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
一七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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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台海過去、現在、未來時 1 哲人如是說: 時間沒有腳腿,但它留下了足跡。 從化石、年輪、遺址、廢墟中,我們披閱了它的「過去」。 「過去」的故事擺滿了書架,有一個共通的名字叫作「歷史」。 歷史是一面深刻的鏡子,照出了萬物的更新、宇宙的興替。 隨著時間分分秒秒前行,1958年的「炮擊金門」也在一寸一分地遠去。四十載光陰雖短,但已使我們同那偉大的事件拉開了距離,能夠從多重的角度來審視它,從而在歷史的經緯圖中更精密地確定它的坐標。 近年,海峽兩岸回憶、評價金廈炮戰的文字愈來愈多,大概正應了「終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離此山外」。 我是炮戰的癡迷者之一。因為,文學只崇拜個性化的事物,而炮戰即為個性化戰爭之典範,它以不大合乎戰爭規律的方式淋漓盡致地表演了戰爭的規律,面孔與其它戰爭委實太不相同。還因為,文學喜歡反映與現實息息相關脈承緊密的事物,而當其它戰爭早已進了博物館的陳列室時,唯有那場炮戰的成因猶在,故它一點也不陳舊,仍是擺在我們案頭需要經常在其中查詢些什麼的備忘錄。 將近1500個日日夜夜,我好像一直手握著一架無形的可觀察時空的「放大鏡」,千百遍將那場炮戰再拉到眼前,認真而執著地研觀其生動鮮活的各個細部,以及它於廣闊背景下面同別樣事物的種種關聯,以及在並未中止的進程中曾經和仍在發生的作用。 海峽對岸也有同樣的癡迷者。前些年,一次在廈門召開的關於兩岸問題的學術會議上,臺灣的王教授特地跑到我的房間來「切磋」炮戰。我們互相恭維了「您是專家、權威,向您學習、討教」之後,便開始了客氣、禮貌的磨牙。爭執涉及史實,關乎評價,直至都口乾舌燥,互相不能扭轉對方的固執,從而都真切感受到了兩岸認識上的差異及達成共識的艱辛。最後,王教授又委婉地向我發難,他說研究中一直存在著若干困惑,目前尚無人給出完美的解析,希望沈先生明示、指教,云云。我笑:敝人見微識淺,怕不能令教授滿意。 王教授的問題看似簡單,實則尖銳,直通對炮戰歷史意義的歸納、總括。對此,我的謙遜絕對真誠,不敢將一孔之見強加於人。當然,我亦認為,當代人已經沒了當時人、當事人的種種局限,理應站在時代的制高點上,以更為冷靜、客觀的眼光和更為大度、公允的心態,來回首往事,去探尋真諦。其實,如果大家能夠拋開某種偏狹,應該坦承,那場戰爭中確有對雙方來說均屬積極的東西。這裡可借用盧梭的一句話:每一次重溫過去的歲月,聰慧理性的人們總會採擷到新鮮的價值。 * * * 問題一:炮戰於何時結束? 大凡戰鬥、戰役均有明確的開始、結束時,此乃戰爭常識。然而,「炮擊金門」屬例外,許多人說得清它的「生日」,卻道不明它的「忌辰」。遍覽海峽兩岸數十種著述,在炮戰結束的日期上,竟難有一致的定論。 臺灣的說法五花八門,有幾個版本傾向在炮戰45天處將其「腰斬」,劃上句號。因為10月6日這一天,彭德懷宣佈了「停火」,此乃共軍「損失慘重,打不下去,找藉口下臺階,掩蓋失敗」的遁辭。如此解釋界定,最能反襯臺灣的「勝利」。 大陸方面比較權威的意見,炮戰打了64天,於10月25日「功德圓滿」。這一天,毛澤東的《再告臺灣同胞書》發表,標誌著中共解決臺灣問題的政策重心已開始由「武談」向著「文談」偏移。 問題是,金廈海域並未就此「停火」,毛澤東、蔣介石作古了也沒停,「單打雙不打」 整整延續了20年。有人計算,如平均每次各打100發,20年裡累積,雙方各打炮彈30萬發。世界戰爭史上,誰見過此等槍炮「馬拉松」互射的奇景? 1979年1月1日,美國通知臺灣,結束外交關係,終止雙方的「共同防禦條約」。同日,全國人大常委會發表《告臺灣同胞書》,提出和平統一祖國的大政方針。同日,國防部長徐向前發表聲明:「臺灣是我國的一部分,臺灣人民是我們的骨肉兄弟。