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上光榮(81)_楊景標

八一

　　楊靖宇確已突了圍，他們被困在裡面，本來還不敢輕易有什麼舉動，那樣傷亡太大，他是想等待一個時機，或者敵人的哪方陣地出現疏忽，或者會有抗聯遊擊隊聞訊趕來，那樣再裡應外合，損失會少很多。可是他發現日偽軍越聚越多，若不及時突圍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若有救援的遊擊隊趕來也會陷入險境，那樣抗日的力量就損失更多了，他這樣想著，一咬牙，就帶著隊伍硬沖了出去。

　　潘大姑娘一問完，誰知先頭說話的那個抗聯戰士竟哭了起來，邊哭邊說：「幾百號人的隊伍，就跑出來四十多人，他們全都……全都死在裡面了！」他這一哭，十幾個抗聯戰士也都跟著抹淚，太爺爺他們又驚得變了臉色。

　　「可小鬼子還是咬著俺們不放，俺們在山裡面兜圈子，實在甩不掉那幫狗日的，司令員就把人分成了兩夥，讓俺們分頭跑，然後他就……就帶著幾個人把鬼子引開了。」抗聯戰士又哭著說。

　　「那……那他現在能咋樣？」太爺爺看上去很焦急，抗聯戰士卻搖了搖頭。「你快上馬，在前面帶路，咱們現在去救他！」太爺爺說著一揮手，一個弟兄忙從馬上跳下來，把馬牽到了那個抗聯戰士身前。

　　抗聯戰士卻連動都沒動：「俺不回去，俺還有任務呢！再說，司令員也命令俺們不許回去！」

　　「任務？」太爺爺被他說得愣了愣：「啥任務？」

　　「他說俺們要是能跑出來，就到這兒守著，咱們的隊伍來都會經過這兒，若看見他們來，就讓他們原路返回，因為鬼子的人多太危險了，要保存抗日實力，他還說這是命令！」抗聯戰士說著咽了口唾沫：「可俺在這兒等了三天了，也沒見隊伍來，對了，楊團長，你們大老遠的咋來了？司令員肯定想不到你們會來，他還讓俺跑出來後投奔你，還捎了兩把槍給你呢，說讓你留著好好打鬼子！」抗聯戰士說著，把纏在腰間的草繩拽開了，就敞開了懷，露出了腰間插著的那兩把嶄新的盒子炮，兩隻手齊動，就把它們拔了出來：「司令員還說……」

　　「還說啥？」太爺爺迫不及待地問，此時他的情緒已很激動。

　　「他說你的槍法肯定比不過他！」抗聯戰士說著，把雙槍遞了過來。

　　太爺爺接過雙槍，淚水就再也控制不住，劈裡啪啦地滴在了槍身上：「比不過他，俺知道，俺比不過他！」

　　太爺爺嘟囔著，端詳著手裡的兩隻盒子炮，那槍身上還閃著黝黑的光，太爺爺忽然又看向抗聯戰士：「走，快上馬，咱們現在就去三道崴子！」

　　可那戰士還是一動不動：「不，俺不能走，俺還有任務沒完成呢！」

　　「屁任務！你讓他們在這兒等著不就行了嗎？」太爺爺說著，用手裡的槍指了指他身後的十幾個抗聯戰士。

　　「那可不行，俺自己的任務，咋能讓他們幫著完成呢？」抗聯戰士看上去很認真，不像在和太爺爺嚼舌根。

　　沒想到這個抗聯戰士還是個一根筋，太爺爺騰地一下子火就上來了，把右手的盒子炮往他的腦門子上一瞄：「你去是不去？不去俺現在就打死你！」

　　抗聯戰士驚恐地看著太爺爺，一時間不知所措，旁邊的彭亮就忙說了話：「老楊，你這是幹什麼？別嚇著他！」彭亮說完頓了一頓，然後就說出了讓所有人都吃驚的話——

　　「老楊，我看咱們還是別去了。」

　　§十一

　　太爺爺、潘大姑娘、劉邦，甚至「忠俠軍」所有的弟兄，都沒想到彭亮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當然都很驚訝地看著他。太爺爺甚至還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說啥？老彭，你是說——楊司令員咱不救了？」

　　「我覺得，既然楊司令員說危險，那肯定非常危險，他從來不說誆話，咱們就是去了也白搭，咱不能辜負楊司令員的一番苦心，還是保存抗日實力重要，再說，恐怕楊司令員他……」

　　「你這是屁話！跟鬼子打仗哪有不危險的？回家摟著老婆孩子不危險，那你還來參加抗聯幹啥？別說還不知道他的死活，就是知道他已經死了，俺也要和鬼子打一場，替他報仇！」

　　「老楊，你聽我說嘛！咱不能意氣用事，咱們要顧大局……」

　　「啥大局？打日本鬼子就是大局！不打鬼子，我看你啥大局也顧不上！」

　　「你……可這也是楊司令員的命令啊？！」

　　「屁命令，反正俺不管，別說還是俺大哥，俺不能忘恩負義，就是換了別人，俺也不能見死不救！」

　　「你……」

　　彭亮確實生了氣，氣得臉色鐵青，潘大姑娘這時卻接過了話兒：「彭政委！」她竟然改口不叫老彭了，聲音冷冷地：「俺們是參加了抗聯，可俺們也不能把道兒上的規矩扔了，為朋友兩肋插刀，別說是拜把子兄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就是不認識的，俺們也不能見死不救！」

　　潘大姑娘話音剛落，劉邦也開了口：「老彭，俺看不管成不成，咱也得去一趟，要不咱這良心不安哪，再說，就算把咱們都保存下來，也沒保存楊司令員一個人划算，你說呢？」劉邦一說完，柱子就忙附和：「對，咱們應該去一趟！」另一個弟兄也說：「對，俺們不怕死！」

　　彭亮看了看眾人，很無奈的樣子，然後又看著太爺爺：「那好吧，就別讓這個小同志去了，換一個人帶路，還有，你留下幾個人照顧他們，再留幾匹馬。」太爺爺就點了點頭。彭亮就一指那個抗聯戰士身後的一個戰士：「你，上馬！」那個戰士就乖乖地上了馬。

　　太爺爺讓柱子帶著幾個弟兄和十匹馬留下，他還把那雙嶄新的盒子炮交給了柱子，讓他收好，說：「你就在這兒等俺們三天，如三天后俺們還回不來，你就帶著他們直接去七星峰！」柱子不願留下來，非要和太爺爺一起去。太爺爺就很動情地說：「柱子，聽大哥的，這或許是俺最後一次指使你了。」柱子就喊了一聲：「大哥！」聲音便哽咽了。

　　過了晌午，太爺爺他們就到了三道崴子。原本以為在三道崴子會碰上日偽軍呢，所以一路上走得很隱蔽也很小心，也做好了要打硬仗的準備，可他們連日偽軍的影子都沒看著。三道崴子那個村莊也靜得出奇，竟看不到一個村民，難道都被鬼子殺光了？或者遠遠地看見他們就躲了起來？那當然是一場大戰之後的平靜。沒看見有村民，太爺爺他們也就沒進到村子裡，他們畢竟還有抗聯戰士做嚮導。當太爺爺他們順著山脊走上去，就看見了日偽軍，還有抗聯戰士，不過都是屍體，一具一具橫倒豎臥，分散在很多雪腳印中，他們就心驚肉跳地踩過那些屍體，沿著腳印向大山深處追蹤，腳印中也會很長一段沒有屍體，或有是一具兩具，那是一條由死亡延伸出來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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