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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桓帝紀(2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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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詔收膺等三百餘人①,其逋逃不獲者,懸千金以購之,使者相望于道,其所連及死者不可勝數,而黨人之議始於此矣。 ①《範書》黨錮傳作「遂收執膺等,其辭所連及陳寔二百餘人」。 上使中常侍王甫治党事,太尉陳蕃曰①:「所考者,皆憂國患時,當官不撓,是何罪而乃爾邪?」不肯署名。上不從,遂皆下獄。獄吏曰:「諸人入獄者,當祭皋陶酒②。」範滂曰:「皋陶,古之直臣。如滂無罪,乃理滂於天;如其有罪,祭之何益?」眾人聞之,皆不祭。膺等皆三木囊頭③,伏於階下。〔范滂〕(王甫)次在後,因越前對問,〔王甫〕曰④:「合党連群,必有盟誓,其所圖謀,皆何等邪?悉以情對。」滂曰:「竊聞仲尼之言:『見善如不及,見不善如探湯。』⑤欲使善善齊其清,惡惡同其汙,謂王政之所願聞,不悟反以為黨。」王甫曰:「卿輩皆相拔舉,迭為唇齒,其不合則見排擯,非党而何?」滂乃仰天曰:「古之修善,自求多福。今之修善,乃陷大戮。死之日,願賜一畚,薄埋滂于首陽山側,上不負於皇天,下不媿于伯夷、叔齊。」甫為之改容,即解桎梏,去囊頭。 ①按《范書》陳蕃該年七月免,不當預此事。又《通鑒考異》曰:「按蕃免後有太尉周景。蓋《袁紀》誤也。」 ②惠棟曰:「摯虞集記雲:『故事:祀皋陶于廷尉。』」 ③李賢曰:「三木,項及手足皆有械,更以物蒙覆其頭也。司馬遷曰:魏其,大將也,衣赭,關三木也。」 ④皆據《範書》改補。 ⑤見《論語》季氏篇。 尚書霍諝以為黨事無驗,表諫赦之,皆歸田裡。滂發京師,道路迎者數千人。滂謂友人殷仲子、黃子敬曰①:「今子相隨,是重吾禍也。」遂逃歸鄉里焉。 ①殷陶,字仲子;黃穆,字子敬。 陳留人夏馥,字子治。安貧樂道,不求當世。郡內多豪族,奢而薄德,未嘗過門。躬耕澤畔,以經書自娛。由是為豪勢所非,而馥志業逾固,為海內所稱。諸府交辟,天子玄纁征,皆不就。嘗奔喪經洛陽,曆太學門。諸生曰:「此太學門也。」馥曰:「東野生希遊帝王之庭。」徑去不復顧。公卿聞而追之,不得而見也。 黨事之興,馥名在捕中。馥乃髡髭發,易姓名,匿跡遠竄,為人傭賃。馥弟靜駕車馬,載絹餉之。于滏陽縣客舍見馥①,顏色毀瘁,不能複識也,聞其聲乃覺之,起向之拜。馥避之,不與言。夜至馥所,呼靜語曰:「吾疾惡邪佞,不與交通,以此獲罪。所以不恥饑寒者,求全身也,奈何載禍相餉也!」明旦,各遂別去,以獲免。 ①《範書》本傳作「涅陽」,注曰:「涅陽,縣,屬南陽郡。」按馥亡命林慮山中,不當至南陽。惠棟曰:「魏郡鄴縣有滏水,或是滏水之陽。案漢末林慮、鄴縣皆屬魏郡。馥入林慮山,靜追之滏陽市中,為得其實。」惠說是,《範書》誤。 於是袁閎築室於庭①,日于室中東向拜母,去前後門戶。