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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仁宗慶曆三年


  癸未慶曆三年

  春正月,涇原安撫使王堯臣言:「至陝西,見鄜延、環慶路,其地皆險固而易以守,惟涇原則不然。臣略論一路五州軍城寨控扼要害及賊徑交通之處備禦輕重之策凡五事,望下韓琦、范仲淹相度施行。」從之。

  辛卯,詔陝西沿邊招討使韓琦、范仲淹、龐籍,凡軍期中覆不及者,皆便宜從事,用王堯臣議也。建渭州籠竿城為德順軍,亦用堯臣議也。初,曹瑋開山外地置籠竿等四寨,募弓箭手自守。其後將帥失撫禦,眾怒,遂劫德勝寨主姚貴,閉城門叛。堯臣適過境上,作書射城中,諭以禍福,且發近兵討之,貴出降。堯臣為申明約束如瑋之舊。

  癸巳,延州言元昊遣賀從勖來納款,其書元昊自稱「男邦泥定國兀卒郎霄上書父大宋皇帝。」龐籍乃具以聞,且言:「虜辭稍順,必誠有改事中國之心。願聽從勖詣闕,更選使者往申諭之,彼必稱臣。」呂夷簡數求罷,上優詔未許。陝西轉運使孫沔上書言:「祖宗未嘗以言責人,景祐以前,綱紀未甚廢,猶有感激進說之士。觀今之政,是可慟哭,無一人為陛下言者,由宰相多忌而不為正人地。自夷簡當國,黜忠言,廢直道。及出鎮許昌,乃薦王隨、陳堯佐代己,又以張士遜冠台席,此盡夷簡引不若己者為自固之計,欲使陛下複思己而召用也。陛下果召夷簡入秉朝政,於茲三年,以姑息為安,以避謗為智。西州將帥累以敗聞,契丹無厭,乘此求賂,兵殲貨悖,天下空竭。今夷簡以病求退,陛下親寫德音,乃謂『恨不移卿之疾在於朕躬』,四方義士傳聞詔語,有泣下者。夷簡在中書二十年,三冠輔相,所言無不聽,所請無不行,自有宋得君,一人而已,不知何以為陛下報?今契丹複盟,西賊款塞,夷簡意謂四方已寧,百度已正,欲因病默默而去。雖盡南山之竹,不足書其罪也。若薦賢才,合公議,猶可寬天下萬世之責;苟遂容身,不救前過,以柔而易制者升為腹心,以奸而可使者任為羽翼,以諂佞為君子,以庸懦為長者,使之居廊廟,布台閣,是張禹不獨生於漢,而李林甫複見於今也。書聞,帝不之罪,議者喜其謇切。夷簡謂人曰:「元規藥石之言,但恨聞此遲十年爾。」人亦服其量雲。

  呂中曰:夷簡之罪,莫大於因私憾而預瑤華之議,因北事而忌富弼之能。夷簡之功,莫大于釋仲淹之宿怨,容孫沔之直言。君子論人,功不掩罪,罪不掩功可也。

  ◇

  二月己卯,韓琦、范仲淹等言:「元昊如大言過望,為不改僭號之請,則有不可許者三:如卑詞厚禮,從兀卒之稱,亦有大可防者三。伏願陛下與執政大臣密謀而深思之,無令陷虜計。」

  ◇

  三月,呂夷簡再辭位。

  戊子,罷相為司徒,軍國大事,與中書、樞密院同議。戶部侍郎、平章事章得象加工部尚書,樞密使、刑部尚書、同平章事晏殊依前官平章事兼樞密使,判蔡州夏竦為戶部尚書,充樞密使,權禦史中丞賈昌朝為參知政事,知制誥富弼為右諫議大夫、樞密副使。弼辭不拜。

  癸巳,魚周詢為起居舍人,王素為兵部員外郎,歐陽修為太常丞,並知諫院。周詢固辭,以餘靖為右正言,諫院供職。呂夷簡既罷相,上遂欲更天下弊事,故增諫官員,首命素等為之。

