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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七


  湖藍搶先指住了他:"別開口,上車,我現在不想多話。"

  卅四笑著攤攤手,他倒真沒開口,上車。

  湖藍坐在車後座、卅四的旁邊,他將頭轉開看了看前方,他盡可能不去看身邊的卅四。

  車隊駛出陳亭,公路兩邊一片荒涼。

  湖藍冰冷地看著外邊,偶爾會掃一眼旁邊的卅四。卅四安靜得出奇。"怎麼不說話了?"卅四的沉默對湖藍來說成了奇怪的事情。

  "你的下床氣發完了?"他笑嘻嘻地轉過頭來,那一臉詭笑立刻讓湖藍後悔惹他說話。

  "你還是閉嘴吧。"

  "孩子呵,天下的嘴不會因為你說了這兩字就閉上,如其任性不如學會理解。"

  湖藍悻悻地:"天下人的嘴又幹你什麼屁事了,共黨就愛扯虎皮做大旗。"

  "是啊,天下人的嘴又幹你什麼屁事呢?何必拋頭顱灑熱血地耗這一生,幫著劫謀做讓天下人閉嘴的無盡事業。"

  湖藍用手杖在椅背上重重敲了一下,驚得前座的司機一震,車頭一歪,車輪在路面上磨出尖厲的聲音。

  卅四笑著做出停戰的姿勢:"好吧,我們現在可在一條船上……哦,一輛車上。湖藍同志,這就快到鬼子關卡了,跟三不管不一樣,這可是日偽軍把關。咱們怎麼過呢?"

  "誰和你是同志呢?"

  "反正我的命已經交給你了,把我送到我該去的地方,孩子。"

  湖藍冷淡地看他一眼,讓他看車座下蓋著的一支湯姆遜衝鋒槍。卅四眼裡露出的驚詫之色讓他多少有些滿意。

  一小隊巡路的日偽軍從車窗外掠過。

  卅四看著湖藍,湖藍欠起了半截身子,一隻腳踏著那支湯姆遜衝鋒槍,他嘴角浮出一絲冷笑,看了看卅四,完全是一副要大殺一氣的架勢。

  遠處已經看見路卡的影子。

  一小隊日軍和一群偽軍把守著。

  湖藍的車隊停在關卡外邊。幾乎沒有什麼像樣的檢查,首車的軍統下車和搜查的偽軍官長耳語,對方的神情立刻變得畢恭畢敬,那名長官向湖藍的車走過來時簡直是有點卑屈了。

  "辛苦。"

  "彼此。"

  湖藍伸手到衣服裡,似乎掏槍,但掏出來的只是證件。他把證件遞給那名偽軍,對方根本沒看,而是去交給在這關卡上監督的日軍。

  車隊駛過關卡,居然連關卡上的日軍也在向車隊敬禮。

  卅四驚訝且佩服地看著湖藍,但湖藍只是面無表情地將那支從沒打算要用過的湯姆遜踢回了原處。

  卅四從車窗裡探頭,看了看已經遠去的關卡,他回頭對湖藍伸出一隻大拇指。

  湖藍正在把證件揣回內袋,嘴角帶了點微笑,從他來說對抗的不是日偽軍而是卅四,這是他與卅四相見以來贏的少有一陣。

  "我能看看那個威力巨大,讓日偽軍口服心服的玩意嗎?"卅四說。

  "不能。"

  "總得知道你現在開始叫什麼,總不能在淪陷區還叫你湖藍。"

  "你不是一直叫我孩子嗎?"

  "你同意啦?"

  "頡無憂。"湖藍十分惱火地回答,老傢伙說話幾乎是步步圈套。

  "你的新名字真怪。"

  "是新身份。剛拿出來的也不是了不得的東西,鬼子派的良民證罷了。不過良民也分三六九等,頡無憂是上上等,和鬼子通力合作的漢奸商人,資本雄厚,手眼通天,愛國人士的眼中釘,光我們軍統就刺殺他兩次了,只是每次都是功敗垂成。"

  卅四接湖藍的話尾巴:"每次也都讓這怪名字在日本人眼裡身價倍增。其實頡無憂就是軍統扶出來的,不過是你的分身。現在你出現在淪陷區,那位在生意場上挨駡挨殺的頡無憂自然就要找個地方貓起來了。"

  湖藍並不喜歡被卅四說得太明白:"其實他是昨晚就到了我們出發的地方,什麼時候叫他現身再現身,這套花哨你自然也是明白不過。"

  "以劫謀為父所以姓頡,可是無憂何解?"