及母喪,亦不制服位。如此十五年②,卒以壽終。 ①《範書》本傳曰:「以母老不宜遠遁,乃築土室,四周於庭,不為戶,自牖納飲食而已。」 ②《範書》作「潛身十八年」。 是時太學生三萬餘人,皆推先陳蕃、李膺,被服其行。由是學生同聲競為高論,上議執政,下議卿士。范滂、岑晊之徒,仰其風而扇之。於是天下翕然,以臧否為談,名行善惡,托以謠言曰:「不畏強禦陳仲舉,天下模楷李元禮。」公卿以下皆畏,莫不側席。又為三君、八俊、八顧、八及之目①,猶古之八元、八凱也。陳蕃為三君之冠,王暢、李膺為八俊之首。海內諸為名節志義者,皆附其風。膺等雖免廢,名逾盛,希之者唯恐不及。涉其流者,時雖免黜,未及家,公府州郡爭禮命之。申屠蟠嘗遊太學,退而告人曰:「昔戰國之世,處士橫議②,列國之王,爭為擁彗先驅③,卒有坑儒之禍,今之謂矣。」乃絕跡于梁、碭之間,居三年而滂及難。 ①按《袁紀》恐脫「八廚」之目。三君者,竇武、劉淑、陳蕃也。八俊者,李膺、荀昱、杜密、王暢、劉佑、魏朗、趙典、朱寓也。八顧者,郭泰、宗慈、巴肅、夏馥、范滂、尹勳、蔡衍、羊陟也。八及者,張儉、岑晊、劉表、陳翔、孔昱、苑康、檀敷、翟超也。又以度尚、張邈、王考、劉儒、胡母班、秦周、蕃向、王章為八廚。 ②見《孟子》滕文公章句下,亦見《漢書》異姓諸侯王表。師古曰:「處士謂不官于朝而居家者也。」 ③《史記》《孟子》荀卿傳曰:騶衍如燕,昭王擁彗先驅,請列弟子座而受業,築碣石宮,身親往師之。索隱曰:「按:彗,帚也。謂為之埽地,以衣袂擁帚而郤行,恐塵埃之及長者,所以為敬也。」 袁宏曰:夫人生合天地之道,感於事〔而〕動,性之用也。①故動用萬方,參差百品,莫不順乎道,本乎情性者也。是以為道者清淨無為,少思少欲,沖其心而守之,雖爵以萬乘,養以天下,不榮也。為德者言而不華,默而有信,推誠而行之,不媿於鬼神,而況於天下乎!為仁者博施兼愛,崇善濟物,得其志而中心傾之,然忘己以為千載一時也。為義者潔軌跡,崇名教,遇其節而明之,雖殺身糜軀,猶未悔也。故因其所弘則謂之風,節其所托則謂之流。自風而觀,則同異之趣可得而見;以流而尋,則好惡之心於是乎區別。是以古先哲王,必節順群風而導物,為流之塗而各使自盡其業。故能班敘萬物之才以成務,經綸王略,直道而行者也。 ①按《禮記》樂記曰:「人生而靜,天之性也;感於物而動,性之欲也。」陳璞曰:「疑脫『而』字。」是。故補。 中古陵遲,斯道替矣。上之才不能以至公禦物,率以所好求物。下之人不能博通為善,必以合時為貴,故一方通而群方塞矣。夫好惡通塞,萬物之情也;背異傾同,世俗之心也。中智且猶不免,而況常人乎?故欲進之心,斐然向風,相與矯性違真,以徇一時之好,故所去不必同而不敢暴,則風俗遷矣。 《春秋》之時,禮樂征伐,霸者迭興,以義相持。故道德仁義之風,往往不絕,雖文辭音制,漸相祖習,然憲章軌儀,先王之餘也。戰國縱橫,強弱相陵,臣主側席,憂在危亡,無不曠日持久,以延名業之士,而折節吐誠,以招救溺之賓。故有開一說而饗執珪,起徒步而登卿相①,而遊說之風盛矣。 ①指蘇秦、張儀、范睢、蔡澤之徒。 高祖之興,草創大倫,解赭衣而為將相①,舍介冑而居廟堂②,皆風雲豪傑,屈起壯夫,非有師友淵深,可得而觀,徒以氣勇武功彰於天下,而任俠之風盛矣。