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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〇


  §九

  主要處理迪格瑞壕溝的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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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迪格瑞壕溝是兩座白堊丘陵間一道深深的切口,那兩座丘陵高聳青翠,白堊上覆蓋著一層薄薄的紅土和綠草,土壤幾乎不夠樹木生長。從遠方看起來,這道壕溝就像一道白粉筆線畫在綠色的絲絨板上。當地傳說這個切口是迪格瑞獨力在一晝夜間挖成的,他用的鏟子曾是一把劍,由韋蘭·史密斯從石牆鎮前往精靈仙境的旅途中,熔劍鑄造而成。也有人說這把劍原本是火焰之劍①,其他人則說是巴爾蒙克神劍②;但沒有人敢說自己知道迪格瑞究竟是誰,而這一切可能都只是胡說八道。總而言之,通往石牆鎮的路橫越迪格瑞壕溝,不論是步行前往或乘坐任一類型的車輛都要橫越壕溝,兩旁聳立的白堊就像厚厚的白牆,丘陵就像巨人床上的綠枕頭,在這些牆上方隆起。

  〔①譯注:Flamberge源自法文Flambayonet,意為“火焰”,是一種劍身如火焰般呈波浪形的剩劍。〕

  〔②譯注:德國民間史詩《尼布龍根之歌》(Nibelungenlied)中的英雄Siegfried所持的神劍。他以此劍擊敗大龍奪得寶物,使女中豪傑Brunhild成為Gunther王之妻。〕

  壕溝中央有個東西,就在通道旁,乍看之下只比一堆枯柴跟樹枝好不了多少。靠近一點查看才會認出那東西不完全出於自然,介於小棚屋和大型木帳篷之間,頂端有個洞,不時可見灰色的煙嫋嫋冒出。

  穿黑衣的男人已經盡可能密切偵察這堆柴枝兩天了,他從遠在高處的丘陵頂端往下查看,逮到機會時就靠近些。他確定這茅屋裡住著一個年邁的女人。她沒有同伴,也沒有明顯的活動,只靠攔下每一個獨行的旅人,和每一輛通過壕溝的交通工具來消磨度日。

  她似乎不構成害處,但幼穆斯可不是靠著相信外表,才成為家中唯一倖存的直系男性成員。而且他很確定,是這老太婆割斷了伯穆斯的喉嚨。

  復仇的責任是要求一命償一命;這些責任沒有指定取人性命的方法。那麼,根據性格,幼穆斯是天生的下毒高手。刀劍、毆打和設計陷阱在某種程度上已經很好了,但把一小瓶無臭無味的清澈液體混入食物裡,才是幼穆斯的專長。

  可惜老太婆似乎只吃自己收集捕捉的食物。他構思要在老太婆房門口放個熱氣騰騰的派,內餡是熟蘋果和致命的毒漿果,卻很快就打消了這不可行的盤算。他仔細思考從老太婆頭上的山丘滾下一大塊白堊圓石,砸在她的小房子上,卻沒把握靠那塊大石頭打中她。他真希望自己更像魔術師;他有某種確切定位的能力,這種能力不規則地出現在家族成員中。這些年來,他也或學或偷,會耍幾個小魔術,但當他需要召喚洪水、晚風或閃電時,眼前卻沒有一樣派得上用場。於是幼穆斯時時刻刻,晝夜不停地監視著他未來的受害人,就像看守著老鼠洞的貓。

  時間已過了午夜,月色昏暗不明,幼穆斯終於躡手躡腳走到樹枝搭成的小屋門口。他一手提著火爐的爐膛,另一手拿了本情詩集跟黑鳥巢,巢裡放了幾個樅木毬果。腰帶上掛著橡木棍,頂端用黃銅釘子裝飾。他在門口細聽,只聽見規律的呼吸聲,有時也傳來夢囈。他的眼睛習慣了黑暗,這房子映襯著壕溝的白堊地層,格外突顯。他悄悄走到房子的另一邊,仍看得到門口。

