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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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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曼琳說道:"我們江蘇的文思豆腐也不錯呀,豆腐切成絲,用香菇絲、雞絲、筍絲、火腿絲——" 虞歌也是從江蘇來的流亡學生,聽了她的話,打斷了她:"你們不要說了,說得我也想家了,怪難受的。" 三個人都不說話了,低著頭悶悶地吃。還沒吃完,刺耳的空襲警報響起來了。街上頓時混亂起來,人們都爭先恐後地往防空洞跑。老闆顧不得做生意了,手忙腳亂地收拾起挑子來。白曼琳在戰場上經歷過無數次飛機大炮的密集轟炸,對這樣的空襲並不怎麼緊張,她從容地把錢付給老闆,才跟著兩個同學向防空洞跑。 到了防空洞,裡面的人已經很多了,他們在離洞口不遠的地方,靠著洞壁坐下。沒多久,外面響起了爆炸聲,日本轟炸機在投彈了。坐在白曼琳身邊的一個白髮蒼蒼的老太婆突然對她說道:"菩薩保佑你,也保佑你家裡人。" 白曼琳沒理解她的意思,笑了一下:"謝謝你。" 老太婆殷切地望著她:"你不跟我說嗎?" 她明白了:"菩薩保佑你,保佑你全家都平安無事。" 老太婆滿意了,隨即歎了口氣說:"我老了,保不保佑我不要緊,我是擔心我的兒子,他是消防員,別人可以躲炸彈,他不能,現在正忙著救火呢。" 雷霆想起哥哥此刻恐怕正駕機在天上和日本飛機交戰,一顆心也怦怦直跳。老太婆見白曼琳肯聽她說話,又誇耀起兒子救火的戰績來,她的小孫子在一旁無聊,尖著嗓子模仿警報聲,倒也惟妙惟肖,尤其是那悠長的結尾,更是神韻實足。"警報"剛響完,外面突然"轟"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洞子也振動起來,頂上的灰直往下掉。婦女們驚叫起來,一些小孩也嚇得直哭,老太婆撚著手裡的佛珠,不停地念著:"菩薩保佑!菩薩保佑!" 20分鐘後,警報解除了。白曼琳走出防空洞,只見眼前一片狼藉,這條繁華熱鬧的街道像是遭到了一場浩劫,大火到處燃燒,數輛救火車噴射著一條條水龍,急切地滅著火。在一家燃著熊熊大火的綢緞鋪前,店老闆無力地蹲在地上,一雙眼睛直瞪瞪地盯著鋪子,臉色像死人一般的白。中國銀行的大樓也挨了一顆炸彈,一個炸死的女職員被抬了出來,放在一塊木板上,另外一個女職員本來一直站在門口,呆呆地看著,這時突然歇斯底里地哭了起來。 虞歌的臉也變白了,她家租住的房子就在這條街附近。"你們陪我回去看看好嗎?我家離這裡不遠,我怕出事。" 白曼琳和雷霆點了點頭,他們理解她的心情。虞歌的家在一條偏僻小街的街口上,遠遠地,她看到早上出門時還好好的兩層小樓已經垮了,只剩幾根木頭柱子和門樓還矗立著,不過也是搖搖欲墜。虞歌手裡的籃子掉到了地上,她渾然不覺,一言不發地沖了過去。出現在她眼前的是一幕殘酷的景象:炸壞的家具被壓在橫樑和紅磚下面,她母親最喜愛的珍珠飾品散開了,珍珠滾得到處都是,沾上灰塵失去了光澤,像一顆顆死魚的眼珠。最後,她在大立櫃下面發現了露出來的一隻腳,腳上穿著她替母親做的繡花緞鞋,還有流出來的血,她母親的血—— "媽!"她淒厲地叫著,一面瘋了似的扒磚,想把她母親從廢墟下救出來。緊跟著她的白曼琳和雷霆也上去幫忙,但他們很清楚她母親已經死了。一些鄰居也過來了,幫著搬開橫樑和家具,把虞太太的屍體抬了出來。虞歌看著母親那慘不忍睹的模樣,渾身哆嗦,連哭都哭不出來了。白曼琳扶著她,說道:"虞歌,你想哭就哭吧,不要憋著,會憋壞的。" 