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最後一顆子彈留給我 | 上頁 下頁
一九四


  我就那麼流著眼淚走。

  他們在後面默默的敬禮。

  默默的,看著我一步步走遠。

  永遠的要離開他們。

  我不知道他們哭沒有。

  我是哭了。

  眼淚在默默的流淌。

  我的那個叔叔默默的看著我,他也當過兵,是老偵察兵。他知道這種感情——所以,他對我輕輕的說:

  「你要跟他們告別一下。」

  這個叔叔是從小抱著我長大的,我很聽他的話。

  我就立正,背著我一背囊的青春利落的向後轉。

  我看見了幾百個弟兄在樓上樓下院子裡面等等各個角落向我——一個即將離開他們的小兵弟兄敬禮。

  我的眼淚還在流,我的視線模糊了,所以我不知道他們有沒有哭的。

  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

  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

  我緩緩舉起我的右手。

  很慢很慢。

  ——因為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一個軍禮。

  我久久的敬禮。

  流著眼淚敬禮。

  流著眼淚和我的青春告別。

  沒有語言,沒有別的任何什麼。

  我和我的弟兄們,只有一個軍禮。

  而對於我,這是最後一個軍禮。

  當我的淚水漸漸流淌的差不多的時候,我看見了何大隊。

  他站在訓練場的門口,我知道他是趕到門口的。

  他舉手向我——一個離去的小兵敬禮。

  我看不清他的大黑臉,我真的看不清。

  一個是遠,一個是我的淚水又出來了。

  我的手還在舉著。

  我抽泣著,在嘴裡緩緩的吐出兩個字:

  「爸爸……」

  聲音很輕,只有我自己可以聽見。

  聲音很輕,卻永遠留在我的記憶中。

  我和我的青春,我的狗頭大隊,我的軍旅生涯。

  敬禮告別。

  我的最後一個軍禮。

  時間很長,我都記不得有多長。

  然後,我緩緩把右手放下,咬牙轉身離開他們,卸下背囊——我在他們的注視下卸下我的大背囊,那是我在外形上最後的一點陸軍特種兵的痕跡——我不知道現在的野戰部隊有多少裝備大背囊的,我們當時只有特種部隊有——我把它放在了車的後備箱。

  然後,我不敢看他們,就上車了。

  我知道,他們的手都沒有放下。

  車開了。

  緩緩的開過我們的狗頭大隊的院子。

  我看見了所有的一切——訓練場,角落的榮譽室,民航飛機殼子,狗班的狗房,車輛維修所,加油站,車庫,遠處的直升機中隊的大門——所有的一切。

  我就那麼流著眼淚看著。

  看著我和它們越來越遠。

  就到了大門口。

  我下車把門條交給警通中隊的糾察班長。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

  我上車離開。

  然後我聽見他在後面一聲高喊:「全體——敬禮!」

  刷——我知道,他們是持槍禮。

  他們班長是舉手禮。

  我一下子哭出聲了。

  哇哇大哭,真的是哇哇大哭。

  我知道,我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的狗頭大隊。

  車在盤山公路上走著。

  奔馳是舒服,我真的不是很習慣。

  我哭累了,擦擦眼淚。

  那個叔叔就問我:「現在上高速嗎?」

  我擦擦眼淚,按下車窗的自動開關——我探過一次家,知道這個東西怎麼使,開始是真的不知道——風就一下子吹進來。

  我就說:「去趟城裡,我去軍區總院一趟。」

  小菲昨天給我打過電話,她有東西要給我。

  我也要和她告別。

  我知道,我和她永遠不會再見面了。

  因為,一見她,我就會想起來小影。

  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對你的感激,丫頭。

  為什麼你要對我這樣寬容?

  是的,我知道你愛我。

  但是,連我這個一向沒有掩飾的人都覺得不該寫出來的事情,你卻堅持要我寫——你說你希望讓人們看到一個完整的小莊,不要管別人說什麼,因為,在這個故事裡面你也成為人物之一,你希望自己也是完整的。

  你知道這對你意味著什麼嗎?丫頭?

  為什麼呢?為什麼你一定堅持要我寫呢?

  我不寫就不能再見你?

  我不寫就不能再和你打電話?

  我不寫就不是你心中的小莊?是個沒有用處的精神陽痿的男人?

  ——其實,我到現在才知道,女孩一旦堅強起來,比誰都堅強。

  真的是這樣。

  好的,我答應你,我寫——不管別人說什麼。

  因為,這是我和你的故事。

  即便是不被人理解,即便是招來非議,我想你的願望就是給大家展示一個真實的完整的小莊——也是給大家展示一個真實的完整的你。

  不管小人們說什麼,你都希望自己是真實的完整的。

  其實,你也真的是好不容易。

  因為,你愛上的是我這麼個人。

  我對你不好,對不起。

  呵呵,不說這種虛偽的話了。

  我還是繼續我的小說吧。

  車在接近天黑的街道上穿行,車流漸漸多起來了。我不說話,就那麼開著車,沒有放音樂。你坐在後面,哭累了也哭夠了,就不哭了,只是抱著自己的肩膀無聲的抽泣——我在後視鏡無意中看到的,然後就不敢看了。

  我不知道應該怎麼收場,這個局面是我從來沒有遇到過的——這叫什麼事兒啊?自己怎麼能這樣作呢?

  我真的很後悔,但是不知道該怎麼跟你說。

  乾脆就不說了,因為我知道以後也不會再見你了。

  ——換了誰,還敢見我呢?

  我開車漸漸拐上去你家小區的環線。

  「你……你就這麼把我送回去啊?」

  你小心的怯生生的問。

  我不敢在後視鏡看你:「你的意思呢?我跟你回家負荊請罪?——你是真的想把事情鬧大嗎?」

  我的口氣是比較強硬的,說實話我知道這個在法律上不算什麼事情——你老子老媽也不能奈何我什麼,你老子又不是何大隊,能把我怎麼樣啊?但是麻煩歸麻煩,我的強硬就是提醒你不要頭腦發熱非把事情鬧大——其實對我還真的蛋子影響沒有,我是過分了但是沒有犯法啊?你呢?這種事情鬧出來對你有什麼好處嗎?

  你不敢說話了。

  我就繼續開車。

  快接近你家小區的大門了,你說話了:「我不敢這麼回去……我這個樣子怎麼跟我媽媽說啊?」

  你又開始抽泣。

  我心裡就開始疼,也是內疚。

  我把車停在路邊:「你說怎麼辦?」

  「你能帶我去買幾件衣服嗎?我身上有錢,我媽媽知道我喜歡買衣服……她不會懷疑的……」你忍住眼淚,「好嗎?我求你了,小莊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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