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倪匡 > 泥沼火人 | 上頁 下頁
一五


  本來,端納只覺得木鼓聲急促,凌亂,這時,木鼓聲變得沉重,他更可以聽得到,在木鼓聲中,有著極其深切的悲哀和傷感。

  從這一點看來,端納也可以肯定,剛剛族人,並不是在進行什麼慶典,而是有一件令得他們全族,都感到十分悲傷的事,正在進行看。

  當端納一想到這一點之際,他決定再向前去,雖然他貿貿然撞上去,可能發生危險,但是他卻是抱著幫助剛剛族人的心情向前走去的,因為有很多事,對一個原始部落的人,可能是無法解決的,但是對一個文明人來說,卻可能是根本不成問題的問題。

  端納的腳步,也受了沉重鼓聲的影響,變得相當沉重,他一步一步地向前走著,離開聚集在那出口處的土人,只不過幾百碼了。

  他看到所有的土人,都背向著他的來路,而面向著那個出口處,所以並沒有人發現他。

  端納先生又看到,頂著整張鹿皮的祭師,不斷高舉著雙手,他的手中,好像拿著一團毛茸茸的東西,每次當他高舉雙手之際,就揚動著那團東西,不過,端納一時卻看不出那是什麼。

  端納也聽到,除了木鼓聲之外,還有一種喃喃的聲音,那是很多剛剛族土人,一起在低聲唸著一些什麼,好像是眾多的人,在默禱一樣。

  被人群遮著,端納看不出那個出口處有點什麼,不過從眼前的情形看來,剛剛族土人並不是在慶祝什麼,而一定是在哀悼著什麼,那是毫無疑問的事了。

  他繼續向前走著,突然之間,有一個剛剛族土人轉過頭來,看到了他。看到了端納的那個土人,陡地叫了起來,隨著他的叫聲,不少土人轉過頭來,看到了端納。

  接下來的變化,令得瑞納手心冒著冷汗,呆立著,不敢再向前走去。

  剛剛族土人其實並沒有什麼舉動,只不過所有的人,全部轉過了頭來,向端納望著,所有的聲音全都停了下來,只有那出口處,因為十分狹窄,兩面都是峭壁,所以有一陣淒厲感,斷續的風聲,嗚嗚地傳了過來,聽了使人遍體生寒。

  而更令得瑞納全身發寒的,還不是那種可怕的風聲,而是所有向他望來的,那幾百個剛剛族土人的眼睛,那幾百雙眼睛,幾乎全是不眨動的,只是直勾勾地望著他,剛剛族土人的膚色相當地黑,所以當他們的眼珠,凝止不動之際,他們的眼白,看來也格外奪目,端納望過去,只見到一點又一點的白色和黑色,一點也找不到生命的跡象,而只使他想到死亡。

  端納僵立著,離最近的一個土人,大約有五十公尺,他不知道是向前去好,還是向後退好,只是僵立在那裏,進退皆難。

  人雖然多,但是卻一點聲音也沒有,互相對望著,端納一個人,面對幾百個剛剛族的土人,他只覺得手心的冷汗,越來越甚。

  這種極其難堪的對峙,事實上,怕只有一分鐘左右,但是在端納而言,卻像是不知過了有多久,他的耳際,開始有一種「轟轟」聲,他想大叫,叫那些剛剛族土人,眨一眨眼,不要那樣看著他,但是他鼓足了勇氣,卻仍然沒有法子發出聲音來。

  就在這時候,端納突然聽到,在土人的人群之中,傳來了一下尖叫聲。

  那一下尖叫聲,聽來像是出一個女子發出來的,那一下尖叫聲之後,幾百個土人,略略起了一陣騷動,緊接著,一個人直奔過來,奔到了祭師的面前,急促地講著話。由於那人的話,實在講得太快了,而端納又不是十分精通剛剛族的土語,再加上他心中十分驚慌,是以他幾乎完全不知道那人在講些什麼。

  然而,端納卻知道,那個人對祭師講的話,和他一定有極其重大的關係,所以他必須先聽他在講些什麼。

  等到端納想到這一點的時候,那人的話已講到尾聲了,只聽得他的聲音,十分尖利,道:「由得他去,反正我的命運已經決定了,由得他去。」

  那人講完了話,喘著氣,轉過頭來,向端納望了一眼。

  端納到這時候,才大吃了一驚。那人奔出來之際,端納只看到他的身上披著一幅山貓的皮。山貓是十分兇猛的動物,照剛剛族土人的風俗習慣,能夠披上山貓的皮,那一定是一個非凡的勇士才是。端納雖然感到那人的聲音太尖銳,但是決計想不到,那人是一個女人。

  直到那人半轉過頭來,端納才看清,那個披著山貓皮的人,竟是一個女人。

  當那女人向端納望過來之際,端納還看得出,她的年紀很輕,身型相當高而苗條,短而鬈曲的頭髮緊貼著,眼睛很大,襯著她黝黑的皮膚,更顯得黑白分明,算得上是剛剛族中的美人兒。

  她的神情,帶著一種異樣的倔強,但是也可以看得出,有一種極度的無可奈何。

  端納感到,自己要是再不表示態度,事情可能十分糟糕了,他高舉起右手,又將左手放在胸前──那是剛剛族人表示友善的手勢,急急向前走去,一面大聲用他所能表達的土語道:「我是路過的,絶對沒有惡意,而且,很願意幫助你們。」

  端納的話,又引起了一陣騷動,只見祭師高舉著雙手,大聲叫了兩下,所有的人全部靜了下來,祭師轉過身向端納走了過來,同時叫道:「停步,停步。」

  端納依言停了下來,祭師來到了端納的面前,端納才看清,他手中那團毛茸茸的東西,是一族黑白分明的一種山雉的尾羽。

  一看到那團尾羽,端納又怔了一怔,他所知道的剛剛族人的習俗,只有當舉行葬禮之際,祭師的手中,才應該執著這種黑白的羽毛,照鼓聲的哀傷來看,倒有點像喪事,但是,卻又不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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