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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對了,還有件事。」

  將軍收住腳步,依然背對著女人。

  「你能不能跟醫院說一下,給梅治老師換間病房?」

  「為什麼要換?」

  「1240,不吉利。」

  將軍想了想,沒給她回答。皮鞋聲重又在走廊裡響起,細心的人能聽出來,是兩種皮鞋的聲音,一個聲音沉緩,一個聲音急促。

  「見到葉夢輝了吧?她剛走。」

  才進門,妻子就問何達,聽來像若無其事。

  「晤,見到了,在走廊裡,簡單說了兩句。」

  「她還那麼年輕,跟她剛向我學習那會兒比沒多大變化。」她是中央音樂學院聲樂系的教授,夢輝是她最得意的學生。

  「是你覺得自己老了,才總看著別人年輕,其實小時也比那會兒顯老了不少,眼角上魚尾紋都出來了。」

  何達分明是想安慰妻子。

  「你看得仔細,我倒沒發現。她好像還是沒結婚。」

  「現在的年輕人,都不知道是怎麼想的。像咱們維英,不也還沒結婚?」

  妻子知道他想扭轉話題,但這個話題畢竟也是她眼下最關心的,便順口問道:「維英怎麼樣了?他們真的要上去麼?」

  即便是在30l,這座全軍的總醫院裡,何達還是不想談論軍事機密。哪怕是談論有關他們兒子的軍事機密。從暫調到總部以後,除了開會,每天的大部分時間他都呆在作戰部的值班大廳裡,眼看著標示印軍行動的藍色箭頭漸漸覆蓋任克什米爾全境,他的心情也跟著沉重起來。不光是為巴基斯坦,也為中國,為她好久未經戰陣的軍隊。這裡面有他的兒子,從軍校生一直到成為中校軍官,只從沙盤和電影、電視中去瞭解戰爭的兒子。等那片藍色完全覆蓋克什米爾之後,兒子,你就會知道戰爭的滋味了。他對著那塊巨大的顯示印巴戰場變化的屏幕,在心裡默默地對兒子說。

  「不一定,他不在一線部隊。」

  他在騙她。他知道有時候人們需要善意的欺騙。

  「可我夢見他上去了,仗打得很凶……」

  「你沒聽說,夢總是相反的?」

  「我老夢見我和他在一個挺奇怪的地方見面,不止一次地做這個夢。」

  「夢終歸是夢,不是現實,你別胡思亂想。」

  「可你說為什麼我一直沒在那個地方夢見你和維雄?」

  「人身體一弱,就會做怪夢。等你好起來,這些夢就都沒了。」

  「我還會好起來嗎?」她傷感地播搖頭。

  他本來想對她說你會好起來的,可對一個什麼都明白的人說這話,簡直就是虛偽。他只好什麼都不說。

  「何達,我已經出來進去這是第四次了,我想這回我可能再出不去了……我一直想跟你說件事,其實我想你知道我要說什麼,你……」

  「你什麼都別說!」何達突然用一聲怒喝制止了妻子,隨即,他又壓低聲音輕輕地說道:

  「什麼都別說,真的,什麼都不用說。」

  他坐到梅怡的床邊,俯下身去,溫柔地但卻是緊緊地握住了妻子那雙瘦骨磷晌的手。

  ◎第十三章

  §吉爾吉特 2000年1月18日

  到今天早晨,巴基斯坦入在「自由克什米爾」的抵抗終於垮了。這一天的晚些時候,拉奧中校在他的「G十3一G十4戰鬥報告」中這樣寫道。從昨晚上拿下欣果斯之後,直到今日淩晨攻克吉爾吉特,拉奧和他的營隊就再沒有遇到巴軍像樣的抵抗。以至於使拉奧感到後來與他對陣的好像是另外一種巴基斯坦人,與頭兩天那些拼死血戰的士兵截然不同的巴基斯坦人。風聲鶴唬。望風披靡。大批的投降場面開始出現。僅在吉爾吉特城內,向拉奧中校投降的巴基斯坦軍人中,就有包括一名準將在內的54名軍官,l07名準尉和3413名士兵,這個數字幾乎相當於拉奧中校19O營兵力的兩倍!當拉奧中校有生以來第—次接受一位軍銜比他高得多的準將向他敬禮時,他在心裡對自己說,巴基斯坦人看來真的是完蛋了。

