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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瓊神道碑


  ▼高衛王瓊決策定難顯忠基慶之碑〔王珪〕

  惟高氏始得姓于齊太公之後,曆秦、漢以來,世固多徙而北者。王之先,薊門人。方五代擾攘,李景盜據江南,數通使契丹。王之皇祖密國公者,與其子適將虜命至,而李景陰欲構患中原,潛使人害密國公,聲言為汴人所殺,遷其子濠梁。積厚報隆,乃有茲冀國。冀國公知人事之變,舉其族內屬,占數于亳之蒙城。

  王即冀國之中子也,諱瓊,字寶臣。少起田裡,沈勇有大略。太宗尹京邑,聞其材武,召置帳下。太宗嘗燕罷禁中,太祖命同升輦,至講武殿,出苑東門,太祖親扶上馬。時王與戴興、王超、李賦、桑贊等五人皆從。太宗醉不能穿馬鐙,王左手控轡,右手代鐙。既出,太祖顧謂王繼恩曰:「此數人者,皆將帥之器也。」特以控鶴官帶及束帛賜之。太宗即位,補禦馬直指揮使,遷禦龍弓箭直都虞候。

  太平興國四年,從征太原,押弓弩兩班合圍攻城。太原平,太宗引兵自幽州還,聞敵兵盛至,留王夜作《引龍直樂》于禦營。遲明,王度車駕已遠,乃謂眾曰:「今敵在肘腋,若力拒之,尚可馳潰圍中,不爾,則不得脫。」於是眾從王轉戰至行在,而六班率不至。及見王,數加勞存之。太宗欲誅六班,王曰:「陛下晨夕兼行,令不蚤下,主將之罪也。今衛士皆以材勇選,從下太原,有功未賞,盡誅之可乎?」帝怒遂釋。擢天武軍都指揮使、西州刺史,又為神衛左廂都指揮使、西州團練使。再幸大名,為京新城內巡檢。

  會盧多遜遣吏私通秦王邸,坐失徼循,降許州馬步軍都指揮使。適有亡命卒聚盜於界中,伺知州臧丙出,將劫庫兵以為亂。王微得之,即白丙,選從卒數十人襲賊。至榆林裡,賊窮保民舍,王挺身登牆,賊酋號「青腳狼」者,將注矢射王,王引弓一發,應弦而踣,盡擒其餘黨。丙上其事,稍遷御前忠佐馬步軍都軍頭、薊州刺史。會將北伐,以為樓船戰棹都指揮使,部船千艘趨雄州,城易州。曆天武左右廂都指揮使、薊、富二州團練使。端拱元年,與範廷召、王超、孔守正同時落權,王出單州防禦使,徙貝州兵馬總管。不數月,廷召等複進補軍職,王頗忽忽,內思所不及。駙馬都尉王承衍鎮貝州,公主間入見,上頗知顧王厚,承衍屢慰勉之。

  明年,遂制授侍衛親軍步軍都指揮使、歸義軍節度使,廷召等皆列其下。王自單州不一年蒙擢至此,而數為殿前都指揮使戴興所呰。太宗謂興曰:「朕自幽州還,便欲除瓊,此命蓋已遲十年矣。」及為並、代馬步軍都總管,時潘美亦為節度使,同在太原。舊制,領軍職者班其上,王以美數戰有功,乃自陳願班其次,而許之。以保大軍節度使為鎮州行營都總管,又以彰信軍節度使為太宗山陵都總管,複之並、代。咸平中,契丹內寇,閼氏車帳至狼山大夏口,王方遣偏將王萬海等七人擇兵異道與虜確,而自據要設伏以邀擊之。俄楊允恭持詔至,趣王出土門,與石保吉、傅潛合軍鎮、定以拒敵。會潛擁重兵,畏不出戰,既得罪,乃以王代潛屯冀州,敵尋解去。明年召還,授殿前都指揮使。上《鞭箭陣圖》,真宗賜對便殿。

  時言者以高陽之戰,範廷召等所領兵頗聞有不用命者,今釋不誅,後何以責死力?真宗以問王,對曰:「前日聖恩已釋之,今其眾分隸諸將,一日聞召而欲誅之,方疆埸多虞,倘眾懼而變生,臣竊為國家憂。」真宗遽曰:「微卿,幾至誤事。」王因言:「殿前諸班、捧日、天武諸軍,皆拱衛之兵,其數目益耗。」真宗曰:「三司以邊儲不足,未暇增補也。」王曰:「臣興國、雍熙中為軍廂主,方是時,諸指揮皆滿五百人以上,若積計所闕軍食,固當有餘,三司曷為不足?」雖以其言為然,而未能遽行。未幾,後殿選補諸軍班,王請於所絀中更選人以益之。或曰:「上意所不欲,王固欲之,且典握禁兵不懼,疑至則身辱乎?」王曰:「我以死許國,安複以疑自顧也?」會馬軍都指揮使、權步軍司葛霸在告,管軍獨有四廂指揮使劉謙一人。王既兼領二司,乃言:「臣老矣,如有負薪之憂,誰為可任者?先朝自殿前而下,各置副都指揮使及都虞候,常有十人,職近事親,易以第進,又使士卒預識其威名,緩急臨戎,上下得以附習,此軍制之大要也。」於是施用其言。

  景德元年,契丹直抵澶州,真宗北幸,駐蹕于章城。大臣有勸上南巡者,乃問王行幄。王惕然曰:「且敵之大入,去國遠鬥,勢不可以持久。況羽檄召天下兵,行且至,進則可以決有功。今止軍不發,眾情大惑,誰為陛下建此者?」