  首先,他撕下詩集的書頁,把每一首詩都揉成團或紙撚,沿著地平面,塞進小棚屋的樹枝牆縫間。在這些詩頁上,他都放了樅木毬果。接著,他打開爐膛,用刀從蓋子裡掏出一把上過蠟的亞麻布片,放進爐膛炙熱的炭火中。等布片都燒旺了,他再放到紙撚和樅木毬果上,在搖曳的黃色火苗上輕輕吹氣,直到柴堆也燃起來為止。他從鳥巢上拆了些幹樹枝,丟進那堆小火,火焰在夜裡發出爆裂的聲音,漸漸燒得愈來愈旺。牆上的幹樹枝緩緩冒出煙來,幼穆斯不得不忍住咳嗽。然後樹枝也著了火,幼穆斯露出了笑容。

  幼穆斯回到小屋門口,把木棍高高舉起。他的推論是:“若是巫婆跟著房子一塊兒燒死,我的任務也就完成了;不然就是她聞到煙味,醒來時驚慌不知所措,就會從房子裡跑出來,我正好一棍打在她頭上,趁她還來不及說話前就把她的頭打碎。她一死,我也就複了仇。”

  “這個計畫不錯,”叔提斯用幹木柴的爆裂聲說道,“一旦殺了她,幼穆斯接著就可以取回暴風堡的力量之源了。”

  “咱們等著瞧吧。”伯穆斯說。他的聲音是夜出活動的鳥兒從遠方傳來的悲鳴。

  火舌舔舐著小木屋,明亮的橘黃色火苗從木屋兩側漸漸延燒開來。沒有人從小屋門口出來。不久,這地方成了煉獄,幼穆斯被高溫逼得後退了好幾步。他的笑容更大更得意了,手上的木棍也放了下來。

  一陣尖銳的疼痛從他的腳跟傳來。他一扭身,看見一隻眼睛明亮的小蛇,在灼熱的火光映照下呈現深紅色。小蛇的尖牙深深陷入他皮靴後跟。他用力把木棍扔向小蛇,但這小生物卻從他的腳跟退了下來,以極快的速度,屈伸著身體消失在一大塊白堊圓石後方。

  他腳跟上的疼痛消退了。(萬一是毒蛇咬的,)幼穆斯想道,(皮革會吸收大部分的毒液。我該從小腿肚把腿綁起來,脫下靴子,在被咬傷的位置割開十字形的切口。然後我要把蛇毒吸出來。)他這麼想著,在火光中坐到一大塊白堊圓石上,使勁拉扯靴子。靴子脫不下來。他的腳麻木沒有感覺了,他知道這只腳很快就會腫起來。(那麼我該把靴子割開,)他想道。他把腳舉到大腿的高度;有一瞬間他以為世界變暗了,然後看到篝火般照亮壕溝的火焰消失了。他只覺得冷到了骨子裡。

  “怎麼?”他身後響起一個聲音,輕柔得像絲織的絞頸繩,甜蜜得像下了毒的糖果。“你以為你燒了我的小屋就能取暖嗎?你是不是等在門口,想弄清這場火稱不稱我的心?”

  幼穆斯想回答她,但下顎的肌肉繃得緊緊的,牙齒咬得軋軋作響。他的心臟像小鼓般在胸中猛敲,節奏不像平常那麼穩定,而是狂野放縱而不規則。他感到身體裡的每一根動脈與靜脈都穿過骨骼輸送火焰,如果血管中泵送的不是冰,那就是火了。他實在分辨不出來。

  一個老太婆走進他的視線範圍,看起來像是住在小木屋裡的女人,但是卻老得太多太多了。幼穆斯試著眨眨眼,好讓疼得難受的雙眼看清楚,但他忘記怎麼眨眼睛了,眼睛也闔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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