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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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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長用混濁的白眼瞪視前方,口氣中帶上了些許責備的意味。“不,我們是僧人。殺你的是試煉。” 他們走下一段階梯,進入一間墓室般的低矮房間,四壁裝潢甚是古怪。“好了,”院長說,“笑一笑!” 伴著一陣電子雜訊,照相機閃光燈突然爆亮,晃得理查睜不開眼。片刻之後,他恢復了視覺,只見烏煙兄弟放下一台陳舊破爛的寶麗來照相機,把照片揪了出來。修士靜候片刻,等照片成像,然後釘在牆上。“這面牆是為失敗者準備的,”院長歎道,“以確保他們都不會被遺忘。紀念,這也是我們的責任。” 理查掃視著那些面孔。幾張寶麗來照片;二三十張快照,有些是古老的棕色照片和銀板成照片像;再往後看,是鉛筆素描、水彩畫和小畫像。眾多肖像沿著牆壁一路延伸,看來黑修士們做這件事,已經有很長時間了。 門菲渾身顫抖。“我真傻,”她嘟囔道,“我早該知道。咱們有三個人。我不該直接到這兒來。” 獵人左顧右盼,觀察著每名修士和每張弩弓的位置,心中默算能有多大機會毫髮無傷地帶著門菲從橋上躍下,然後再算兩人只受輕傷的情況,最後是門菲受輕傷,自己受重傷。她正在重新推演。“你要是早知道了,又會有何不同?” “首先,我就不會把他帶到這兒來。我應該去找侯爵。” 獵人把頭歪向一邊,直截了當地問道:“你信任他?”門菲知道她指的是卡拉巴斯侯爵,而非理查。 “是的,我多少能夠信任他。” 門菲的五歲生日才過了兩天。流動集市那天剛好在英國皇家植物園舉行,父親帶她去一同前往,算作生日禮物。那是她頭一回參加集市。他們待在蝴蝶館,被色澤豔麗的翅膀和明豔輕盈的東西所包圍。門菲看得心醉神迷,不能自拔。父親忽然在她身邊蹲下。“門菲?”他說,“慢慢轉過身來,往那兒看。” 她轉過身,放眼望去。一個膚色黝黑的男人,穿了件大外套,黑髮綁在腦後,紮成長長馬尾。他正跟一對膚色金黃的雙胞胎姐妹說話,兩人年紀不大。女孩正在哭泣,是那種成年人的哭法,儘量壓抑自己的衝動,痛恨仍舊奪眶而出的淚水,表情滑稽可笑,醜怪難看。門菲轉回頭來望向蝴蝶。“你看見他了嗎?”父親問道。她點了點頭。“此人自稱卡拉巴斯侯爵。他是騙子,是盜賊,甚至可能是個怪物。但如果你遇到麻煩,就去找他。他會保護你,孩子。他責無旁貸。” 門菲回頭向男人望去,他雙手分別放在雙胞胎的肩頭,正領著他們離開房間。侯爵離開前,回頭看了一眼,及閘菲四目相對。他露出燦爛微笑,沖女孩擠了擠眼。 圍在她倆身邊的黑修士們好似霧中鬼魅。門菲沖黑貂兄弟朗聲說道:“這位兄弟,打擾一下。我們去取鑰匙的那位朋友,如果他失敗了,我們又會怎樣?” 僧人朝她們湊近一步,遲疑片刻,這才說道:“我們會護送二位離開此處,放你們走。” “理查呢?” 透過兜帽的陰影,她看到對方最終難過地搖了搖頭。 “我應該帶侯爵來。”門菲說。她想知道卡拉巴斯在哪兒,正在做些什麼。 卡拉巴斯侯爵正被釘上一個巨大的叉形木架。這件東西是范德摩先生用各種材料拼湊而成的:幾張舊床板、一把椅子的殘餘部分、一扇木門,還有個看似車輪的東西。另外,他還幾乎用光了一大盒生銹鐵釘。克勞普先生監督著整個建造過程,在醫院裡跑來跑去,尋找有用部件,還時而提些寶貴建議。