錢一百萬助糴軍儲。

  壬戌,知諫院楊畋、司馬光等言:「故事,凡臣僚上殿奏事,悉屏左右內臣,不過去御座數步,恐漏泄機事。」詔自今止令禦藥使臣及扶侍四人立殿角,以備宣喚。餘悉屏之。司馬光復奏:「臣向者進說,陛下欣然無難。今寂無所聞,此必有小人言陛下春秋鼎盛,子孫當千億,何遽為此不祥之事。小人無遠慮,特欲倉卒之際援立所厚善者爾。唐自文宗以後,立嗣皆出於左右之意,至有稱定策國老、門生天子者。」上大感悟,曰:「送中書。」光至中書見琦等,曰:「諸公不及今議,異日夜半禁中出寸紙,以某人為嗣,則天下莫敢違。」琦等皆唯唯,曰:「敢不盡力!」時知江州呂誨亦上言:「惟陛下思祖宗造宋之艱難,監成安隳漢之基祚,窒奸臣附會之漸,絕後世窺覦之患,早為定斷,慰安人心。」

  ◇

  冬十月,知諫院楊畋言:「文臣七遷而內臣始得一磨勘,其法不均。宜如文武官例增其歲考。」畋為言事官,顧以士人比閹寺,議者譏其失職。

  壬辰,起複前左衛大將軍、岳州團練使宗實為泰州防禦使、知宗正寺。宰相韓琦等與同列奏事。讀光、誨二章。未及有所啟,上遽曰:「朕有此意,但未得其人。」因左右顧曰:「宗室中誰可者?」琦曰:「此事非臣不敢言,當出自聖擇。」上曰:「宮中嘗養子二人,小者甚純,然不慧。大者可也。」琦請其名,上曰:「名某,今三十許歲矣。」議定將退,琦複奏曰:「此事至大,臣等未敢施行。陛下今夕更思之,來日取旨。」明日又啟之,上曰:「決無疑也」。琦曰:「事當有所漸,容臣等商量。」所除官時,皇子猶居父喪,乃議起複泰州防禦使、知宗正寺。上喜曰:「如此甚好。」琦又曰:「此事若行,不可中止。乞從內批。」上曰:「此豈可使婦人知之?只中書行可也。」遂降此語。至和末,上得疾,文彥博、富弼、劉沆與王堯臣勸上早立嗣,上既許之,及疾愈,寢其奏。既而言者相繼,范鎮、司馬光所言尤激切,包拯為中丞,又力言之,上未許,言者亦稍怠。琦一日取《漢書·孔光傳》懷之以進,曰:「漢成帝即位二十三年無嗣,立弟之子定陶王為太子。成帝中才之主猶能之,以陛下之聖,何難哉?」於是因光等言,卒成上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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