  "你用不著知道。"

  "姓什麼不好偏要姓頡,對咱們這些見不得光的人也太明目張膽了吧?"

  "你根本不瞭解我們的實力。我要出行,根本不需要共黨那套偷雞摸狗的把戲。知道又怎麼樣?你看不出所謂皇協軍裡有多少我們的人?鬼子的特工敢拿我開刀?後果他們早就知道,我在這裡流一滴血,十個他們的人要準備好橫屍街頭。"湖藍看了看卅四,卅四是一副聽神話的表情,"你可以不信。"

  "我信。劫謀在擴張實力的時候是個奇才,他的地下王國已經擴張了十多年。"

  "地下就地下。地面上鬼子佔先,地面下我們為王。"

  卅四在沉默,那種沉默對他來說是難得的嚴肅和憂鬱。

  湖藍用一種勝者的口吻道:"我來告訴你小鬼子是什麼,就是小鬼子,膽小鬼他孫子,就這個說法。剛占了上海時他們以為坐大,我們給他來了幾個黑色星期五,一周血祭什麼的,立刻老實了。從此他們要有什麼大動作先得彙報我們恩准,就這點本事。"

  卅四仍然是那種表情:"那只是特工,沒人玩得過劫謀十幾年打下的根基。而且他們是不是真會這麼老實?"

  "他們害怕強橫。怪只怪這個國家掌在一幫窩囊廢手裡,如果換作劫先生,早就讓他們知道什麼是真正的強橫。如果所有人都像我這樣做事,那幫小鬼子……男的只好來這邊賣魚,女的只好來這邊賣肉。"湖藍天真地憤慨著。

  卅四在歎氣:"孩子,你真是太像劫謀。你們都認為人這輩子最要緊就是實力。"

  "當然就是實力。"湖藍看著車窗外漸漸落黑的景色,天真,但是隱藏的狠辣遠遠超過他這個年齡應有的。

  38

  門上的鈕鎖開始轉動。

  零從牆腳轉過了身子,遮住自己一整天的工作成果,他刨出了人頭大的一個坑。

  進來的先是幾名日軍,然後是早晨來過那位實為軍統的偽保長。

  "過來幾個埋屍體!你!你!你!"保長沒點阿手和那名軍統,甚至連看也沒看他們。

  包括朝勒門在內,從昨晚至今死去的人被拴上繩子拖了出去。

  保長和日軍出門時,那名中統霍然站了起來喊:"我是……"阿手猛然將他壓倒,一隻手掐住他的脖子,一隻手掩住了他的嘴,將他要說的話全掐在咽喉裡。阿手聽著自己的手指下發出骨節的碎裂聲,瞪著手下那張痛苦的臉。但是一個久經訓練的特工並不是那麼好死的,中統抬膝撞上了阿手的襠間,他咬阿手的手,同時用雙手掐住阿手的咽喉。沉默的僵持,短暫而漫長。零撲倒在他們身邊,一聲鈍刀子入肉的悶響,零將那塊鐵片捅進了中統的肋下,全力地上挑。中統痛苦地掙扎,讓阿手幾乎壓他不住。零放開鐵片掩住那中統的嘴,讓阿手可以用兩隻手置他於死地,那人垂死的悸動終於歇止了。

  "阿良,你是我最好的手下。"阿手瞪著手下的眼睛漸漸黯淡。他回望,正好看見那保長在關上門。那保長在冷笑,關上的門遮住了那縷讓人膽寒的笑容。

  阿手終於開始試圖離開他的手下,那雙手仍然掐著他的脖子。零幫他扳開那雙手,竭力想把他從那具屍體上拖開,但阿手開始掙扎,他一團混亂,不想離開。

  "得了!別告訴我你沒殺過人!"

  "殺過很多,可沒殺過自己人。"

  "讓鬼子看來,我們天天都在殺自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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