  甲午,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富弼改為資政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弼時再上章辭所除官曰:「臣昨奉使契丹,彼執政之官,漢使所未見者,臣皆見之;兩朝使臣所諱言者,臣皆言之,以故得詳知其情狀。彼惟不來,來則未易禦也。願朝廷勿以既和而忽之。臣今受賞,彼一旦渝盟,臣不惟蒙朝廷斧鉞之誅,天下公論其謂臣何?臣畏公論甚於斧鉞。願收新命,則中外之人必曰:使臣不受賞,則事未可知,其於守備決不敢懈弛。非臣務飾小廉,誠恐誤國事也。」上察其意堅定,特為改命焉。是月,上令內侍宣諭韓琦、范仲淹、龐籍等,候邊事稍寧,當用卿等在兩地。又令琦等密奏可代處邊任者。琦等言:「元昊雖約和,誠偽未可知。願盡力塞下,不敢擬它人為代。」

  ◇

  夏四月甲辰,以韓琦、范仲淹並力樞密副使,鄭戩為陝西四路馬步軍都部署兼經略安撫招討等使。琦、仲淹凡五讓,不許,乃就道。富弼言:「西寇未殄,亦須藉材。若二人俱來,或恐缺事。群論皆願一名召來,使處於內;一名就授樞副之命,且令在邊,表裡相應,事無不集。以臣愚慮,亦謂允當。」

  乙巳,樞密副使、吏部侍郎杜衍依前官充樞密使,宣徽南院使、忠武節度使夏竦赴本鎮。先是,以樞密使召竦于蔡州,台諫交章論竦在陝西畏懦苟且,元昊嘗榜塞下:得竦首者,予錢三千。為賊所輕如此。卒於敗喪師徒,略無成效。會竦已至國門,言者益急。禦史中丞王拱辰對上極言,上未省,遽起,拱辰引上裾畢其說。前後言者合十八疏,上乃罷竦,而用衍代之。

  己酉,著作佐郎、館閣校勘蔡襄為秘書丞、知諫院。初,王素、余靖、歐陽修除諫官,襄作詩賀之,辭多勸激。三人者以其詩薦於上,尋有是命。

  己未,翰林學士、兵部員外郎王堯臣為戶部郎中、權三司使事。堯臣始受命,言於上曰:「今國與民俱弊矣,在陛下任臣者如何。」因請自擇僚屬。上納其言,堯臣果以治辦聞。是歲,堯臣取陝西、河東三路未用兵前及用兵後歲出入財用之數會計以聞,以此推之,軍興之費廣矣。

  呂中曰:錢谷之職,非它官比。國初為三司使者,必選計相居之,下而副使,又下而判官,至於子司之屬,皆通知錢谷而後除。當時三司皆得自擇僚屬,三司缺則以副使補之,副使缺則以判官代之,判官缺則選外之轉運為之,所以專其職也。自元豐官制既行,戶部尚書即昔之三司使也,左右曹侍郎即昔之三司副使也,戶部及諸司之郎官即昔之三司子司判官也,然皆以為遷官之地。簿書之弊猶不能救,不過按其數而督之,視其籍而支之,況望其較諸道之有無,制國用之多寡哉?

  庚申,鹽鐵判官呂紹甯為淮南轉運使。紹甯亟上羨錢十萬,諫官歐陽修請卻所上錢,並治紹寧欺罔之罪,以戒奸吏刻剝。呂夷簡雖罷相,猶以司徒預議軍國大事,上寵遇之不衰。於是諫官蔡襄疏言:「夷簡謀身忘公,養成天下今日之患。執政以來,屢貶言者,或謫千里,或抑數年,或緣私恨,假託人主威權,以逐忠良,以泄己怒。見為介特而自立者,皆以好名希求富貴汙之。當國之後,山外之敗,任福以下死者數萬人。豐州之戰,失地喪師;鎮戎之役,葛懷敏以下死者又數萬人;廟堂之上,成算安在?今以疾歸,尚貪權勢,或聞乞只令政府一兩人至家商議大事,足驗夷簡退而不止之心也。伏乞特罷商議軍國大事。」從之。襄又言:「伏見陝西路招討使韓琦、范仲淹等各除樞密副使,並以西寇未寧,懇辭恩命。臣以物議言之,二臣之忠勇,其心一也。若以才謀人望,則仲淹出韓琦之右。處內者謀之而處外者行之,故仲淹宜來,琦當留邊,於理甚當。其韓琦、范仲淹伏乞朝廷不聽辭讓,各授恩命。」是月,太子中允、國子監直講石介作《慶曆聖德詩》。

