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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光武帝紀(12)


  建武五年〔公元29年〕

  十二月,盧芳自稱天子,入居九泉,略有數郡。

  初,上問來歙曰:「今西州未附,子陽稱帝,吾方務靜關東,西略未知所任,計將何如?」歙因自請曰:「臣嘗與隗囂相遇關中,其人始建為漢之計。今階下聖德隆興,臣願得奉一節,開以丹青之信,囂必歸命,則公孫自亡,勢不足圖也。」上然之,使歙持節喻指,往來數年矣。

  於是歙複與馬援使喻隗囂,囂與馬援臥起,問京師善惡。援答曰:「前到京師,凡數十見,每侍對,夜至天明,援事主未常見也。材德驚人,勇略非人敵。開心見誠,好醜無所隱,圖畫天下事良備,量敵決勝,闊達多大略,與高帝等。經學博覽,政事文辯,未睹其比也。」囂曰:「必如卿言,勝高帝邪?」援曰:「不如也。高帝大度,無可無不可;今上好吏事,動循軌度,又不飲酒,所不如也。」囂大笑曰:「若是,反不勝邪?」囂雖內不信,不得已遣太子恂入侍,拜為胡騎校尉,封鐫羌侯。援亦將家至京師,上書求將賓客屯田上林中。因宣揚國威,招來豪傑,以立尺寸之功,上許焉。

  是冬,大司徒伏湛免,尚書令侯霸為司徒。

  霸字君房,河南密人也。矜嚴有威容,家累千金,不事產業,篤志詩書。成哀間,仕為郎。王莽時,曆職有稱,為臨淮太守。莽敗,霸保郡自守,吏民安之。更始初,遣謁者征霸,百姓老弱相攜啼泣,遮使者車,或當道臥。皆曰:「願乞複留侯君期年。」民至戒乳婦勿舉子,侯君當去,俱不能全耳。謁者恐霸就征,失亡臨淮,於是不敢授璽書,具以狀聞。會更始敗,世祖即位,征霸為尚書令。是時朝廷新立,制度草創,政令有不便於民者,霸輒奏省之。

  霸辟太原人閔仲叔,既至,霸勞問之,不及政事。仲叔對曰:「始得明公辟,且喜且懼。何者?喜於為明公所知,懼于虛薄,不能宣益拾遺。今未越府閫,喜懼纔半。親知政教,已見掾吏。及見明公,喜懼皆去。何則?望明公問屬何以明政美俗,調陰陽,訓五品,令宇內乂安也。以仲叔為不足問邪?不當辟也。如以為任用而不使陳之,則為失人。智者不私人以位,亦不失人,是以喜懼皆去。」因自劾去。後博士征不至,終於家。

  太子少傅王丹被征將至,侯霸遣子昱迎拜之,丹下車答拜。昱曰:「家公欲與公俱定恩分,何為拜子孫邪?」丹曰:「君房有是言,丹未許也。」丹常受人言,有所薦及舉者有罪,丹坐免官,終不言,客甚慚,自絕於丹。丹俄為太子太傅,使人呼客見之:「何遇丹之薄也?」客自安如故。其子有同門生遭親喪,白丹欲奔之,丹撻之五十。或問其故,丹曰:「世稱鮑叔、管夷吾,次則百里奚、蹇叔,近則王陽、貢禹,曆載彌久,如此其難也。張、陳凶其終,蕭、朱隙其末,故敕子孫,友道難立,非保慎不惑,焉能終乎?」

  丹字仲回,京兆下邽人。王莽時,連征不至,避世隴西,隱居養志。家累千金,好施周急。每歲時農畢,察強力多收者,載酒肴而勞之。其墮懶不收者,恥不獲勞,無不力田者。聚落化之,遂以殷富。閭裡犯罪者,喻其父兄而致之法。喪憂者,量其資財,為之制度,丹親任其事。行之十年,民皆敦厚。陳遵者,豪傑之士也。遵友人喪,親賻縑百匹,丹獨送縑一匹,曰:「如丹是縑,皆出機杼也。」遵有慚色,欲與丹相結,丹未之許也。更始時,遵北使匈奴,過辭於丹,丹謂遵曰:「俱遭亂世,唯我二人為天地所遺。今子使絕域,無以相贈,贈子以不拜。」其高抗不屈,皆此類也。衛尉銚期、執金吾寇恂亦慕而友之,名重當世。頃之遜位,卒於家。

