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奇幻小說 > 烏有鄉 | 上頁 下頁
八七


  “我有個逃脫計畫,不過得先把你弄醒,”陌生人說,“拜託醒醒吧。”

  侯爵是醒著的。他還是聽不懂陌生人在講什麼。那人為什麼覺得他在睡覺?侯爵本想說點什麼,但他還得幹活。他在肢解下一個前牧群成員時,仔細琢磨著,終於想好了該說什麼來表達陌生人讓他心煩的原因。侯爵大聲說:“有活兒幹真好。”

  蒲扇耳長鼻子的夥伴聽到這話,點頭表示贊同。

  他們繼續工作。過了一會兒,他的夥伴把幾個牧群前成員的殘骸拖到大坑,推了進去。那坑深不見底。

  侯爵努力無視站在自己背後的陌生人。但突然發覺有個東西粘到嘴上,雙手也被綁在背後。他心中一陣煩亂,不知道該怎麼辦。他覺得自己離了群,很想抱怨幾句,或是呼喚自己的同伴。但他的雙唇被緊緊粘在一起,只能發出些支吾的響動。

  “是我,”一個急切的聲音從背後傳來,“浪客。你哥。你被牧人們抓住了。咱們得想辦法把你弄出去。”那人緊接著又說了聲,“哎呀。”

  某種吠叫在遠處響起,又迅速接近。那尖利的叫聲突然變成勝利的長嚎,類似的嚎叫聲在他們周圍不斷響起。

  有個人吼道:“你的夥伴呢?”

  一個低沉的象鳴聲說:“他到那邊去了,跟著另一個人。”

  “另一個人?”

  侯爵希望他們能過來找到他,把這事解決。這明顯是有什麼誤會。他只想跟著牧群,但現在卻被迫離了群。他想好好幹活。

  “魯德門啊!”浪客說。他們被一群似人又非人的東西包圍了。那些東西都長著尖長臉,身穿毛皮,正激動地交談著。

  那些人解開侯爵的綁繩,但沒扯掉他臉上的膠帶。侯爵並不介意,他也沒什麼想說的。

  事情終於解決了,侯爵松了口氣,盼望著儘快回去工作。但讓他有些困惑的是,他、那個綁他的人,還有長鼻夥伴都被人從大坑領走,通過一條堤道,來到一片蜂窩似的小房間,每個房間都塞滿了艱難踱步的人。他們的步伐整齊劃一。

  幾個身穿粗制毛皮的押送者,帶著他們經過一條狹窄的樓梯,來到一扇門前。其中一人撓了撓門。一個聲音響起。“進來!”侯爵只覺一陣高潮般的興奮。這個聲音!這是侯爵有生以來最想取悅的人。(他的一生有多久來著?一周?兩周?)

  “一個迷途羔羊,”某個押送者說,“一個獵食者。還有羔羊的牧伴。”

  這房間很大,牆壁上掛著油畫。大多是些風景畫,沾染了經年的煙灰和塵土。“怎麼了?”說話的人坐在屋子另一頭的書桌前。他並沒有轉過身來。“你幹嗎拿這種小事煩我?”

  “因為,”侯爵認出了這個聲音,是差點兒將他綁走的那人,“你下過命令。如果有人在牧人樹叢的地盤抓到我,就一定要把我帶給你親手處置。”

  屋裡的人把座椅推開,站起身來,走向他們,順手抄起了靠在牆邊的木質曲柄杖。他來到光亮中,盯著他們看了好半晌。

  “浪客?”他終於開口說道。侯爵聽到這聲音,只覺得渾身酥麻。“我聽說你已經洗手不幹了,當了個僧侶什麼的。我做夢也想不到你還敢回來。”

  (某種巨大的東西在侯爵腦海中膨脹,在他的心田和意識中擴大。那東西碩大無朋,幾乎觸手可及。)

  牧人伸手扯掉侯爵嘴上的膠帶。侯爵知道自己應當因此而喜悅萬分,應當因為被這個人所注意而激動。

  “我明白了,誰能想到呢?”牧人的聲音低沉又有磁性,“他在這兒。已經是我們的人了?卡拉巴斯侯爵。浪客,你是知道的,我多想讓你看著自己的舌頭被割掉,手指被壓成肉醬。但你想想看,如果你臨死前看到的最後一個人是你弟弟,而他會作為牧群的一員,親手把你送進地獄,那我該多麼欣慰啊!”