  《高抬貴手》曰:乾興以來,維持公論,收拾善類,為寇之朋者拔茅類進,為丁之朋者草蔓盡除。斥丁謂,罷馮拯,逐王欽若。而張士遜之進由曹利用,既用而旋罷。王曾以攻丁謂而相之,李迪以異丁謂而召之,張知白以嘗不阿欽若而亦擢之。召宋綬,召仲淹,雖微而獻可,亦被顯擢。罷張耆,罷夏竦,雖大而夷簡,亦解相位。君子道長,小人道消,實惟其時。而況邇英三十五事之書有曰:「進靜退,求忠正,無非所以辨君子。」有曰:「杜希旨,斥諂佞,無非所以別小人。」高若訥之不可用,則目以不肖;林瑀之貢佞,則隨見屏逐。察欽若之奸,知安石之詐,旌別淑慝,了不可欺。

  ◇

  五月,江淮歲漕不給,京師乏軍儲。樞密副使范仲淹言:「國子博士許元可獨倚辦。」

  辛未,擢元江淮兩浙荊湖制置發運判官。元曰:「以六路七十二州之粟不能足京師者,吾不信也。」至則命瀕江州縣留三月糧,餘悉發之,遠近以次相補,引千餘艘轉漕而西,未幾,京師足食。

  乙亥,忻州言地大震。上曰:「地道貴靜,今數震搖,得非兵興民勞之致乎?宜詔本路轉運經略司安恤百姓,毋得輒弛邊備。」先是,諫官歐陽修既受命,首建議:「天下官吏員數極多,朝廷無由遍知其賢愚善惡。欲乞特立按察之法,於內外朝官中,自三丞以上至郎官中,選強幹廉明者為諸路按察使,使至州縣遍見官吏,其公廉勤幹明著實狀及老病不才顯有不治之跡,皆以朱書於名之下;其中材之人,別無奇效,亦不至曠敗者,以墨書之。」然朝廷重於特遣使,未即行也。參知政事賈昌朝前為禦史中丞,嘗言:「轉運使,朝廷責以按察官吏能否,而使名未正。」於是參取修議,詔諸路轉運使副並兼按察使副;提點刑獄雖不帶此使名,並當准此。」

  辛巳,上謂輔臣曰:「自春夏不雨,歲時失望,蓋朕不德所致。但日於禁中蔬食精禱,引咎而已。朝廷細故,朕與卿等未嘗不留意。惟民間疾苦,尤須省察,有以利天下者,在必行之。卿等其務公心諮訪,以答天意。」

  丁亥,置武學于武成王廟。

  戊子,雨。輔臣稱賀,上曰:「天久不雨,將害民田,朕每焚香上禱於天。昨夕寢殿中忽聞微雷,遽起,冠帶露立殿下,須臾雨至,衣皆沾濕。移刻雨霽,再拜以謝,方敢升階。自此尚冀槁苗可救也。比欲下詔罪己,撤樂減膳,又恐近於崇飾虛名,不若夙夜精心密禱為佳爾。」

  《講義》曰:讀文帝、太宗紀,則多災異,讀武帝、宣帝紀,則多祥瑞。然日食地震,一旱三蝗,不足以損文帝、太宗之治,而白麟赤雁,黃龍神爵,亦何益于武帝之德哉?我朝之治,莫盛于仁祖,而災異之多,惟仁皇之世為屢見。惟我仁祖減膳撒樂,旱而撒蓋,雨而徒跣,其禱祈之切至,露立於壇陛,其訓辭之切至。移災於朕躬,是以天鑒其誠,民感其仁,而慶曆之災異,轉為四十二年之和氣。王安石論仁宗之為君「仰畏天,俯畏人,所以獲天助。」以王氏倡為「祖宗不足法」之說,而仁宗之所以格於天者,豈奸言之所能掩哉?

