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軍事·軍旅 > 8.23炮擊金門 | 上頁 下頁
一七七


  「國際上,聯合國假如通過要我們去,有他蔣介石我們就不去。國際性的運動會也一樣,有他我們就不去。至於臺灣的什麼『總統』,還是他蔣介石好。他可以十年、二十年不去進行改革,繼續稿特務、反共,盡他去反。只要你臺灣這個葫蘆是掛在我的腰上,不掛在美國的腰上。」

  「蔣對美國有疑心,防一手。美國在臺灣的駐軍,蔣介石只同意美國派出團一級單位的兵力,不同意派師一級單位的兵力,我炮打金門開始後,蔣介石只同意美國增加海軍陸戰隊3000人,而且限制只能駐在台南。蔣介石依靠美,也防美反美,我們應該看到他的兩面性。歷史上不管中國外國,凡是不應該全盤否定的事情,要做恰當的估價。」

  「我前幾天說過,我們同蔣介石有一些共同點。這次蔣介石同杜勒斯吵了一頓,說明我們可以在一定意義上聯蔣抗美。我們暫不解放臺灣,可以使蔣介石放心同美國人鬧獨立性。我們不登陸金門,但又不答應美國人的所謂『停火』,這更可以使美蔣吵起架來。過去一個多月中我們的方針是打而不登,斷而不死。現在仍然是打而不登,斷而不死則可以更寬一些,以利於支持蔣介石抗美。」

  周恩來作為毛澤東的得力助手和首席軍師:理解毛的思想意圖一貫準確,並擅於在框架內補充發揮。他繼而發言,對毛澤東意見表示贊同,並提出:「斷」和「打」是相互關連的,目標一致,既然「斷」要放寬些,那麼是否考慮「打」也可放鬆。要助蔣抗美,索性做得大度開明一些,可能效果更好。

  周恩來的意見反過來又啟發了毛澤東,幾天來在腦海中徘徊的朦朧想法驟然變得清晰,一個大膽奇特閃現智慧堪稱絕唱的主意就這麼成熟誕生了,他接著周恩來的話尾說:你說得對,我們乾脆宣佈,只有單日打炮,雙日不打炮,而且單日只打碼頭、機場,不打島上工事、民房,打也是小打小鬧,甚至連小打也不一定打。從軍爭上看,這好像是在開玩笑,中外戰爭史上從來沒有這種打法嘛,但我們這是政治仗,政治仗就得這樣打。

  常委們你一言我一語議論熱烈,都說「單打雙不打」看似不合常識,仔細一想,還真就是這個主意好。我們的許多政治意圖政策宣示都包括在這個打法上面了,與我們解決臺灣問題的總方針是一致的,無弊有益,利在長遠,完全同意、擁護。會議臨近結束,劉少奇和鄧小平提出,實行這樣一項重大的政治、軍事行動模式,是否應發表一個聲明,正式宣佈雙日不打、單日打?

  毛澤東思索片刻,將手中最後一枝殘煙撳滅,說:恐怕有這個必要。

  關於聲明的名義、主旨、內容,毛澤東沒有具體再講。常委們也不再深議,他們知道,這通常表明,此篇文章,毛澤東將親自擔任撰稿人。

  不錯,毛澤東在接連發表了幾篇手筆之後,似仍感肺腑未盡,餘言多多,還想同老朋友再聊上一聊,希望老朋友對那古怪而似滑稽的軍事部署能夠認真咀嚼,從中讀懂他的一番苦心孤詣和衷腸心曲。

  * * *

  毛澤東和蔣介石的人生軌跡歷史上曾有過四次交叉:

  第一次,1924年!月2日,中國國民黨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在廣州開幕。39號席上,坐著湖南代表毛澤東,他端莊持重,剛剛過了「而立」之年。蔣介石也坐在會場裡,但他並非正式代表,只是列席會議,滿臉沮喪的表情,顯得心灰意冷。毛澤東作為章程審查委員會委員,在大會上發言,初向世人顯示他不俗的才能。蔣介石坐在列席位子上側耳恭聽;此時他決然沒有想到,同一個禮堂頂棚之下的這個湖南腔濃重的青年,竟是他畢生的政治對手。

  第二次,1926年1月4日,還是廣州,國民黨「二全」大會召開。這一回,蔣介石今非昔比,作為「東征英雄」,他不僅是代表,而且坐在主席臺上,向大會做軍事情況的報告,心氣熾盛地宣佈:「去年可以統一廣東,今年即不難統一中國!」毛澤東也做了《宣傳部兩年經過狀況》的報告。這是毛蔣首次站在同一個講壇上演講。當然,人們目光和注意力全聚焦在軍事新星蔣介石身上。喜氣洋洋虛榮滿足的蔣某人似乎也全然沒有預感到那個姓毛的書生會在中國的政治舞臺上有什麼了不得的前途。