  不過他很快發現自己的結論下得有些為時過早。

  在吉爾吉特城的西區,他看見他的手下以五架卡一50輪番向一座房頂上帶平臺和小屋的院落發起猛烈的火箭襲擊,然後又從這座被炸塌的房屋裡拽出一個滿臉是血、一條腿被炸成三截、渾身的骨頭都快被震酥了的中年漢子。一看就知道這是一個當地的穆斯林民兵。這一帶民風膘悍,和那些從拉合爾或是海得拉巴平原地帶征來的巴基斯坦士兵不同,這裡的人是典型的山民性格。

  他的手下告訴他,就是這個已經快死的傢伙,剛才一個人幹掉了一個班的廓爾喀營士兵!他禁不住多瞧了那傢伙兩眼,實在想像不出他是怎麼幹的。要是巴基斯坦人全都這樣,那就太可怕了。謝天謝地,幸虧不是。他對審問一個已經完全喪失戰鬥力的當地土著沒什麼興趣,便回到他的「雌鹿」那裡去喝茶。但不是他在前天的戰鬥報告中樂觀地提到的巴基斯坦人的奶茶——從進入欣果斯的時候起,他就知道他不可能喝到這種茶了,巴基斯坦人,不,主要是「自由克什米爾」的那些穆斯林,在他們節節退守時,仍然沒有忘了向每一口水井投下糞便或農藥。這樣一來,他和他的士兵們只好限量飲用靠直升飛機取來的印度河水。這使那些開始拉肚子的士兵們,把滿腔怨氣都發洩在了剛剛被他們抓獲的那個穆斯林身上。他們審他,他不開曰。他們打他,他還是不開口。後來他們割下他的舌頭,他就更不開口了。直到他們用一把廓爾喀彎刀把他剩下的那半條命從脖子上砍下來。

  在新德裡時,拉奧對一切殘忍的東西包括酷刑都十分反感,但現在,聞著空氣中彌漫著的那個穆斯林身上的血腥味,他似乎又覺得這是戰爭理所當然的一部分。戰爭就是把人類天性中魔鬼的那一部分釋放出來,殺和被殺的都是魔鬼,只不過雙方不時存變換角色罷了。

  眼下這個命題已不是他迫切關注的所在。對他來說,巨大的勝利到來時,巨大的擔心也就開始了。攻克吉爾吉待,連接中國和巴基斯坦的著名的二號公路,其實已摸在印度人手中。他可以隨時掐斷這條給巴基斯坦人提供營養的臍帶。這也是他在印度國防部大樓裡親自參與制定的克什米爾作戰計劃中,想要實現的目標之一。現在,他離這個目標只差一步之遙。勝利近在腿尺了,他卻變得猶豫起來。是印度人性格中的另一半開始顯現了嗎?——《八十奧義書》關於一切都處在對立和矛盾中的思想,使印度人從此再沒能跳出搖擺不定患得患失的性格——他問自己。不,他不這樣認為。

  他發現只有離那條至關重要的公路如此之近時,你才會對來自中國的威脅究竟有多大,獲得一種切人肌膚的認識。這種認識是在新德裡那種自我驕縱的狂妄氣氛中不可能體會到的。

  他現在越來越明白,打垮巴基斯坦人,統一克什米爾全境,並不是這場戰爭的結束,恰恰相反,僅僅才是開始。當你夢寐以求想擊倒的那個敵人終於倒在你腳下時,你體會到的卻不是勝利的喜悅,因為你發現一個真正的對手正站在你剛剛搭好的凱旋門前,他極有可能使你的勝利變得毫無意義,一錢不值。

  拉奧中校背倚著「雌鹿」,望著他的那些剛剛打過勝仗便開始變得為所欲為的官兵們,幽邃的瞳孔裡佈滿疲倦的血絲和深深的憂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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