  辛卯,築欽天臺於禁中。諫官歐陽修言:「韓琦、范仲淹久在陝西,備諳邊事,是朝廷親信委任之人。況二人才識不類常人,其所見所言之事,不同常式言事者。陛下最宜加意訪問,使其盡陳西邊事宜合如何處置。」韓琦、范仲淹又言:「臣等切以天下郡邑牧宰為重,得其人則治,失其人則召亂。推擇之際,不可不謹。雖曾詔臣僚各舉所知,或舉主非賢,則多謬薦。臣等欲乞聖慈特降詔書,令中書、樞密院臣僚各于朝臣中薦堪充舉主者三人,候奏到姓名,即逐人各賜敕一道,令於通判內舉成資已上一員充知州,知縣內舉成資已上一員充通判,簿尉中舉有出身三考已上、無出身四考一員充職官知縣,或于職官令錄中舉五考已上之人充京官知縣。仍於敕明言:所薦之人或將來顯有善政,其舉主當議旌賞;若贓汙不理、苛刻害民,並與同罪。所貴生民受賜,寇盜自息。」從之。

  ◇

  六月甲辰,詔曰:「議者多言天下茶鹽礬鐵銅銀坑冶之有遺利,朕懼開掊克之政,常抑而弗宣,慮有過而傷民者。轉運司其諭所部官吏條上利害以聞。」初議欲弛茶鹽之禁及減商稅,既而范仲淹以為「茶鹽商稅之人,但分減商賈之利爾,於商賈未見有害也。今國用未省,歲入不可闕,既不取之於山澤及商賈,必取之于農。與其害農,孰若取之商賈?今為計莫若先省國用,國用有餘,當先寬賦役,然後及商賈。弛禁非所當先也。」其議遂寢。

  己巳,徙宣徽南院使、忠武節度使夏竦判亳州。竦既至亳州,因上書自訟凡萬餘言,詔付學士批答。孫抃為之辭,略曰:「圖功效莫若罄忠勤,弭謗言莫若修行實。」竦見之甚恨。禦史中丞王拱辰請遇朔望日退禦後殿,召執政之臣賜坐,以講時政得失。上曰:「執政之臣,朕早暮所與圖事者。至於從容開述,雖至中昃,朕何怠焉?又何朔望之拘也。」

  辛未,詔:「自今中書、樞密院臣僚除常程奏事外,如他有所陳,或朕非時留對者,不限時刻。」

  丙子,給事中、參知政事王舉正為禮部侍郎、知許州。初,諫官歐陽修、余靖、蔡襄鹹言范仲淹有宰輔才,不宜局在兵府,願以仲淹代之。上從其請。

  丁醜,以樞密使范仲淹為參知政事,資政殿學士兼翰林侍讀學士富弼為樞密副使。仲淹曰:「執政可由諫官而得乎?」固辭不拜。弼直攜誥命納於帝前,力陳所以辭避之意,且曰:「願陛下坐薪嘗膽,不忘修政。」上許焉,乃複以誥命送中書。弼因乞補外,累章不許。

  甲申,樞密副使任中師為河東宣撫使,范仲淹為陝西宣撫使。仲淹既辭參知政事,願與韓琦迭出行邊,上因付以西事。而仲淹又言河東亦當為備。中師嘗守並州,上即命使河東。兩人留京師,第先移文兩路雲。

  乙酉,元昊複遣呂你為定幸,舍寮黎罔聿瑰,與邵良佐俱來,所要請凡十二事,其欲稱男而不為臣,猶執前議也。兩府厭兵,欲姑從之。獨韓琦以為不可,屢合對於上前。晏殊曰:「眾議已同,惟韓琦獨異。」上顧問琦,琦曆陳其不便。上曰:「更審議之。」及至中書,琦持不可益堅,殊變色而起。歐陽修言:「方今不羞屈志急欲就和者,其人有五:一曰不忠於陛下者欲急和,二曰無識之人欲急和,三曰奸邪之人欲急和,四曰疲兵懦將欲急和,五曰陝西之民欲急和。四者皆不足聽也,惟西民因乏,意必望和。請因宣撫使告以朝廷非不欲和而賊未遜順之意,然後深戒有司,寬其力役可也。」樞密副使韓琦上疏當今所宜先行者七事,條列以獻,其大略一曰清政本,二曰念邊事,三曰擢材賢。四曰備河北,五曰固河東,六曰收民心,七曰營洛邑。繼又陳八事,大略謂當今救弊之術,不過選將帥、明按察、豐財利、抑僥倖、進有能之吏、退不才之官、去冗食之人、謹入官之路。上嘉納之。

