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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大半個夏天,太爺爺和潘姑娘就帶著百十來號弟兄,夾雜在楊靖宇的抗聯隊伍裡,在吉林的地面上呼嘯著來去,你不能說他們沒發揮作用,沒有一點功勞,只不過一塊金子掉進金子堆裡,就怎麼也顯不出來了,何況他們也沒再趕制一面「忠俠軍」的大旗。所以在不明就裡的老百姓眼裡,他們沒了一點消息,就好像突然消失了,就連一直在苦心搜索的井上垣也糊塗了,他不知多少次命令和催促馬寶庫和陳寶,派特別行動隊下力氣查訪,他甚至還通過吉黑兩省境內的軍警探聽過,仍一無所獲。發現不到獵物的獵手往往很空虛,井上垣因此就覺得自己這個憲兵隊長很窩囊。

  那幾個月到底打了多少仗,太爺爺沒算過,但肯定自他當了偽軍兵,又做了山大王,他都沒打過那麼多仗,而且在抗聯戰士們的照應下,他的隊伍傷亡也很小,只死了兩個弟兄,但也添了兩個弟兄。一個弟兄是在他們攻佔一個鎮子時撿的,硝煙彌漫在大街小巷,到處都是火藥味,一個十五六歲的小乞丐,就畏縮在牆角,滿臉的驚恐,他就是後來孩子一樣跟在太爺爺身邊的小六子。小六子是孤兒,雙親和五個哥姐,不是病死,就是給日本人修要塞,沒活著出來,是楊靖宇讓他進了隊伍,太爺爺做過乞丐,也是個沒娘的孩子,看著心疼,就要了過來。

  小六子乖巧,又鬼機靈,鞍前馬後地很會來事兒,還常給太爺爺和潘大姑娘端端洗腳水,捶捶騎馬累得酸疼的腰,兩人對他自然也是非常喜愛,儘管年齡都比他大不了一旬,卻願意拿他當兒子看待,他正長個兒的年紀,吃得多,兩人也就常省下一口倒進他碗裡。太爺爺有時就不叫他小六子,半開玩笑地喚他兒子,他也滿心歡喜地答應,太爺爺一高興就會教他打槍,還把繳獲的高森那把勃郎寧手槍送給了他。小六子身上的衣服,潘大姑娘也都親手洗洗縫縫,她還利用作戰的空隙,給他納了一雙新布鞋。

  另一個新添的弟兄,其實不能算做弟兄,因為它是一隻野狼,而且還是一隻母狼,也沒參加「忠俠軍」,但太爺爺願意把它看做弟兄,誰要是有異議他就會跟誰急。他咋會認一隻野狼為弟兄呢?

  那已是八月了,太爺爺和抗聯隊伍一起攻佔了一個鎮子後,馬上又轉移了,那時因為條件和實力所限,抗聯隊伍攻下的城鎮不少,可真正長久佔領的不多,隊伍轉移到一座山前,就按情勢的需要,分開駐紮在了山的兩側。第二天,還沒到晌午呢,楊靖宇就派了人來,叫太爺爺和潘大姑娘過山那邊一趟,原來是消失了好長時間的彭亮回來了,讓他們過去一塊兒吃頓飯,潘大姑娘有些不舒服,就沒去,太爺爺是帶著柱子,和那個來通知的抗聯戰士一起走的,大白天的,在山道上,他們就遇見了狼。

  那狼不是靜悄悄地跟在三匹馬的身後,而是一路低鳴著追過來的,所以三個人很快就發現了,卻都沒害怕,因為他們一回身就看見了僅是一隻狼,而他們都有槍,還沒等太爺爺有啥反應,柱子拉了一下槍栓就打了一槍,沒打著,那狼就低鳴著轉身跑了,三人也沒當回事兒,就繼續趕路。可不大一會兒,那狼竟又追了過來,還是一路低鳴,柱子就回身又舉槍,卻被太爺爺一把攔住了:「別打它,我看它找咱們是有事兒!」太爺爺已聽出了,那狼的低鳴裡似乎有哀怨和焦急,那個抗聯戰士顯然也聽出來了,就點了點頭。

