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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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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人抬頭看著象碩大的臉龐。“小心駛得萬年船,”他說完又看向侯爵,“好了,那封重要的信呢?” 卡拉巴斯侯爵說:“在我襯衣內袋裡。我必須再說一遍,在我這輩子經手過的文書中,這是最重要的一份。我必須請求你不要看它。這是為了你好。” 牧人猛地一扯侯爵襯衣的前襟,幾顆紐扣飛了出去,撞上牆壁,彈落在地。裝在三明治袋裡的信封,就放在襯衣的內袋裡。 “這真是令人遺憾啊。我相信你肯定會在我們死之前,把這信念給我們聽。”侯爵說,“但不管你會不會念,我可以保證浪客和我都會屏息凝神地聽。對吧,浪客?” 牧人打開三明治袋子,看了眼信封。他撕開個口子,取出一張褪色的信紙,帶出一股灰塵。微小的塵粒懸浮在昏暗的房間中。 “美麗的德魯茜拉,我的心上人,”牧人大聲念道,“我知道你現在對我的感情,並不像我對你的感情……這是什麼鬼東西?” 侯爵沒有答話。他甚至沒有微笑。正如剛才所說的那樣,他屏住呼吸,同時希望浪客也按他說的做了。他在心中默數,因為數數似乎是當下轉移注意力的最佳方式,好讓自己不去想呼吸的問題。他憋不了太長時間。 三十五……三十六……三十七…… 他琢磨著蘑菇孢子會在空氣中漂浮多長時間。 四十三……四十四……四十五……四十六…… 牧人沒再說話。 侯爵試探著往後退了一步,生怕牧犬人會一刀刺穿他的肋腹,或是咬開他的喉頭。但什麼也沒發生。他繼續向後退去,遠離牧犬人和象。 他看到浪客也在後退。 他的肺部火燒火燎地疼。太陽穴附近的血管砰砰作響,那聲音幾乎掩蓋了耳中尖細的嗡鳴。 他儘量遠離那個信封,一步步退到背靠著牆腳的書架,這才小心翼翼地深吸口氣。他聽到浪客也在喘氣。 “刺啦”一聲響過,浪客大張開嘴,那膠帶掉在地上。“這是什麼東西?”浪客問道。 “如果我沒搞錯的話,是咱們逃出這房間,乃至逃出牧人樹叢的車票。”卡拉巴斯說,“而我很少犯錯。能麻煩你解開我的綁繩嗎?” 他感到浪客摸索了幾下自己的雙手,綁繩很快被鬆開。 一個低沉的聲音突然響起。“我得宰個什麼人,”象說,“只等我搞清該宰什麼。” “哦,我親愛的朋友,”侯爵摩擦著酸麻的雙手說,“你是說該宰誰?”牧人和牧犬們開始試探著朝門口走去,步伐笨拙滑稽。“不過我可以保證你誰也不會宰,除非你不想安全返回象堡了。” 象暴躁地甩著長鼻。“我絕對要宰了你。” 侯爵微微一笑。“你非要逼我說‘嘁’嗎?”侯爵說,“或是‘嘖嘖’。我從沒有說‘嘖嘖’這種話的衝動。但我能感到它正在我心中醞釀……” “廟堂和拱頂啊,你中了什麼邪?”象問道。 “錯誤的問題。不過我可以替你問出正確的問題。這個問題是,咱們三個沒中什麼邪?浪客和我沒中邪是因為我們屏住了氣。至於你為什麼沒事,我還真說不好。可能是因為你是象,皮糙肉厚。當然更大的可能是,你是用幾乎垂在地上的象鼻呼吸。其他人是中了什麼邪?答案很簡單。