得到消息的虞先生匆匆趕回來了,虞歌看到父親,"哇"地哭出了聲,虞先生看著眼前這一切,也不禁流下了眼淚,父女倆抱頭痛哭。 在大家的熱心下,虞太太的屍體被送到了殯儀館。當殯儀館的人把屍體放進棺材,蓋上棺蓋的時候,父女倆又痛哭了一場。雷霆扶著虞先生,白曼琳扶著虞歌,兩人跟著不住地流淚。處理完善後工作,兩人一直陪著父女倆到了虞先生的朋友那裡,然後才告辭回家。 白曼琳回去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她住在法租界的同興裡,離法國領事館不遠的一座兩層小樓,這是葉寒楓生意上的朋友的空房子,借給他住的,她一家人來到武漢後,也跟著住到了這裡。快到家的時候,她看到父親站在門洞口,頂上那盞白熾燈打開了,燈光照在他臉上,照出了他焦灼萬分的表情。她趕快加緊腳步過去:"爸爸,我回來了。" 白敬文問道:"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雖說參加義賣活動是為抗日盡力,可也不能太晚了,讓大家為你擔心。" "虞歌的媽媽在中午空襲的時候被炸死了,她哭得很傷心,我不能不陪著她,所以耽擱了。"她撒嬌道,"爸爸,我們進去說好不好?我跑了一天,還沒吃飯哪,都要餓死了。" 她挽著父親的手臂進入客廳。這個客廳是中式的,沒有沙發,只有一些硬木的椅子,外表雖然好看,可是坐著並不舒服。葉寒楓不喜歡這種椅子,搬進來以後,另外買了些搖椅給家裡人坐。葉老太太抱著白麗雯坐在一把搖椅裡,一面慢慢地搖著,一面跟她講故事。姚紫芸坐在她身邊,手裡在織毛衣。見她進來,葉老太太說道:"你可回來了,吃過飯了嗎?" 她搖搖頭。白敬文舔犢情深,對她說:"你休息一會兒,我叫顧嫂把飯給你熱一熱。" "我去吧。"姚紫芸忙站起來,放下毛衣去找顧嫂。 外面響起了敲門聲,白曼琳過去開了門,只見門口站著一個人,身穿灰色軍服,佩著少校軍銜,面目英俊,神態瀟灑,不是白少琛又是誰。 "三哥!"她喜出望外,一下撲進他的懷裡,雙手摟著他的脖子,又笑又跳,高興得眼淚都出來了,"三哥,我好想你,一直都在擔心你。你的傷完全好了嗎?腿沒什麼問題吧?" "你想問我是不是瘸子嗎?"白少琛笑道,鬆開她,走了幾步正步,"你看,什麼問題也沒有。" 一家人都圍過來了。他見過了父親和姨媽,又把白麗雯從葉老太太懷裡抱過來,在她小臉上親了一下,笑道:"還記得三叔嗎?" 半年多沒見,白麗雯不記得他了,掙扎著要下地,他只得放下她。 "少琛,"葉老太太說道,"讓姨媽好好看看,你沒事了吧?" 白少琛笑道:"沒事。您瞧,我好好的,既沒缺胳臂也沒少腿。" 白曼琳笑嘻嘻地看著他,說道:"看起來確實沒事了,那位蘇小姐功勞不小。" "什麼蘇小姐?" "就是你在長沙醫院遇到的那位小姐呀。你別瞞我,大哥都告訴我了。怎麼樣,我是不是快要有三嫂了?" "哪來的什麼三嫂,那是我認的義妹,大哥沒跟你說嗎?" "怎麼?"白曼琳驚異地說道,"你還拿人家當妹妹啊?你一點都不知道她在想什麼嗎?她也怪,你人都走了,還什麼都沒跟你說嗎?" "沒有。"他想起了他上車時,她那張絕望的臉和婆娑的淚眼,心裡頗有些愧疚。他也不是不喜歡她,只是想到自己是個軍人,隨時都有戰死的可能,不想害了她的終身。而且他一向欽佩西漢赫赫有名的青年將軍霍去病,想跟霍將軍橫掃匈奴一樣驅逐日寇,報效國家,即使馬革裹屍也在所不惜,所以一直把霍去病的那句名言掛在嘴邊:匈奴未滅,無以家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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