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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五


  理查揚起手(但卻發現這不是自己的手),朝怪物擲出長矛。

  他能看清野獸的雙眼,光亮惡毒,志得意滿。兩顆光球向他飛撲而來,這稍縱即逝的光陰便如刹那永恆。

  它撞上來了……

  水很涼,澆在理查臉上,感覺像被人狠狠扇了一巴掌。他激靈一下,猛地睜開眼睛,使勁喘了口氣。獵人正低頭看他,手裡拿著個很大的空木桶。他覺得頭髮濕漉漉,臉蛋潮乎乎,連忙抬手把涼水從眼睛上抹掉,同時冷得打了個哆嗦。

  “你沒必要這麼做。”理查說完這話,就覺得嘴裡臭烘烘的,似乎有幾隻小動物把這兒當成了洗手間。他試圖站起身,卻猛然跌坐在地,不禁悶哼一聲。

  “你的腦袋感覺如何?”獵人很懂行地問。

  “好點了。”

  獵人走到馬廄對面,提起另一隻裝滿水的木桶,走了回來。“我不知道你們喝了什麼東西,”她說,“但酒勁兒肯定很足。”獵人把手浸在桶裡,往門菲臉上彈了點水。女孩動了動眼皮。

  “怪不得亞特蘭蒂斯會沉,”理查嘟囔道,“如果他們每天早上都是這種感覺,那真不如沉了算了。咱們這是在哪兒?”

  獵人又往門菲臉上灑了些涼水。“在一個朋友的馬廄裡。”她說。

  理查環顧四周,這裡看上去的確有點像馬廄。他心中胡思亂想起來,這是給馬準備的嗎?如果真是,哪種馬會生活在地下?

  牆上塗著個徽章:七顆星環繞在大寫的S(或許是條蛇?理查看不出來)周圍。

  門菲試探著把手伸向額頭,輕輕碰了一下,似乎不敢確定自己會發現什麼東西。“哦,”她近乎呻吟地說,“廟堂與拱門啊。我是不是死了?”

  “沒有。”獵人答道。

  “真可惜。”

  獵人把女孩攙扶起來。“好吧,”門菲暈暈乎乎地說,“他的確警告我們說這酒很烈。”話音未落,她突然徹底清醒,好似被當頭棒喝。女孩抓住理查的肩膀,倒吸一口冷氣,指著牆上的徽章,也就是七星環繞的蛇形S。“蟠蛇,”她對理查和獵人說,“那是蟠蛇的紋章。理查,快起來!咱們得趕快逃命,在她發現咱們在這兒之前……”

  “小丫頭,”一個乾澀的聲音從門口傳來,“你真覺得,你們能闖進蟠蛇的宅院,還不被她知曉嗎?”

  門菲倒退兩步,緊緊靠在馬廄的木板牆上,身子瑟瑟發抖。儘管太陽穴突突直跳,但理查還是意識到他從沒見過門菲顯出如此驚懼的模樣。

  蟠蛇站在門口,身穿緊身白皮衣,足蹬高筒白皮靴,其餘部分看上去似乎在很久以前曾是件精工細作的蕾絲白婚紗,但如今已經破爛不堪,滿是泥汙。蟠蛇比他們三個都高,泛灰的髮絲蹭著門梁,目光銳利有神,兩片薄嘴唇在那張傲慢的面孔上,就像一道可怕的裂痕。她看著門菲,似乎認為這份恐懼是理所應當,仿佛她已經習慣被人懼怕,早就見怪不怪,甚至享受這種感覺。

  “冷靜點。”獵人說。

  “但她是蟠蛇,”門菲帶著哭腔說,“七姐妹中的蟠蛇。”

  蟠蛇親切地點了點頭,隨即離開門洞,朝他們走來。有個乾瘦女子站在她身後,自始至終沉默不語。她面容嚴肅,黑髮很長,身穿黑色裙服,束腰細得好似蜂形。蟠蛇走到獵人跟前。“獵人很久以前為我工作過,”她說著伸出白皙手指,輕輕撫摸獵人的棕色面頰,充滿愛憐和欲念。“你比我還會保養,”獵人低下頭,“她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孩子。你就是門菲嗎?”

  “是的。”門菲勉強擠出這兩個字。

  蟠蛇轉過頭面向理查,漠然問道:“你又是誰?”

  “理查。”

  “我是蟠蛇。”她風度翩翩地說。

  “我聽說了。”

  “我為你們所有人準備了食物,”蟠蛇說,“不知你們可想用個早餐?”

  “哦,天哪,不用了。”理查客客氣氣地說,好似帶著哭腔。門菲沉默不語。她還背靠木牆,身子微微發抖,猶如秋風中的葉片。獵人把他們帶到這兒來,顯然是作為避風港,但這個事實也無法緩解她的恐懼。

  “都準備什麼了?”獵人問道。

  蟠蛇看向站在門口的蜂腰女子。“嗯?”她問了一聲。那女人微微一笑,理查還從未在人類臉上見到如此冰冷的笑容。她說:“煎蛋、鹹蛋、荷包蛋、咖喱、鹿肉、酸洋蔥醃鯡魚、熏鯡魚、鹹鯡魚、蘑菇燉菜、鮮肉甘藍菜、牛腳肉凍……”

  理查張開嘴,想要請她別再說了,但為時已晚。他突然猛然赫然覺得腹中翻江倒海。

  理查希望有人能扶他一把,告訴他一切都會好的,很快就沒事了;希望有人能給他一片阿司匹林和一杯水,把他帶到床上去。但不會有人這麼做,他的床更遠在另一個世界。他用桶裡的水把臉上手上的汙物洗去,又漱了漱口,這才搖搖晃晃地跟在四個女人後面去吃早餐。

  “把牛腳肉凍遞給我。”獵人嘴裡塞滿食物,含混不清地說。

  蟠蛇的飯廳似乎安在理查平生所見的最小的地鐵月臺上。這裡大概只有十二尺長,大部分空間都被一張餐桌佔據。上面鋪著白色錦緞桌布,還擺了套正式晚宴用的銀餐具。桌上堆滿氣味古怪的食物,其中又以鵪鶉蛋最令理查難以忍受。

  他渾身濕冷,黏黏糊糊。眼珠似乎被安錯了窩槽,而顱骨帶來的大致感覺,就像有人趁他睡覺時把這玩意兒調了包,換上小了兩三號的貨色。一列地鐵從他們身邊幾尺外駛過,帶來的強風拍打著餐桌,掀起的聲浪穿過理查的頭顱,如一柄火紅的匕首插進他的腦子。

  “你的英雄看來不勝酒力。”蟠蛇實事求是地評價道。

  “他不是我的英雄。”門菲說。

  “恐怕他就是。你要學會辨認這種人,也許是眼神裡的感覺。”她轉頭對那位大概是管家的黑衣女子說,“給這位先生拿點解酒藥來。”那人露出冷漠微笑,隨即悄然離去。

  門菲小口小口吃著蘑菇。“我們十分感謝你的盛情款待,蟠蛇夫人。”

  蟠蛇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叫我蟠蛇就好,孩子。我可沒工夫理會那些敬語和虛銜。那麼,你就是門琅的長女咯?”

  “沒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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