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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〇


  §北京 2000年2月9日

  夜幕剛把病房的窗戶完全罩住,梅怡就從昏睡中醒了過來。這回她不像往常,每次都似醒非醒。這回她出奇地清醒,看上去就像所有纏繞她的病痛都在一場昏睡中消退了,只剩下她自己又齊齊整整地從某個不知名的地方折了回來。

  「我看見維英了。」她對一直守候在身旁的何達說。吐字很清晰,聲音很低。

  「在哪兒?」何達讓她說得心頭一驚。

  「他飛得太高,我攆不上他。喊他,他也不回頭。」她又說。

  「你知道他是開直升機的。」何達隨口應道。

  「那他也該認識自己的媽呀!」她眼神幽幽的,聲音也幽幽的,「他不理我,只顧自己往前飛,越飛越遠。我喊他,維英,維英,他就是不理我。然後,天上打了個炸雷,他就不見了……

  你說,這孩子,不會,出什麼事兒吧?」

  「當然,他……一向很機靈。」何達覺得從沒哪次說話像今天這麼困難。

  這時有人敲門;

  梅怡和丈夫對視了一眼,從目光中他們都知道對方猜出來人是誰了。

  何達起身把門打開,不錯,是夢輝。她手中捧著一束花,讓何達奇怪的是,不是鮮花。是一束已經枯了很久但顏色依然鮮豔的幹花。

  夢輝站在門邊猶豫著,不知該不該走進來。

  梅怡動了動嘴,吃力地吐出一個宇:「來……」

  夢輝突然撲到床邊,泣不成聲地,「老師,我來看您……·您瞧,這是您在我回國後,首次個人演唱會時,讓人送給我的……花。」

  梅怡一震:「花?那都多久的事兒了?」

  「十五年。」

  「你怎麼可能還留著它?」

  夢輝揚起臉來,「我讓人,做了脫水處理。十五年了,我搬了七回家,到哪兒都……」

  梅怡猛地把夢輝攬在胸前。她轉向何達,非常輕地說道:「你,讓我跟她,單獨呆會兒。」

  何達默然退了出去。他從背後帶上門,剛想掏出煙來抽,看到「嚴禁吸煙」的牌子,又把煙收了起來,呆呆地站在走廊盡頭。

  走廊很長,長得如同是一段歲月。

  他已經想不起夢輝是從哪一刻起走進他的隱秘世界的。他只記得她剛剛成為梅怡的學生時,還是個十足的小女孩,一日一個梅老師、何叔叔地叫著。忽然有一天,她不再叫他何叔叔了,他才發現她已經蹦了一個大姑娘。直到這時,他還沒覺得有什麼。也許是從這以後,也許是還要靠後一些時日,他覺得她的目光裡多了點兒什麼。多的那點是什麼?他說不清,但能感到一種異樣。這異樣的目光每次相撞,都會使他被擊一下,然後默默地回想好久。他意識到這很危險,但也使他心底深處向上翻湧起一股莫名其妙的衝力,這衝力推著他,拽著他,使他一直朝那個讓他恐懼也讓他興奮的方向滑過去……

  終於在一個梅怡去外地出差的夜晚,他們越線了。他和她。只記得那是個下雪的日子,那年北京下的第一場雪。她彈完鋼琴後,他沒有讓她冒雪離開。後來,梅怡回來了,事情已經過去了好些天,她還是感覺到曾經發生了什麼。但她什麼都沒說。她只是淡淡地告訴夢輝;「你的課上完了。」夢輝也什麼都沒說,收拾好課本和譜子就離開了老師家。從此再沒有露面,直到1985年她從布達佩斯國際聲樂比賽中獲獎歸來。在國內舉行個人演唱會時,她給梅怡寄來一張票,梅怡沒有去。夢輝站在台口失望地看著觀眾散盡時,一個收門票的姑娘走過來,遞給夢輝一束鮮花,「是一位中年婦女讓我轉交給你的,我看她在門外站了很久。」夢輝用花捂住臉,淚水簌簌地滾落下來。「夢輝,你這是怎麼了?剛才人家送了好幾個大花籃,你都不帶哭的,現在一束花倒讓你傷心起來了。」一個與她一塊從布達佩斯拿獎回來的女同學朝她打趣。她破涕為笑。但她不知道,整個演出過程中,另外還有一雙眼睛在一直注視著她,直到月壇劇場的場燈一一熄滅,那人才最後一個離開。那是一個夏夜。

  門在何達身後悄悄打開了,夢輝走了出來。

  「梅怡老師讓您進去。」

  何達點點頭。從夢輝身邊走過時,沒有看她。

  梅怡雙目緊閉倚在床頭,看上去衰竭到了極點。何達不禁鼻子一酸,使了好大勁才忍住沒讓眼淚滾出來。他走到床前的椅子上坐下,兩手緊緊摸住梅怡的枯手。

  梅怡吃力地睜開眼睛,「真想,英兒和雄兒,可我一個都見不到。」

  淚水從她枯稿的臉上潛然而下。

  何達一邊在心裡對自己說「你不能哭,你他媽無論如何不能哭」,一邊用毛巾為妻子揩去淚水。

  「他們都來過電話,也很想你。等仗一打完,就馬上回來。」

  「我伯等不到那時候了。你讓他們兄弟倆,常到八寶山來看看我,就……行了。」

  「你怎麼會這麼想?等你好了,他們也就回來了。」

  「我好了?我還會好嗎?你到這時候還騙我?」

  騙她?何達覺得腦袋轟地一下脹大了。

  「怡,對不起,真的……我一直想對你這麼說,可我……」

  梅怡的眼睛睜大起來,「我也一直在等你說這句話,等了將近二十年,我知道只要你說出來,我不會不原諒,可你一直不說……」

  「對不起……」

  「現在你總算說了,」梅怡的聲音裡無限哀怨,「我也該走了。」

  「別這麼說。」他更緊地攥住她的手,好像這樣她就不會離開了似的。

  她苦笑著搖搖頭,「誰也擋不住死。」

  「我不想聽你老是說這個宇。」

  「好吧,那我就說活。你得答應我好好活下去,跟夢輝在一起活。」

  「這不可能。」

  「別欺騙你自己。也別欺騙我。我知道這些年你沒忘了她。這是緣分。咱們,還有夢輝,全都是緣分。

  誰都別抱怨,誰也不欠誰。

  該活的就痛痛快快地活下去,要死的就痛痛快快地死……」

  「你又說!」

  「不,我不說了,我累了,你過來點兒,讓我靠著你歇會兒,就幾分鐘……」

  幾分鐘後,她離開了。

  ◎第八章

  §梵蒂岡 20O0年2月10日

  經過了漫長等待的一夜,西斯廷教堂的煙囪還是沒能冒出白煙,連黑煙也沒冒出來。

  聖.彼得廣場上仍然人潮洶湧,萬頭攢動。

  第四輪選舉在紅衣主教們用過早餐後就開始了。進展緩慢的原因是由於lll位紅衣主教在投票前,每個人都要對天主起誓。大部分時間都被這一「必要的形式」占去了,真正用於投票的時間倒並不多。

  一半的紅衣主教都已投完票後,國務大臣馬裡奧。

  岡薩雷斯對「他們」推舉的候選人,是否已經拿到那關鍵性的一票,還是沒有把握。他只好去找他所熟悉的孟加拉達卡教區和布隆迪基倫巴教區的兩位紅衣主教說項。那兩人卻都沒給他面子,明確表示希望看到一位發展中國家的「王子」接任教皇,以便能引起西方天主教國家對第三世界的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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