  果然,那狼見三個人沒再打它,就轉過身走了幾步,然後回頭看著三個人,見三個人沒反應,它就又走回了原地,接著又轉身走了幾步,又回頭看三個人,太爺爺就明白了,它是想讓他們跟著它走。「走,咱們跟著它去看看!」太爺爺說著調了馬頭,柱子就忙說:「大哥,它是一隻狼啊!」意思是連狼你都相信。那個抗聯戰士也說:「楊大哥,它萬一把咱引入狼群裡咋辦?」太爺爺猶豫了一下:「大白天的,不會,再說,你看它那樣子,是在求咱們!」太爺爺此時已揪了心,他打馬跟了過去,兩個人也只好在後面隨著。

  在林子裡穿來穿去,來到一個小山谷中,太爺爺老遠就聽見一陣孩子似的哭聲,等近了一看,一條小溪旁的大石頭縫兒裡,正夾著一隻狼崽子,掙扎著撕心裂肺地叫,而石頭旁另一隻狼崽子也急得團團轉,見來了人,就跑開了,跑到了遠蹲的母狼身邊。太爺爺把馬韁繩交給柱子,湊近了,躍躍欲試了半天才敢下手,他也怕救的時候反被咬一口,那個抗聯戰士也很緊張地警戒著,可太爺爺手快碰到石頭縫兒裡的狼崽兒時,它竟變得很溫順了,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太爺爺小心翼翼地費了一番勁,終於把狼崽兒救了出來。

  太爺爺把狼崽子放在地上,它就迫不及待地跑向了母親,可能是四肢長時間受縛,它跑起來有些搖晃,有兩次險些跌倒,還沒跑到,母狼和另一隻狼崽子就迎了上去,儘管尾巴夾著,可仍能看出它們歡欣雀躍的樣子,不停地用鼻子相互聞著嗅著,就那樣親近了一會兒,母狼看了看還站在那兒的太爺爺他們,然後才帶著兩個崽子走了,它是幾步一回頭地消失在林子裡的。當時太爺爺看著它們的情景,內心滿是快感,但他並沒把這事掛在心上,可那以後,無論他和抗聯隊伍到哪兒宿營,母狼都會帶著崽子跟到附近,戰士們起初還趕它們,太爺爺就阻攔,等都知道了他救狼崽兒的故事,均不禁稱奇,也就隨了它們。

  楊靖宇也很感歎,但他也提醒太爺爺,不要過於相信它們,本性已決定了它們絕非善類,太爺爺卻不以為然:「它們是好狼,俺能感覺到!」楊靖宇也只好笑一笑。其實,清晨或者黃昏,每當太爺爺遙遙看到一大二小三隻狼的身影,他心中泛起的不只是莫名的興奮和感動,還有無盡的惆悵,他還給那只母狼起了個名字,叫「他娘」,他覺得「他娘」很像自己的娘,就那樣用無私的母愛呵護著自己的孩子。當然,更多的時候,他覺得「他娘」更像是翠花,狼夫妻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公狼為什麼要拋棄母狼呢?

  他是不是也拋棄了翠花呢?

  §六

  翠花肚子裡的孩子順利生產了嗎?也該兩個半月大了吧?是男孩還是女孩呢?如果說太爺爺心裡已不掛念翠花了,那肯定有假,憑他的為人,即使潘大姑娘出現,能搶去他對翠花的喜愛,他心裡畢竟也還會有一份責任的。在和抗聯隊伍一起離開宿營地,進入吉林境內之初,他就動了去看翠花的念頭,翠花的安身之處就在吉林的核桃溝,應該很近了,可他面對抗聯戰士,面對楊靖宇,卻終難以成行。

  太爺爺他們還沒加入抗聯,雖與抗聯戰士同吃同住,一同打鬼子,但他們還是客人或朋友,他們隨時想離開也不會有人攔著,而太爺爺個人有什麼私事兒,不打招呼離開隊伍一趟,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可他是個重情義的人,楊靖宇對待他和弟兄們又很熱情,就那麼擅自離開太說不過去了。何況那一走最少也要兩天時間,敵我對抗的情況又複雜,瞬息萬變,所以太爺爺就合計,至少要跟楊靖宇打個招呼,然後他就去看望翠花,可他這個招呼卻很不好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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