咱們沒中,而這位大腹便便的牧人和他半犬科的同伴們中了的東西,是孢子。” “蘑菇孢子?”浪客問,“蘑菇族的蘑菇?” “對。正是那種蘑菇。”侯爵答道。 “見鬼了。”象說。 “這也是為什麼,”卡拉巴斯物件說,“如果你想殺了我或是浪客,不但不會成功,反而會連累所有人。而如果你把嘴閉上,咱們儘量裝作還是牧群的一員,那麼就有機會逃走。那些孢子正不遺餘力地鑽進他們的大腦。蘑菇隨時可能呼喚他們歸巢。” 牧人堅定不移地往前走,手裡拿著一根曲柄杖。有三個人跟在他身後。其中一個長了個象頭;另一個身材高挑,模樣帥得驚人;最後那個則身穿一件氣度不凡的大衣。這大衣很合身,顏色猶如午夜潮濕的巷道。 這群人後面跟著幾個牧羊犬。他們看上去意志堅定,似乎為了前往目的地,隨時可以赴湯蹈火。 在牧人樹叢,一個牧人在幾條兇猛牧犬(他們也是人,至少曾經是人)的陪護下,帶著一部分羊群行動,這並不是什麼稀罕事。所以當牧人和三條牧犬帶著三隻羔羊往牧人樹叢外面走去時,大牧群並沒在意,瞧見他們的牧群成員繼續著手頭的工作。如果說有人察覺到牧人們的影響力似乎衰弱了一點兒,那也只會耐心等待下一名牧人來看顧他們,保護他們不受獵食者和這個世界的傷害,畢竟孤單才是最嚇人的。 沒人注意到他們越過了牧人樹叢的邊界,還在繼續朝前走。 等他們七個來到基爾伯恩的溪畔,才略作停留。前牧人和那三個披著毛皮的犬人邁步走進水裡。 侯爵知道,此時此刻,那四個人心中只有回歸蘑菇的渴望。他們只求能再次品嘗它的菌肉,讓蘑菇活在他們體內,盡心盡力地侍奉它。而相對的,蘑菇會撫平他們對自身的所有不滿,讓他們體內的生命活得更加愉悅,也更有樂趣。 “真該讓我殺了他們。”象說。他目送著牧人和牧羊犬們蹚著水越走越遠。 “沒意義,”侯爵說,“就連復仇也算不上。他們已經不再是抓捕咱們的那些人了。” 象用力扇了扇耳朵,又使勁撓了撓。“說到復仇,你他媽偷了我的日記,究竟交給誰了?”他問。 “維多利亞。”卡拉巴斯說。 “甚至不在我的嫌疑名單上。她藏得可夠深的。”象沉默片刻後說道。 “這我無可否認,”侯爵說,“而她甚至沒把定好的報酬給足。我最後只能自己順了點添頭,以彌補虧空。” 他把皮膚黝黑的手伸進大衣,摸索著幾個明袋、幾個暗袋,最終竟摸到了最隱蔽的那個,這連自己也感到意外。他把手探進去,掏出個帶掛鏈的放大鏡。“這是維多利亞的東西,”他說,“我記得你能用它看穿物體。也許可以作為對你的一點點補償?” 象從自己的衣袋裡掏出個東西,侯爵沒看清是什麼。象眯著眼睛,透過放大鏡看了眼,隨即發出一聲介於欣慰的悶哼和滿足的象鳴之間的響動。“哦,不錯,很不錯,”他說著把兩件東西都放進口袋,“救了我的命,大概可以抵過偷我的日記吧。雖說如果我沒追著你跳進下水道,也就不需要你救。但繼續互相指責實在沒有意義,就當你保住自己的小命了吧。” “我期待有朝一日能到象堡造訪。”侯爵說。 “別得寸進尺,夥計。”象不耐煩地甩了甩鼻子。 “沒有啊。”侯爵說。他忍住沒說,得寸進尺是他成就自己的唯一途徑。侯爵往旁邊瞟了一眼,發現浪客再次令人困惑又氣惱地消失在陰影之中,甚至沒說聲再見。 侯爵最恨有人這麼幹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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