  真宗曰:「將更議于大臣。」王曰:「天子親禦六軍,蒙犯霜露,國之安危,事在轉漏,尚何議也?」遂發韋城,次澶州,將抵浮橋,左右猶躊躕未進,王下馬,自扶輦,擁眾渡河。既而請帝禦北城觀兵,漢軍望黃蓋皆仰呼萬歲,而敵人亦大呼,聲聞數十裡,其種酋皆駭視失色。有頃,勁弩伏發,射契丹貴將覽死,遂奉書請盟。師還,賜燕於行宮,而李繼隆、石保吉、魏鹹信酒酣爭功,王曰:「天子神武,一舉而折敵,公等何功之與也?」繼隆等愧甚。已而賜黃金三百兩。

  他日,衛士有白廩粟陳腐者,王曰:「邊防戰守之兵,暴露寒苦,而所食之粟與豉同色。若等日既食,太官月所給,又先進様於上前,豈特諸軍比也?有一言以動吾軍者斬。」於是眾莫敢有言。其後,王被疾久不出,輒有遺陳粒于殿下者,中貴人得以聞,人賜精米一斛。王歎曰:「安有是邪!」遂以疾辭典軍章數上,拜忠武軍節度使。王素為宰相宼准所知,方澶州之行,勸上南巡者,王欽若也。准嘗叱欽若退,而心甚恨。

  三年,准罷相,欽若知樞密院。王疾甚,真宗趣駕欲臨問,欽若乃言:「天子問疾,所以寵勳臣。今瓊無破敵之功,不可往。」帝勉為止。其年十二月四日,王薨建寧裡第,享年七十二,贈侍中。有司請輟視朝一日,終以王有舊勳,特輟二日,官給襄事。

  明年正月二十九日,葬開封府開封縣吹台鄉建邑裡。王儀狀英偉,不學古兵法,而臨變中機,奇密如神。典禁兵之日久,顧裨佐不足與計事,特以材自任。方其代傅潛提三路之兵以數十萬出入進止,其聽號令若一人敵故憚王,終歲不敢近塞下。王善騎射,與士卒同飲食,賜予輒分其戱下,家亡所餘。真宗嘗問:「卿子幾人?」曰:「臣子十有四人。臣誠愚不肖,然未嘗不教以知書。」於是賜諸經史於其家,每戒諸子:「毋曲事要勢,以蘄進身。自吾奮節行間,至秉旄鉞,豈因人力哉?」又嘗論前後與吾同在宿衛者,孰最有聞,諸子以其所聞者對之。王曰:「與蔚昭敏、李斌孰愈?」諸子曰:「此眾之所非也。」王曰:「吾常與此二人者言,其忠質一心,無銖發敢欺朝廷,眾之所非,吾是以取也。」

  王少時,嘗醉臥田中,父夜往,見有神人擐金甲侍王之側,父竊奇而愛之。父沒,王負父骨十餘年,故其後子孫莫不以忠孝承家。嘉祐八年,王之曾孫女進冊為皇后,以故累贈至太師、尚書令兼中書令、秦國公。治平四年,為皇太后,遂贈至衛王。王薨七十一年矣。

  其葬也,弗及請諡於有司。熙甯九年,天子篤寶慈之養,而念王之功,乃親考六家之書,以安民有功曰烈,折衝禦侮曰武,特賜諡曰烈武。又以王墓有窆碑而文未刻,乃詔臣珪述王遺休而刻之,既又賜之篆曰《決策定難顯忠基慶之碑》。嗚呼,何其盛與!

  臣珪伏思太宗之發燕南,真宗之渡澶北,當是之時,王智有足過人者,一旦濟國家之難,以休兵靖民顯名于後世,顧所施豈不閎哉!與夫自昔將帥搴旗斬馘之事異矣。澤流子孫,與宋無極,殆神理之有相乎!

  曾祖冕,贈中書令。祖霸,贈尚書令、密國公。父乾,贈尚書令、冀國公。

  王娶李氏,追封魏國夫人;繼亦李氏,追封楚國夫人。

  子長曰繼勳,建雄軍節度使,贈康王;次曰繼忠,四方館使、榮州團練使;次曰繼和,崇儀副使;次曰繼倫,西頭供奉官;次曰繼密,內殿承制、閣門祇候;次曰繼宣,天武捧日四廂都指揮使、眉州防禦使;次曰繼隆,引進使、陵州團練使;次曰繼元,東上閣門使、嘉州刺史;次曰繼荀,右侍禁;次曰繼芳,供備庫使、忠州刺史;次曰繼顒,左侍禁;次曰繼豐,供備庫使、昌州刺史;次曰繼敏,內殿承制;次曰繼昌,西頭供奉官。皆已卒。

  女十二人。

  孫西京左藏庫副使遵度等六十三人。

  曾孫左班殿直士先等一百四十五人。

  四世孫東頭供奉官公庠等七十一人。

  來孫右班殿直世祚等十三人。

  銘曰:

  紹恢皇圖,于赫神宗。憺我常武,繄王之雄。
  威威繄王,出入金革。外動四夷,其武孔碩。
  王從北征,翼帝之輿。六龍安禦,天旋日舒。
  建事真宗,決策於河。敵駭枝披,奉書請和。

  王長六師,闞如暴虎。烝徒嘽嘽,疇予敢侮。
  誰謂人遐,尚有遺烈。至今受祉,亦莫我遏。
  思齊曾孫,寶有慈極。天子仁孝,化及萬國。
  上方念王,幽州之功。澶州之畫,其利亡窮。

  乃誄王行,乃銘王勞。作碑磪峞,在浚之郊。
  陟彼高岡,望王之塋。千載而下,其凜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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