為了方便台、澎、金、馬的軍民同胞來往大陸省親會友,參觀訪問和在臺灣海峽航行、生產等活動,我已命令福建前線部隊,從今日起停止對大金門、小金門、大擔、二擔等島嶼的炮擊」。於是又有許多人以為,從此金廈海域煙消雲散,再聽不到槍炮聲,這一天,大概是「炮擊金門」的終止日了吧。 回答「非也」,事情仍然不能算作完結,因為,大陸方面的炮停了,金門方面的炮未停,隔三叉五地仍在打著玩呢。1984年6月27日,金門國民黨軍突然猛烈轟擊我角嶼島,0.24平方公里的土地上頃刻落彈150餘發,兩名戰士負傷,醫助程國財犧牲。臺灣方面的「一個巴掌也要拍響」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大陸方面表現了極大的克制與忍讓,既未還炮,也未抗議,甚至沒有發佈消息,用以德報怨的沉默,顯示了追求和平的誠意。角嶼島官兵強咽悲痛只做了一件事:在醫德醫術俱佳的程國財烈士罹難處,為他樹立了一塊永久的紀念碑。鄧穎超聞知此事,用手帕揩抹去眼角的淚痕,說:解放軍不還炮是對的,不能給不希望和平不願意統一的人任何藉口。 不知是出於良心的「內責」,還是迫於輿論的「外責」,金門倒是從此識了時務,「改邪歸正」,再沒有此類亂髮神經胡甩炮彈的昏事發生。 你說,戰爭的終止線究竟該劃在哪一天。 我不諱言,我是「64天說」的贊成者。因為以10月25日毛澤東《再告臺灣同胞書》為標誌,戰役從計劃擬訂、意圖實施到目標達成,此時已經很完滿地走完了全程。雖然這之後,炮擊仍在繼續,漫漫難覓終期,其間甚至也還有幾次翻江倒海的大打,但平心而論,那畢竟是另外一種形態意義上的作戰了。事情就是這樣,由於短促猛烈的炮戰與漫長有節的炮擊過渡、順延得非常自然、緊密,人們往往只看到它們之間的聯繫,而容易忽視它們之間的區別,即前者是完全意義上的戰役行為,後者僅是象徵意義上的戰術動作;前者是一個事件,後者是一個過程。不深入探查這一點,便很難解釋炮戰結束了、炮擊仍長時間延續的奇持現象。 辯證法則認為,任何現象不論直射還是折射,都是事物本質的反映。金廈海域的戰事亦當如此。毛澤東後來說過:我們同臺灣隔著海打一點炮,雙方都有這個需要。我們是在提醒國民黨,你我之間的事情還沒有了結呐?但我們單打雙不打,只打宣傳彈不打真炮彈,只打爛石頭不打死人,每逢過年過節還要打個招呼,給金門馬祖放幾天假,什麼彈都不打了,讓他放心休息,誰都體會得出來,這是好意,是希望有一個好辦法來解決雙方問題。蔣介石也經常丟幾顆炮彈過來,無非強調他仍是正統,還要反攻。我們歡迎他丟,就怕他不丟了。我們同臺灣如果一點點象徵性的動作都沒有,大家相安無事,各吃各飯,各睡各覺,那麼不用帝國主義來亂攪,自己早就兄弟分家變成兩個中國了。 炮戰結束,炮擊延續,不願再打而又不能不打,為了和平必須讓戰爭保留著一個長長的尾巴,象徵性動作的背後有著實在意義的驅動,戲劇化的現象包涵著積極而合理的內核。我們在時間上給歷史橫切一刀,區隔出金廈戰爭性質不盡相同的階段,會豁然發現,操縱決定著一切狀態狀況的,原來是那個雙方均掛在嘴邊經常重申不敢違逆堅持捍衛的「一個中國」原則。 為不同的原則而戰是戰爭的常用式。 為共同的原則而戰是戰爭的變化式。 五十——七十年代的金廈戰事又屬變化式中的特例。如此理解,方知其看似「怪誕」,然功莫大焉。 * * * 問題二:誰是贏家? 戰爭,或一方橫掃千里,攻城掠地,或一方斬獲無算,屈人之兵,總要決出個勝負雌雄來方才罷手。而1958年的金廈海域,雙方近幹門大炮亂吼、海陸空三棲混戰之後,態勢幾乎完全復原到戰前,大家無進無退,各守原先城廓,繼續執戈遙峙。表像上看,似乎是一場不分伯仲的無果之戰。 臺灣卻一直陶醉在自詡的「勝利」之中,因為「國軍英勇無故,致使共匪踏平金馬、血洗台澎的圖謀慘黯失敗」。另外,「在一百餘次大小炮戰中,共軍被擊毀野(高) 炮221門、炮位86處、炮兵掩體21座,油彈儲存所17座、各型車輛96部、兵營4座,我只損野(高)炮14門、油彈庫1處、碼頭棧埠2處;雙方海軍18次大戰,我敵損失為2:108(含擊沉共匪機帆船86條) ;雙方空軍10次大戰,我敵損失為2:32。共軍兵器悉由俄共供給,故臺灣兵乃打勝了『世界大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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