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衛斯理全集 > 偷天換日 | 上頁 下頁 |
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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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們母女二人只管說話,我在一旁本來已經感到很不耐煩,可是聽到這裡,又覺得賽觀音對於是所說的話,很有道理。 賽觀音一再提到她將要說的秘密,可能會給知道秘密的人帶來災禍,由此可知,這秘密一定關係重大,牽涉到了某些隱秘,會有人絶對不想秘密公開,而不想秘密公開者一定有很大的勢力──至少像賽觀音這樣身份的人,也會被滅口! 所以她在事先,一定要諄諄告誡,告訴女兒,若不是肯定了自身的安全,就絶不能洩露這個秘密。 對於平常人來說,為了自己的安全而保守一個秘密,並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情。可是於是卻不同,她是一個歷史研究員,而秘密如果和歷史有關,甚至於可以改寫歷史,作為歷史研究者,在知道了之後,必然會想把它公開──這是歷史學家的責任。要一個有良知的歷史學家知道了歷史真相之後而不公開,任由虛假的歷史冒充,這對於歷史學家來說,是對他人格的最侮辱! (當然世界上也有根據當權者的意思而刻意假造歷史的所謂歷史學家──這種人根本早就沒有了人格,也就不存在侮辱人格的這個問題了。) 賽觀音當然知道女兒是有知識份子良知的歷史學家,所以在快要說出秘密的時候,還再一次婉轉地提醒:不要為了還歷史的真相而犧牲自己。 如果於是的知識份子良知強烈,賽觀音的警告,不會起到作用,這時候我看到於是眉心打結,想了一會,問她母親道:「你的意思是,我將聽到的事情,和我研究的現代史有關?」 賽觀音點了點頭。 於是再問:「那是歷史的真相?」 賽觀音再點頭:「除非你認為我是在胡說八道。」 於是現出很為難的神情,顯然她心中認為知道了歷史真相而不公佈,是不可思議,也是不可饒恕的行為。 她道:「媽,你知道研究歷史的目的,就是要使真相留下來,讓後來的人知道。」 我聽到這裡,忍不住道:「在只有當權者說話而沒有老百姓說話的地方,所謂歷史,是由當權者決定的。諷刺的是當權者還最喜歡喊叫『人民決定歷史』這樣的口號!相信你必然知道,現在為大眾所知道的歷史,有多少是真正的歷史!也更應該知道有多少歷史真相被隱瞞下來、多少歷史被篡改過!令堂將要告訴我們的秘密,也可以作如是觀!」 於是的神情很複雜,有迷惘、有痛苦、有無可奈何,顯然是她感到我剛才所說的話,難以反駁──在強權統治之下,所謂歷史從來就是統治者手中的麵糰,搓圓按扁,還不是完全按照強權統治階層的意思。 於是在這樣的環境中研究歷史,當然很深切地知道這種情形,這是最大的諷刺。 我的話是在強烈的告訴她:既然能夠在這樣的環境中研究歷史,就知道許多歷史真相全都成了秘密,也就不在乎多一樁。如果覺得這種環境難以忍受,好在地球上有的是比這種環境好的所在,大可以轉換到能夠把歷史真相還給歷史的地方去。 我相信於是是聰明人,一定會明白我的意思。 果然沒有多久,於是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向她母親和我點了點頭。 賽觀音也向我點了點頭,很有嘉許之意。顯然是因為我的話使得於是知道了她的處境和在聽了秘密之後應該怎麼做──這一直是賽觀音在擔心的事情,現在於是既然明白,賽觀音就可以放心讓她聽秘密了。 賽觀音在向我點了點頭之後,頭向後仰,靠在沙發背上,睜大眼睛,望著天花板,一眨不眨,在那一剎間,她像是受了甚麼魔法所制,變成了泥塑木雕一般。 我和白素都知道如果有魔法的話,那麼這個魔法就叫做「回憶」,賽觀音是一個九十六歲的老人,這時候她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起回憶,看來至少超過半個世紀! 我耐著性子等了大約二十分鐘,才等到賽觀音開口,她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完完全全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這種情形足以證明賽觀音在回憶的漩渦之中打轉,思緒很是紊亂,所以我也預算要聽一場可能很亂的話──聽這種混亂的敘述,需要有一定的耐性和分析能力,不然可能聽了半天,完全不知道對方說了些甚麼。 賽觀音的第一句話是:「有一個人,叫做『軍師娘子』,你們知不知道?」 這個問題可以說突兀之極,我相信若不是我和白素,十個人就有五雙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時候於是就完全莫名其妙,瞪大了眼,不知所云。 而我和白素卻恰恰知道賽觀音所說的軍師娘子這個人。 我們都沒有見過這個人,而是在和年輕人交往的時候,聽他說起過,反而我見過軍師和軍師娘子的女兒。 所謂「軍師娘子」,就是軍師的妻子(娘子),而所謂「軍師」是關外一個馬匪頭子。關外的土匪俗稱「鬍子」或「鬍匪」,大多數都是粗人,這個外號叫軍師的,卻是讀書人,出身是教師,是土匪中的異數。 軍師和軍師娘子的相識、結合的經過很富傳奇性,年輕人向我說過(在「年輕人故事」中有──由於不是我自己的故事,所以記不清楚是在哪一個年輕人故事中的了。)我印象相當深刻,賽觀音這時候一提起,我就知道她說的是她。 這軍師娘子本來是一位賣唱的姑娘,在成為軍師的妻子之後才開始學武功、學騎術、學槍法,後來能夠在馬背上雙槍齊發,百發百中,當然變成了強盜群中出色的人物。 當時我只想到賽觀音忽然提起軍師娘子這個人來,是因為她和軍師娘子一個在關外,一個在關內,都是響噹噹的人物,而且又是「同行」,幹的都是同樣的行當,在回憶的過程中,忽然想起來,也是很平常的事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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