  ◇

  八月,詔諫官日赴內朝。先是,知制誥田況言:「有唐兩省自諫議大夫至拾遺、補闕共二十人,每宰相奏事,諫官隨而入,有所缺失,即時規正,其實皆中書、門下之屬官也。今諫議大夫無複職業,自司諫、正言、知諫院皆遺補之任,而朝廷責其言如大夫之職矣。而地勢不親,位序不正,在朝廷間,與眾人同進退,非所以表顯而異其分也。兼王素、歐陽修、蔡襄皆以他官知諫院,居兩省之職而不得預其列,於禮未便。」詔送兩制詳定。學士承旨丁度等乞今後比直龍圖閣及修起居注例,令日赴內朝。從之。況嘗面奏事,論及政體,帝頗以好名為非,意在遵守故常。況退而著論上之,其略曰:「名者由實而生,非徒好而至也。堯舜、三代之君非好名者,而鴻烈休德,倬若日月,不能纖晦者,有實美而然也。陛下倘奮乾剛、明聽斷,則有英睿之名;行威令,攝奸宄,則有神武之名;斥奢汰,革風俗,則有崇儉之名;澄冗濫,輕會斂,則有廣愛之名;悅亮直,惡諛媚,則有納諫之名;務諮詢,達壅蔽,則有勤政之名;責功實,抑僥倖,則有求治之名。今皆非之而不為,則天下何所望乎?抑又聖賢之道曰名教,忠誼之訓曰名節,此群臣諸儒所以尊輔朝廷。紀綱,人倫之大本也,陛下從而非之,則教化微,節義廢,集詬無恥之徒爭進而勸沮之,方不行矣,豈聖人率下之意耶?」

  己亥,出內藏庫綢絹三百萬下三司,以助經費,用韓琦之言也。

  丁未,以樞密副使范仲淹為參知政事,右諫議大夫富弼複為樞密副使。弼猶欲固辭,會元昊使辭,群臣班紫宸殿門,上俟弼綴樞密院班乃坐,且使宰臣章得象諭弼曰:「此朝廷特用,非以使虜故也。」弼不得已,乃受。

  癸醜,樞密副使、右諫議大夫韓琦為陝西宣撫使。先是,范仲淹及任中師分路宣撫,逾月皆未行,琦言於上曰:「賊請和無他,則二人遙領宣撫事可矣。彼若未副所望,必乘忿盜邊。當速遣仲淹河東,則臣方壯,可備奔走。中師宿舊大臣,毋勞往也。」乃詔琦代仲淹宣撫陝西,而中師卒不行。

  ◇

  九月,上既擢任仲淹、韓琦、富弼等,每進見,必以太平責之,數令條奏當世務。仲淹語人曰:「上用我至矣,然有後先。且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能也。」上再賜手詔督促曰:「比以中外人望,不次用卿等。今琦暫往陝西,仲淹與弼、宰臣章得象盡心國事,毋或有所顧避。其當世急務有可建明者,悉為朕陳之。」既又開天章閣召對,賜坐給筆劄,使疏於前。仲淹、弼皆皇恐避席,退而列奏,一曰明黜陟,二曰抑僥倖,三曰精貢舉,四曰擇官長,五曰均公田,六曰厚農桑,七曰修武備,八曰減徭役,九曰覃恩信,十曰重命令。上方信向仲淹等,悉用其說,當著為令者,皆以諸事畫一,次第頒下,獨府兵,輔臣共以為不可而止。

  《大事記》曰:自李沆抑四方利害之奏,所以積而為慶曆之緩勢。自范仲淹天章閣一疏不盡行,所以激而為熙寧之急政。吾觀范仲淹之于慶曆,亦猶安石之于熙寧也。十事之奏,慶曆三年九月也,始於明黜陟,終於重命令,當時之言,一一見用:明黜陟之法則以十月壬戌行,擇守長之法則以十月丙午行,任子之法則以十一月丁亥行,館職之法則以癸未行,均公田之法以壬戌行,貢舉之法以明年三月行,減徭役之法以五月行。其餘厚農桑、覃恩信、重命令,悉用其說,或著為令。然行之未及一年,而僥倖者多不悅矣。

