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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黑老鼠向它彙報情況。黃金鼠沉思片刻,下了一道命令。黑老鼠又翻身躺倒,再度露出咽喉,接著身子一扭一擰,便上路了。

  在“奇臭年”之前,陰溝民就已經存在。從伊莉莎白一世時期到王政復辟時期,再到攝政王時期[29],倫敦人口急劇增加,廢物、垃圾和污水也隨之氾濫,越來越多水路被迫改造成地下管道和加蓋的水溝,為陰溝民提供了生活空間。但只有在“奇臭年”過後,維多利亞時期的下水道修建計畫完成之時,陰溝民才正式登上歷史舞臺。他們的足跡遍佈下層世界的每寸土地,但卻長期定居在東部那些形似教堂的紅磚地穴中,也就是眾多污濁湍流匯合之處。他們終日坐在那裡,身邊放著長竿、漁網和拼湊而成的吊鉤,時刻注意棕色水面的變化。

  他們穿著棕綠相間的衣服,上面覆蓋厚厚一層污垢,可能是黴菌,抑或化工黏液,也有可能是某種更噁心的東西。他們留著長髮,糾結發黏,身上那股味道,你多少可以想像出來。老舊的防風燈掛在通道中。沒人知道陰溝民用什麼當燃料,但他們燈盞中的藍綠色火苗,看起來毒性不小。

  誰都不知道陰溝民彼此如何交流。在他們跟外界少有的接觸中,用的是一種手語。他們生活在滴滴答答、汩汩潺潺的世界,有男有女,還有那些沉默不語的陰溝小孩。

  鄧尼金發現水面上有個東西。他是陰溝民的族長,最智慧最年長的成員,比當年的建設者們更瞭解這些陰溝。鄧尼金伸手拿過一張長長的捕蝦網,單手熟練一拋,就從水中撈起一部相當破舊的行動電話。他走到放了一小堆垃圾的角落,把電話跟其他戰利品扔在一起。到目前為止,今天的收穫包括兩隻不配套的手套、一隻鞋、一個貓頭骨、一盒泡了水的香煙、一支假腿、一條死去的英國獵犬、一對(鑲在底座上的)鹿角,以及一輛嬰兒車的下半截。

  今天的收成不算太好,而且今晚有場流動集市要在戶外舉行。鄧尼金繼續凝視水面。天知道接下來會冒出什麼東西。

  老貝利正把剛洗好的東西拿出去曬。毯子和床單在中央大廈屋頂迎風飄揚。這棟醜絕人寰的摩天大樓建造於六十年代,就在托特納姆法院路地鐵站上方,是牛津街東端的地標。老貝利對中央大廈沒什麼好感,但就像他常對鳥兒們說的那樣,這樓頂的風景無與倫比。更何況在倫敦西區,中央大廈屋頂是少數幾處不用被迫見到中央大廈的地方。

  老貝利大衣上的幾根羽毛被強風扯掉,一下子飛得老遠,在倫敦上空飄舞。但他不在乎。老貝利還常對鳥兒們說,反正羽毛有的是。

  很大一隻黑老鼠從通風管蓋的裂縫處爬了出來。它環顧四周,隨即跑向老貝利落滿鳥糞的帳篷,直接爬到頂端,然後跳上老貝利的晾衣繩,沖老頭急切地叫了兩聲。

  “別著急,別著急。”老貝利說。

  黑鼠重複了一遍,這次聲調較低,但語氣同樣急切。“我的天哪。”老貝利說著一頭鑽進帳篷,拿出一對武器,也就是他的烤叉和煤鏟;接著又急急忙忙跑回去,拿出某些廉價工具;隨即最後一次沖進帳篷,打開木箱,把銀匣揣進口袋。“我可真沒工夫幹這種蠢事,”他最終出來時對老鼠說,“我是個大忙人。你知道,鳥兒不會自己鑽進籠子。”

  老鼠沖他吱吱叫喊。老貝利解開纏在腰間的繩子。“哦,還有其他人可以去找屍體。我早不像過去那麼年輕了。我可不喜歡地下世界。我是個屋頂男兒,生在此處,長在這裡。”

  老鼠發出粗魯的叫聲。

  “俗話說欲速則不達,”老貝利答道,“我這就出發了。你這妄自尊大的臭小子,我可認識你的曾曾祖父,小老鼠。所以你少給我擺架子……那麼這次集市在哪兒舉辦?”老鼠說出答案。老貝利把它放進衣服口袋,爬到大樓外側。

  鄧尼金坐在陰溝旁邊的塑膠躺椅中,心頭忽然冒出強烈的預感,一筆飛來橫財正在接近。他能感到這筆財富自西向東漂向這邊。

  鄧尼金使勁拍了下手。其他人無論男女老少都跑了過來,手裡抓著鉤竿、漁網和繩索。他們在濕滑的陰溝邊上排成一行,提燈猶自放射劈啪作響的綠色光芒。鄧尼金抬手一指,他們全都靜靜等待——這就是陰溝民等待的方式。

  卡拉巴斯侯爵的屍體面朝下漂在陰溝上,污水載著他莊嚴緩慢地順流而下,好似一艘葬禮木舟。陰溝民用鉤竿和漁網把它拉住,一聲不吭地拖上岸邊。他們扒下大衣、靴子,拿走金懷錶和衣袋裡的各種東西,但仍將其他衣物留在屍體上。

  鄧尼金面對這次的斬獲笑顏逐開。他又拍了下手,其他人開始準備參加集市。現在他們可有值得一賣的東西了。

  “你肯定侯爵會在集市出現?”理查向門菲問道。這條道路正逐漸變成向上的緩坡。

  “他不會讓咱們失望的,”女孩盡可能信心十足地說,“我敢肯定他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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