逮乎元、成、明、章之間,尊師稽古,賓禮儒術。故人重其學,各見是其業,徒守一家之說,以爭異同之辨,而守文之風盛矣。自茲以降,主失其權,閹豎當朝,佞邪在位,忠義之士,發憤忘難,以明邪正之道,而肆直之風盛矣。 ①英布、季布、夏侯嬰、張蒼之屬。 ②周勃、王陵、樊噲、灌嬰之類。 夫排憂患,釋疑慮,論形勢,測虛實,則遊說之風有益於時矣。然猶尚譎詐,明去就,間君臣,疏骨肉,使天下之人專俟利害,弊亦大矣。輕貨財,重信義,憂人之急,濟人之險,則任俠之風有益於時矣。然豎私惠,要名譽,感意氣,讎睚眥,使天下之人,輕犯敘之權,弊亦大矣。執誠說,修規矩,責名實,殊等分,則守文之風有益於時矣。然立同異,結朋黨,信偏學,誣道理,使天下之人奔走爭競,弊亦大矣。崇君親,黨忠賢,潔名行,厲風俗,則肆直之風有益於時矣。然定臧否,窮是非,觸萬乘,陵卿相,使天下之人,自置於必死之地,弊亦大矣。 古之為政,必置三公以論道德,樹六卿以議庶事,百官箴規諷諫,閭閻講肆,以修明業。於是觀行於鄉閭,察議於親鄰,舉禮於朝廷,考績於所蒞。使言足以宣彼我,而不至於辯也;義足以通物心,而不至於為佞也;學足以通古今,而不至於為文也;直足以明正順,而不至於為狂也。野不議朝,處不談務,少不論長,賤不辯貴,先王之教也。傳曰:「不在其位,不謀其政。」①「天下有道,庶人不議。」②此之謂矣。苟失斯道,庶人干政,權移於下,物競所能,人輕其死,所以亂也。至乃夏馥毀形以免死,袁閎滅禮以自全,豈不哀哉! ①見《論語》泰伯。 ②見《論語》季氏。 時諸黃門無功而侯者,大將軍竇武上表曰:「陛下即位以來,梁、孫、鄧、亳貴戚專勢①,侵逼公卿,略驅吏民,惡孰罪深,或誅滅。相續以常侍黃門,竊弄王命,欺罔競行,謗讟爭入。如忠臣李固、杜喬在朝,必竭忠奉之節,覺其奸萌,因造妖言,陷之禍門。陛下不察,加以大戮,冤感皇天,痛入後土,賢愚悲悼,大小傷摧。固等既沒,宦党受封,快凶慝之心,張豺狼之口,天下鹹言:『直如弦,死道邊;曲如鉤,封公侯。』謠言之作,正為於此。陛下違漢舊典,謂必可行,自造制度,妄爵非人。今朝廷日衰,奸臣專政,臣恐有胡亥之難,在於不久,趙高之變,不朝則夕。臣實懷愚,不憚瞽言,使身死名著,碎體糞土,薦肉狐鼠,猶生之年,雖尊官厚祿,不以易之也。謹冒死陳得失之要,凡七十餘條,伏惟陛下深思臣言,束骸候誅。」武數進忠言,辭旨懇惻,李膺等被赦,由武申救之也。 ①《范書》竇武傳作「梁、孫、寇、鄧」。注曰:「梁冀、孫壽、寇榮、鄧萬代,見桓紀也。」按鄧萬代即鄧萬世,賢避唐諱而改。萬世乃亳後之從父,據《範書》之說,則既列鄧氏,下不必再有亳氏,似當以作「寇」為是。然寇氏未嘗以貴戚專勢,反被諸貴戚排斥誣陷,以至族滅,故不當與梁、孫同伍。又前已考鄧香非鄧禹之後,則與鄧萬世同姓不不同宗,若鄧萬世之為亳後從父,何嘗不是梁冀必以亳後冒姓梁之故伎重演呢?而亳氏又何嘗不想冒認鄧禹之後以抬高自己的身份呢?故武之表一則作鄧,一則作亳,以相區別。當以《袁紀》為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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