  司徒呂夷簡固請老,戊辰,授太尉致仕,朝朔望及大朝會,並綴中書門下班。諫官歐陽修言:「呂夷簡為陛下宰相,而致四夷外侵,百姓內困,賢愚倒置,綱紀大隳。人臣大富貴,夷簡享之而去;天下大憂患,留與陛下當之。夷簡平生罪惡偶不發揚,正賴陛下終始保全,未汙斧鑕,是陛下不負夷簡,夷簡上負朝廷。今雖陛下特推仁恩,厚其禮數,臣乞因其來讓,便與寢罷。」賜知諫院王素三品服,余靖、歐陽修、蔡襄五品服,面諭之曰:「卿等皆朕所自擇,數論事無所避,故有是賜。」襄數求補外,以便親養。樞密副使富弼曰:「諫臣不當遠去,許給假迎親可也。」上許襄歸寧而不許其罷。

  甲申,太白犯歲星,又犯太微左執法。諫官餘靖言:「風聞司天之奏,乃以商洛群盜便當其占。臣曆觀漢、晉、隋志,凡五星之變,金、火謂之罰星;太白與金星相犯,皆主兵喪及饑。其變乃出端門之右,執法之測,前志所占,將有伏屍流血之變,豈山澤小寇所能當之?伏望陛下責躬修德,以謝天變。內宣慈愛,以敦九族,外選才良,以安百姓。與廊廟大臣葉忠慮善,無怠於政,則天下幸甚!」

  丙戌,命史館檢討王洙、集賢校理歐陽修同編修祖宗故事。先是,樞密副使富弼言:「臣曆觀自古帝王理天下,未有不以法制為首務。法制立然後萬事有經,而治道可必。太祖創立示度,太宗克紹前烈,真宗謹守成憲。近年紀綱甚紊,隨事變更,兩府執守,便為成例,施於天下,鹹以為非,而朝廷安然奉行,不思剗革。臣今欲選官置局,將三朝典故分明類聚,編成一書,置在兩俯,俾為模範。」上納其言,故命靖等編修,弼總領之。明年九月書成,分別事類凡九十六門,二十卷。先是,參知政事范仲淹言:「臣數日前面奏三代帝王子孫綿遠,蓋由積德之深。臣言陛下日修至仁之德,下及民庶,以感動天地,此聖嗣無疆之本也。今有劄子三道進呈,內一道為議贖法事,即乞降出;二道乞不降出,其一曰:今來宮中人數幾多,或供使有餘,宜降詔旨,特令減放,以遂物性。其二曰:乞出聖意,以內帑物帛委邊臣漸次收贖,陷蕃漢戶人口各還其家,使父母子孫再得完聚,至德動天,降祐王室,書之史策,光于後代。」

  歐陽修言:「近日諸處盜賊縱橫,若不早圖,恐難後悔。臣計方今禦盜者不過四事,一曰州郡置兵為備,二曰選捕盜之官,三曰明賞罰之法,四曰去冗官,用良吏以撫疲民,使不起為盜。臣曾建言:方今凋殘,公私困急,全由官吏冗濫者多。乞朝廷選差按察使,糾舉年老、病患、贓汙、不才四色之人,並行澄汰,莫若精選明幹朝臣十許人分行天下,盡籍官吏能否,坐而升黜之。謹別條具冗官利害六條,以明利博效速而可行不疑。一,去冗官則民之科率十分減九;二,不才之人為害深於贓吏;三,內外一體,若外官不澄,則朝廷無由致治;四,去冗官則吏員清簡,差遣通流;五,去冗官則中才之人可使勸懼;六,去冗官則不過期月,民受其賜。此臣所謂及民速於事功者也。」

  ◇

  冬十月丙午,鹽鐵副使張昷之為河北都轉運按察使,知諫院王素為淮南都轉運按察使,鹽鐵判官沈邈為京東轉運按察使,用富弼范仲淹等之言也。先是,仲淹、弼等請詔一府通選轉運使,如不足,許權擢知州人。既得人,即委逐路自擇知州不任事者奏罷之,令權擇通判人。既已得人,既委逐州自擇知縣、縣令不任事者奏罷之,令權擢幕職。凡權人者,必俟政績有聞,一二年方真授之。上既納其言,於是昷之等首被茲選。素入辭,上謂曰:「卿今便去諫院事,有未言者,可盡言之。」