  第三次,1926年5月15日,戒備森嚴的氛圍中,國民黨二屆二中全會在廣州召開。剛剛於「三·二〇」中山艦事件中打擊了共產黨的蔣介石高高坐在主席臺的正中,並取代汪精衛主持了大會,這意味著他已集黨、政、軍權于一身,成為國民黨的實際領袖了。而毛澤東則坐在下邊一個很不顯眼的角落,不被人們所注意。躊躇滿志的蔣忙不迭地同顯赫的政要們接耳笑談著,大概已淡忘了那位湖南青年的存在。

  第四次,1945年8月28日,毛澤東飛抵重慶與蔣介石舉行談判。闊別了整整二十載的毛、蔣再度握手,兩人強作歡顏,互用疑問的目光尋覓著對方的變化。他們又肩並肩地站好,接受鎂光照相機的拍照,絕對珍貴的歷史瞬間被永恆凝固。於是,我們從決定二十世紀中國命運兩位關鍵性人物唯一的合影相上看到,毛表情嚴肅,兩臂有些拘謹地下垂著,而蔣的兩手卻鬆弛地背在身後,嘴角抿出了自信的微笑。此刻的蔣,對和談了無誠心,正沉浸在「及至部署完成,三月可解決匪黨匪軍問題」的夢幻之中。他肯定很難相信,三年之後,正是身旁這位與他個頭幾乎一般高挑的中年人,把他趕到了海隅孤島。

  青年與中年的毛、蔣四次見面,記錄了國共曾經兩度合作的歷史。國共會否捐棄前嫌第三次合作?長期以來,既是各界評論的話題,也是人們殷殷的期望。老年的毛澤東對此從未下過結論。但,我們從五十年代他對老朋友說的那許多掏心話語,大致可以判斷,如果園共能夠再度攜手以促進國家統一,他是準備著第五次向老朋友伸出手去的。

  遺憾,兩位老朋友的直接交往,在重慶便打上了永久的休止符,他們最終也未能實現劃時代的第五次握手。然而,值得欣慰的是:毛澤東於五十年代所闡發的那些閃爍著睿智之光的思想,在八十年代被另外一位世紀老人繼承發展成一個叫作「一國兩制」的構想。雖然這構想在臺灣海峽兩岸尚未開花結果,但畢竟在深谷溝壑間鋪架起了可以你來我往的橋樑,而香港的回歸更使它由理念的藍圖轉化為看得見摸得著的物象。是否可說,在中國統一的征途上,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已經過去,地平線正隱隱萌動著希望的曙色?

  當年,毛澤東從重慶返回延安,在場家嶺的窯洞前,對美國記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女士說道:「蔣介石說民不能有二主,天不能有二日,我就不信,偏偏要再出個太陽給他看看!」

  歷經血火的打拼,毛澤東如願以償,在古老的國度升起了一輪新日。但是,原來那個過於熾烈火辣幾乎把神州烤灼成焦土的太陽卻並未隕落,它只是黯然失色地讓出了穹蒼的主要位置,躲在了天涯的一角。

  從同樣不能允許「天有二日」,到爭取那一個不曾濺落的殘陽與這一個冉冉升騰的旭日共處于湛藍藍的同一頂天空,毛澤東和他同事們的思維突破了傳統的窠臼,超越了五千年時空,跳躍到了一個嶄新的歷史峰巔。

  毛澤東戰勝蔣介石的原因成百上千,而其胸懷比對手寬廣、大度、兼收、包容,應該算一條。

  * * *

  10月26日,毛澤東晨起,洗漱,早膳畢來到書房,當日的《人民日報》已經擺在了案頭,《中華人民共和國國防部再告臺灣同胞書》標題通欄,赫然醒目。

  毛澤東將文章又讀一遍,面露微笑。他吩咐秘書,將梅蘭芳的唱片找來,欣賞一段。

  音樂響起,旋律優美,婉轉繞梁。毛澤東的手指在沙發扶手上輕輕敲擊著節拍,小聲跟著哼唱。他是個京戲迷,聽戲,是一種調節鬆弛腦筋的休息,也是寫了滿意的文章之後愉悅舒暢心情的表達方式。

  毛澤東一生筆耕不輟、著作等身,詩詞成就堪稱當代第一大家,連反對他的人都不能不為之嘆服。其實,他政論文章的輝煌毫不遜色於詩詞,1958年的幾篇「文告」便是其中的佳作代表。語言學家朱德熙先生曾發表《評國防部文告的風格》一文,認為:「一般政府文告的特點是態度嚴肅,語氣莊重。國防部幾個文告不僅做到了這一點,同時進一步吸取了散文中生動、活潑的筆調。一方面莊重嚴肅,氣勢磅礴,另一方面,娓娓而談,又讓聽話的人感到親切。」還有人把1958年這幾篇「文告」同司馬遷的《報任安書》、諸葛亮的《前出師表》、韓愈的《論佛骨表》、丘遲的《與陳伯之書》等並提,說「文告」無論思想文采,結構謀篇,在中國政論散文史上都具有「承繼傳統,昭啟來者」 的地位。如此比較是否妥恰容再議,但「文告」所闡發的新鮮觀念,以及用辛辣、無拘、恢諧來表達重大、嚴肅主題的筆法,確是可以傳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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