  是歲,征會稽嚴光、太原周黨。

  光字子陵,少與世祖同學。世祖即位,下詔征光。光變名姓,漁釣川澤。至是複以禮求光,光不得已,舁疾詣京師。上就見光曰:「子陵不可相助邪?」光臥而應曰:「士固有執節者,何至相逼乎?」天子欲以為三公,光稱病而退,不可得而爵也。

  党字伯況,舉動必以禮。赤眉之亂,所在殘破,至太原,聞党德行,不入其邑,由是名重天下。三征然後至,黨著短布單衣,榖皮綃頭,見於尚書。欲令黨改冠服,黨曰:「朝廷本以是故征之,安可複更邪?」遂見,自陳願守所志,上聽之。詔曰:「許由不仕有唐,帝德不衰;夷齊不食周粟,王道不虧。不忍使党久逡巡于汙居之朝,其賜帛四十匹,遣歸田裡。」博士范升奏毀黨曰:「臣聞堯不須許由、巢父而天下治,周不待伯夷、叔齊而王道成。巍巍蕩蕩,至今不絕。臣伏見太原周党,使者三聘,乃肯就車。陛下親見,詣庭,黨伏而不謁。偃蹇自高,逡巡求退,釣采華名,以誇主上。臣愚以為黨等不達政事,未足進用。臣願與黨並論雲台之上,考試圖國之道。不如臣言,請伏虛誣之罪。」書奏,天子示公卿。詔曰:「自古堯有許由、巢父,周有伯夷、叔齊,自朕高祖有南山四皓,自古聖王,皆有異士,非獨今也。伯夷、叔齊不食周粟,太原周黨不食朕祿,亦各有志焉。」黨既退,著書上下篇,終於沔池,百姓賢而祠之。

  是時太原王霸、北海逢萌亦隱居養志,俱被聘。霸到尚書,拜不稱臣。問其故,答曰:「天子有所不臣,諸侯有所不友。」遂以疾歸,茅屋蓬戶,不厭其樂。萌少給事亭長,慨然歎曰:「大丈夫焉能為人役哉。」遂去就師。聞王莽居攝,子宇諫莽,殺之。萌會友人曰:「三綱絕矣,禍將及人。」即解衣冠掛東都城門,將家屬客于遼東。天下定,乃還琅邪不其山中,以德讓導鄰里,聚落化之。詔書征萌上道,迷不知東西,萌曰:「朝廷所以征我者,以吾聰明睿智,有益於政耳。今方面尚不知,安能濟政?」即歸,後連征不起。

  袁宏曰:夫金剛水柔,性之別也;員行方止,器之異也。故善禦性者,不違金水之質;善為器者,不易方員之用。物誠有之,人亦宜然。故肆然獨往,不可襲以章服者,山林之性也;鞠躬履方,可屈而為用者,廟堂之材也。是以先王順而通之,使各得其性,故有內外隱顯之道焉。末世淩遲治亂多端,隱者之作,其流眾矣。或利競滋興,靜以鎮世;或時難迍邅,處以全身;或性不和物,退以圖安;或情不能嘿,卷以避禍。凡此之徒,有為而然,非真性也。而有道之君,皆禮而崇之,所以抑進取而止躁競也。嗚呼!世俗之賓,方抵掌而擊之,以為譏笑,豈不哀哉!

  自王莽末,天下旱蝗,稼穀不成。至建武之初,一石粟直黃金一斤,而人相食。二年秋,野穀旅生,野蠶成繭,民收其實,以為衣糧。是歲,野穀生漸少,南畝益墾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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