  丁未,以右正言、集賢校理餘靖為契丹國賀正旦使。入辭,書所當奏事於笏,各以一字為記,凡數十字。上顧見之,指其字令一一條奏,日幾昃,乃罷。

  甲寅,複置諸路轉運判官,仍詔中書、樞密院同選用。

  壬戌,詔曰:「自今兩地臣僚非有勳德善狀,不得非時進秩;非次罷免者,毋以轉官帶職為例。兩省以上舊法,四年一遷官。今具履歷聽旨。京朝官磨勘年限,有私罪及歷任嘗有贓罪,先以情重輕及勤績與舉者敷奏聽旨。朝官遷員外郎,須三年無私罪,而有監司若清望官五人為保引,乃磨勘遷郎中,少卿、監亦如之。舉者數不足,增二年遷大卿、監、諫議大夫,弗為常例,悉聽旨。」又定制:「監物務人親民,次升通判,通判升知州,皆用舉者,數不足,毋得關升。」

  甲子,陝西四路經略安撫招討使鄭戩言:「順德軍生戶大王家族元甯等以水洛城來獻。其地通秦州往來道路。尋遣靜邊寨主劉滬招集其酋長,皆願納質,子求補漢宮。今若就其地築城,可得蕃兵三五萬人,及弓箭手共捍西賊,實為封疆之利。」從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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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一月丙寅,上清宮火。尋有詔,以宮地為禁軍營。先是,諫官歐陽修言:「臣伏見禦史台缺官,近制令兩制並中丞輪次舉人,遂致所舉多非其才,不能稱職。近聞梁適舉王礪、燕度充台官,其人以適在奸邪之目,各懷愧醜、懼其污染,風聞皆欲不就。以此言之,舉官當先擇舉主。仍見朝班中雖有好人,多以資考未及。今乞不限資考,惟擇才堪者為之。況台中自有裡行以待資淺之人,仍乞重定舉官之法,有不稱職者,連坐舉主,庶幾稱職,可振綱紀。」

  癸酉,太常博士李京、殿中丞包拯並為監察禦史裡行,中丞王拱辰所薦也。京,趙人,嘗知魏縣,奉法嚴正,吏不便,欲以奇中京,遂相率遁去,監司果議以苛刻斥,知府任布曰:「如此,適墮吏計中。」京賴以免。拯,合淝人,事父母以孝聞。嘗知天長縣,有訴盜割牛舌者,拯使歸屠其牛鬻之。既而又有告殺牛者,拯曰:「何為割某家牛舌而又告之?」盜者驚伏。徙知端州。州歲貢硯,前守緣貢,率取十倍以遺權貴人,拯命制者才足貢數,歲滿,不持一硯歸。初,群盜剽劫淮南,將過高郵,知州晁仲約度不能禦,令富民出金帛、具牛酒,使人迎勞,且厚遺之。盜悅,徑去,不為暴。事聞,朝廷大怒,樞密副使富弼議欲誅仲約以正法,參知政事范仲淹欲宥之,爭於上前。弼曰:「盜賊公行,守臣不能戰,不能守,而使民醵錢遺之,法所當誅也。聞高郵之民疾之欲食其肉,不可釋也。」仲淹曰:「郡縣兵械足以戰守,遇賊不禦而又賂之,此法所當誅也。而高郵無兵器械,雖仲約之義當勉力戰守,然事有可恕,戮之恐非法意也。小民之情,醵出財物而得免於殺掠,理或喜之,而雲欲食其肉,傳者過也。」上釋然,從之,仲約由此免死。既而弼慍甚,謂仲淹曰:「方今患法不舉,舉法而多方沮之,何以整眾?」仲淹密告之曰:「祖宗以來,未嘗輕殺臣下,此盛德之事,奈何欲輕壞之?且吾與君在此同僚之間,同心者有幾,雖上意亦未知所定也,而輕導人主以誅戮臣下,他日手滑,雖吾輩亦未敢自保也。」弼終不以為然。其後兩人不安於朝,相繼出使。弼還自河北,及國門,不許入,未測上意。比夜,彷徨不能寐,繞床歎曰:「范六丈,聖人也!」