  (碩大的東西充滿了侯爵的腦海。)

  牧人體態豐碩,看起來營養很好,衣著也精美華貴。他頂著淺褐色的頭髮,臉上一副疲憊的神情。他的大衣有點小,但仍顯得美妙絕倫,顏色猶如午夜潮濕的巷道。

  侯爵意識到那充滿腦海的巨物是憤怒。憤怒,像山林野火般在心中蔓延,紅色烈焰吞噬著一切。

  這大衣,它氣派優雅,它美輪美奐。它就在侯爵伸手可及的地方。

  而且,它無疑是自己那件。

  卡拉巴斯侯爵清醒過來,但他沒有輕舉妄動。那絕不是個好主意。他在思考,飛快地思考。他所思考的東西跟這房間毫無關係。在牧人和那些牧羊犬面前,侯爵只有一個優勢。他知道自己已經清醒,可以自主思考。而他們並不知道。

  他作出一個推斷,又在心中驗證了自己的想法,然後便開始行動。

  “抱歉,”他心平氣和地說,“但我恐怕必須得上路了。咱們能快點嗎?我有個特別重要的事要辦,現在已經遲到了。”

  牧人拄著曲柄杖。他似乎對此並不在意,只是說:“你背離了牧群,卡拉巴斯。”

  “看起來是這樣的,”侯爵說,“你好,浪客。你還是這麼活力十足,可真令人高興。象也在,太榮幸了。大家都在這兒。”他又轉頭對牧人說,“很高興認識你,也很高興能加入這個思考者的群落,度過短暫時光。但我真的必須上路了。很重要的外交任務。有封信要送。你肯定能體諒。”

  浪客說:“兄弟,恐怕你還沒明白眼前的嚴峻形勢……”

  侯爵當然十分清楚眼下的嚴峻形勢。“我相信這些紳士們,”他指了指牧人,還有站在他們周圍的三個身披毛皮的尖臉牧犬人,“會讓我走的。只要把你留在這兒。他們想要的是你,不是我。而且我真有個特別重要的東西要送。”

  浪客說:“我能搞定。”

  “你還是把嘴閉上吧。”牧人說著舉起從侯爵嘴上揭下來的膠條,拍在浪客嘴上。

  牧人比侯爵矮,也更胖。那件氣派非凡的大衣穿在他身上有點滑稽。“有特別重要的東西要送?”牧人說著拍了拍手上的灰塵,“你指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恐怕我不能告訴你,”侯爵說,“說到底,這封外事信函畢竟不是發給你的。”

  “為什麼不是?那上面說了什麼?它是給誰的?”

  侯爵聳聳肩。大衣近在眼前,他一伸手就能摸到。“只有死亡的威脅才能強迫我給你看上一眼。”他勉為其難地說。

  “哦,這簡單。我威脅要你的命。這是額外的威脅,畢竟作為離群者,你已經被判死刑。至於這個笑面虎,”牧人用曲柄杖指了指浪客,他並沒在笑,“他企圖偷走牧群成員。這也是死刑,記在我們本要對他施加的懲罰之上。”

  牧人轉頭看著象。“嗯,我早該問一句了。老巫婆在上啊,這是個什麼鬼東西?”

  “我是牧群的忠實成員。”象用低沉的聲音卑微地說。侯爵心中暗想,自己還是牧群成員時,說話是否也像這樣呆滯。“這人離群後,我仍忠誠地留在群中。”

  “牧群感謝你的辛勤勞作,”牧人說著伸出手,試探著碰了碰一下象牙的尖頭,“我以前從沒見過你這樣的東西,以後也不想再見到。你最好也去死吧。”

  象的雙耳抽搐了一下。“但我是牧群的……”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