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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六


  蟠蛇用指頭沾了下鹽水醬,那裡面似乎泡著幾條小鰻魚。她舔舔手指,贊許地頷首示意。“我也沒工夫聽你父親胡扯。都是些聯合地下世界的空談,鬼話連篇,愚不可及。傻子,只會惹禍上身。我上次見到你父親時就跟他說了,如果他再敢到這兒來,我就會把他變成蛇蜥。”她轉頭看著門菲,“說起來,你父親怎麼樣了?”

  “他死了。”

  蟠蛇擺出一副果不其然的神情。“看見沒?我說得絕對沒錯。”門菲默不作聲。蟠蛇從灰發中捏起個會動的東西,仔細看了一眼,便用食指和拇指撚死,扔在月臺上。她又把頭轉向獵人。“你是來狩獵的嗎?”

  獵人正在消滅一盤堆成小山的醃鯡魚。她含著滿嘴的食物,點了點頭。

  “你肯定需要那柄長矛。”

  蜂腰女子出現在理查身邊,手裡端著小託盤,盤子上有個小玻璃杯,杯中盛有豔麗逼人的翠綠色液體。理查瞅了一眼,又看看門菲。

  “你給他的是什麼東西?”女孩問道。

  “不會害他的,”蟠蛇笑起來冷若冰霜,“你們是客人。”

  理查把綠色液體一飲而盡,這味道似乎混合了百里香、薄荷油和冬日清陽。他感到液體穿腸而過,連忙做好準備防止嘔吐。但他深吸口氣,略感驚奇地發現頭已經不疼了,肚子卻餓得要命。

  從本質上說,老貝利不是那種天生笑話滿腹的人。但儘管先天不足,他還是持之以恆地加以鍛煉。他最愛講冗長不堪的荒誕故事,每次都用一個可憐巴巴的雙關語作為包袱。但問題是,老貝利每每講到最後,卻忘了這個詞到底是什麼。他僅有的聽眾是一小群無法脫身的鳥兒。它們,特別是白嘴鴉們,把老人的笑話視作充滿哲理的晦澀寓言,含有對人性本質的深刻認識和真知灼見。它們甚至會不時要求老貝利再講一個有趣的故事。

  “好吧,好吧,好吧,”老貝利開講了,“如果你們以前聽過這個,就趕緊打斷我。話說有個人走進酒吧。不對,它不是人。這是個笑話。它是匹馬。一匹馬……不對……一根繩子。三根繩子。對了。三根繩子走進銀行。”

  一隻個頭很大的老白嘴鴉嘎嘎叫了兩聲。老貝利摸摸下巴,聳了聳肩。“它們就是走進去了。這是個笑話。繩子在笑話裡可以進銀行。它走到櫃檯前,要求辦理取款業務。櫃員對要取款的繩子說:‘我們這兒不接待繩子。’它只能走回去對朋友們說:‘他們不接待繩子。’要知道這是個笑話,所以中間那根繩子也試了一次,記得吧,它們一共有三根。輪到最後那根繩子了,它在自己中間打了個結,然後上去要錢。櫃員說:‘嗨,你不是其中一根繩子嗎?’那根繩子呢,它答道:‘不,我是打結的。’打劫,明白吧,打結。一語雙關。非常非常有趣。”

  八哥們禮貌地叫了兩聲。白嘴鴉們則點點頭,把腦袋歪向一邊。接著最老的那只白嘴鴉又沖老貝利嘎嘎鳴叫。“再講一個?嗨,我又不是笑話包袱。等我想想……”

  帳篷裡突然傳出一陣有節奏的低沉響動,仿佛從遠方飄來的心跳聲。老貝利快步走進帳篷,聲音是從一個舊木箱裡傳出來的,老貝利最珍惜的東西都放在這裡面。他打開箱子,脈動聲變得更為響亮。那個小銀盒就放在老人的各種寶物上面。他伸出粗糙枯瘦的手,拿起盒子。一片紅光在其中有規律地閃爍,就像心跳脈搏,透過銀絲花飾、縫隙和鎖扣放射出來。“他有麻煩了。”老貝利說。

  最老的白嘴鴉嘎嘎叫著提出一個問題。“不,這不是笑話。是侯爵,”老貝利說,“他有大麻煩了。”

  理查正埋頭大吃第二盤早餐,蟠蛇忽然把自己的椅子往後一推。

  “我想我已經盡到地主之誼了。孩子,年輕人,祝你們日安。獵人……”她頓了頓,伸出一根細瘦如爪的手指,撫摸著獵人的下巴。“這裡永遠歡迎你。”她沖眾人傲慢地點點頭,站起身走出房間,那位蜂腰管家也跟了出去。

  “咱們該走了。”獵人說著從桌旁站起身,門菲和理查只好不情不願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走過一條窄到不能兩人並肩而行的走廊,爬上幾段石階,在黑暗中穿過一道鐵橋。過橋時,還聽到一列地鐵從下方疾馳而過。三人隨後進入一片仿佛永無止境的地窖網路,這裡散發著潮濕腐朽的味道,還有磚石和歲月的氣息。“她是你過去的老闆嗎?似乎人挺不錯。”理查對獵人說,但對方沒有理他。

  始終保持克制的門菲忽然說道:“在下層世界,如果大人想讓小孩子們不要淘氣,就會對他們說:‘乖乖聽話,不然蟠蛇會來把你抓走。’”

  “哦,”理查說,“你為她工作過,獵人?”

  “我為全體七姐妹工作過。”

  “我還以為她們至少,哦,三十年沒跟彼此說過話了。”門菲說。

  “很有可能。但她們當年還會交談。”

  “你到底多大年紀?”門菲問道。理查很高興女孩提了這個問題,他可永遠沒這膽子。

  “跟我的舌頭一樣大,”獵人一本正經地說,“比我的牙齒老一點兒。”

  “不管怎麼說,”理查無憂無慮地說,儼然一副宿醉已解,感覺生活無限美好的樣子,“這不是挺好的嗎?食物鮮美,也沒人想殺咱們。”

  “我敢說隨著時過境遷,這種情況會發生改變,”獵人篤定地說,“從哪條路去找黑修士,小姐?”

  門菲停下腳步,集中精神。“咱們走河道,這邊來。”

  “他還沒醒過來嗎?”克勞普先生問道。

  范德摩先生用長長的食指捅了捅侯爵癱軟的身體。他的呼吸很弱很淺。“還沒有,克勞普先生。我恐怕把他弄壞了。”

  “你對自己的玩具一定要多加小心,范德摩先生。”克勞普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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