  癸未,詔:「自今兩府及大兩省已上官,不得陳乞子弟、親戚。館職並讀書之官,進士三人已上,一任回無過犯者,許進著述召試,取優等者充。」

  丁亥,詔曰:「今之蔭法推恩太廣,以致疏宗蒙澤,稚齒授官,非所以審政重民也。其著為令,使夫塚嗣先錄,以篤為後之體;支子限年,以明入官之重。設考課之格,立保任之條。諸子孫須年過十五,若弟侄年過二十。必五服親乃得蔭。已嘗蔭而物故者,無子孫錄任,聽再蔭。」自是任子之恩殺矣,然猶未艾也。

  呂中曰:古者將用人之才,必先養人之心。後世雖用人之才,亦徒富貴其人之身而已。古者有教國子之法,故凡嫡子,皆可以繼世為卿,而諸子之官,又集其庶子而教之,所以凡列王朝左右者,無一而非可用之人也。後世徒以一夫官爵之所至,苟應法令,則不限賢愚,概居錄仕,未離髫齔,已紆青紫。以為恩則濫,以為法則弊,此仲淹所以欲抑僥倖,此至道間所以欲世錄家自成均出仕也。

  辛卯,同修起居注歐陽修請自今後上殿臣僚退,令少留殿門,俟修注官出面錄聖語。從之。

  壬辰,詔限職田。自此人有定制,土有定限,吏以職田抵罪,比前目稍稀闊焉。司天監言:五星皆在東方,主中國大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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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月,元昊又遣張延壽等來議事。知諫院歐陽修為右正言、知制誥。初,中書召試而修辭不赴,特除之。陝西宣撫使韓琦言:「如聞修生戶所獻水洛城頗為未便,其土功以百萬計,又須正兵三四千人,更歲積糧草,始能屯守之。況劉滬昨已降水洛城一帶生戶,諸小蕃族豈敢要阻?是則雖無水洛之援,官軍亦可往來。如朝廷未以為然,乞選差親信中使至涇原、秦鳳路詢問文彥博、尹洙、狄青等。」蓋彥博、洙、青皆以為未便也。

  戊午,以南京府學為國子監。

  庚申,許廣州立學。灃州獻瑞木,有文曰「太平之道」。諫官歐陽修言:「方今西羌叛逆,未平之患在前;契丹驕悖,藏伏之禍在後。一禍未滅,一患已萌。西則瀘戎,南則湖嶺,無一處無事,實未見太平之象。若使木文實是天生,其文止曰太平之道,其意可推也。夫自古帝王致太平,皆自有道,得其道則太平,失其道則危亂。臣方今但見其失,未見其得也。指望太平,漸生安佚,則此瑞木乃誤事之妖木爾。」詔諸祥瑞不許進獻。

  是歲,河北降赤雪,河東地震,五六年不止。諫官孫甫上疏曰:「赤雪者,赤眚也,人君舒緩之應。舒則政事弛,賞罰差,百官廢職,所以召亂也。地震者,陰之盛也;陰之象,臣也,後宮也,戎狄也。三者不可過盛,盛則陰為變而動矣。陛下救舒緩之失,莫若自主威福,特出英斷;救陰盛之變,莫若外謹戎備,內制後宮,此應天之實也。」韓琦既至陝西,屬歲大饑,群盜嘯聚商、虢之郊,張海、郭邈山、党君子、范三、李宗者為之渠率,而光化軍宣毅叛卒五百余人,邵興為之長,與上官珙戰,珙死之。琦尋遣屬官乘傳往商于料簡錢監役兵,收集上官珙下散軍。邵興被殺,張海等相繼殲衄擒捕,關輔遂安堵矣。是冬大旱,琦即選官分詣州縣,發省倉以賑之,所活凡二百五十四萬二千五百三十七人,他州人數稱是。選禁軍不堪征戰者,停放一萬二千餘人。後田況乞諸路軍不堪戰者為廂軍,雲:「若謂兵驕久,一旦澄汰,恐致亂,則去年韓琦汰邊兵萬余,豈聞有亂者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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