范德摩先生站在梯子上,把木架連同侯爵一塊扯了上去。“稍微往上點,”站在地上的克勞普先生叫道,“再往左點。對。這就行了。很不錯。” 他們已經很長時間沒有把人釘上十字架了。 卡拉巴斯侯爵四肢攤開,形成一個大×;手腳被生銹鐵釘刺透,腰間綁著繩索。經歷過強烈痛苦後,他現在幾乎不省人事。這裡曾是醫院員工自助餐廳,巨型木架用幾根繩索吊在天花板上。再往地面觀瞧,克勞普先生已經搜羅來一大堆尖銳物體,既有剃鬚刀片和餐刀,也有被丟棄的解剖刀和柳葉刀,還有些范德摩先生從牙科診療區找來的怪東西。他們甚至從鍋爐房拿了根撥火棍來。 “范德摩先生,你為什麼不去看看他情況如何呢?”克勞普先生說。 范德摩先生舉起手中的榔頭,試探著捅了侯爵一下。 卡拉巴斯侯爵不是好人,而且他很有自知之明,堅信自己也並非勇士。他早已作出判斷,認定整個世界,無論上層下層,都充滿希望被蒙蔽哄騙的人。故而,他以一則童話中的一句謊言為自己命名,並用衣袍服飾和舉止作派,將自己塑造成華麗的大笑話。 他的手腕雙足隱隱作痛,呼吸越來越困難。現在假裝昏迷顯然已經沒有好處,他仰起頭,使盡全身力氣朝范德摩先生臉上噴了一大口鮮血。 這是勇敢的行為,他心中暗想,也是愚蠢的行為。如果不這麼做,他們也許會讓他平靜死去。至於現在,侯爵可以肯定,他倆會繼續折磨自己。 不過話說回來,也許反而能死得更快些。 敞口罐子裡的水已經沸騰。理查看著冒泡的開水,還有那滾滾蒸汽,暗自猜測他們想要幹什麼。他的想像力羅列出各種答案,大多數伴有無法想像的痛苦,但到頭來這些答案全都不對。 沸水被倒進茶壺,烏煙兄弟往裡面加了三勺乾燥碎葉。泡好的茶水經過濾茶器,注入三個瓷杯。院長仰起頭,嗅著空氣,露出微笑。“聖匙試煉的第一步,就是喝杯好茶。你要加糖嗎?” “不,謝了。”理查警惕地說。 烏煙兄弟在茶里加了點牛奶,將一套杯碟遞給理查。 “裡面下毒了嗎?”他問。 院長幾乎有些生氣。“上帝慈悲,當然沒有。” 理查抿了口茶,味道似乎跟他過去常喝的茶水沒什麼區別。“但你說這是試煉的一部分?” 烏煙兄弟握住院長的雙手,將一杯茶放在他掌中。“從某種意義來說,正是如此,”院長說道,“在求索者接受試煉之前,我們總是先為他們泡一杯茶。這算是對吾輩的試煉,倒不是對你。”他啜飲自己的茶水,蒼老的面容顯出幸福的微笑。“總的來說,這茶相當不錯。” 理查放下幾乎沒喝的茶杯。“如果你們不介意的話,咱們能否現在開始試煉?” “當然不介意,”院長說,“一點兒也不。”他站起身來,三人走向房間對面的一扇門。 “說起來……”理查頓了頓,試圖理清自己想問的問題,然後繼續說,“關於這場試煉,你們有什麼要提醒我的嗎?” 院長搖搖頭,真的無話可說。他只要把求索者們領到門前,然後在外面的走廊中等待一兩個小時,再回到這裡,把求索者的殘骸從神殿移走,埋葬在墓穴中。有時情況更糟,那些人還沒有死,但你沒法把那種狀態稱為活著。黑修士們會儘量悉心照料這些不幸的人。 “好吧,”理查勉強笑了笑,“算了,帶路吧,麥克達夫。” 烏煙兄弟拉開門閂,發出兩聲槍響般的爆音。他把門打開,理查邁步走了進去。烏煙兄弟將門重新關好,把門閂插回原位。他領著院長回到座椅,將茶杯放在老人手中。院長沉默地抿著茶水,隨後又用哀痛語氣說道:“《馬克白》裡的原話是‘儘管來吧,麥克達夫’。但我實在不忍心糾正他。他似乎是個非常善良的年輕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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