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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


  “對保鏢來說,”侯爵宣講道,“好人這個屬性,就像能讓整群龍蝦洄游的能力一樣沒用。他看起來很危險。”瓦尼開始發動迅疾猛烈的攻擊,而瓦尼的皮靴和瑞斯利普卵蛋的突然接觸,更是在圍觀人群中引發低聲喝彩。這陣喝彩壓抑沉悶、熱情全無——通常只有在陽光明媚惹人睡的周日下午,觀看英格蘭鄉村鬥蟋蟀比賽時,才能聽到如此有氣無力的聲音。侯爵跟其他人一起禮貌地鼓起掌。“很不錯,先生。”他說。

  瓦尼看了看門菲,沖她擠擠眼,幾乎透出一股佔有欲,然後才把頭轉向瑞斯利普。

  女孩打了個哆嗦。

  理查聽到一陣掌聲,便循聲找去。

  五個衣著幾乎相同的年輕女子與他擦身而過。她們膚色蒼白,長髮黢黑,戴著銀首飾,身穿天鵝絨長裙,每一套都暗如夜色,一件深綠,一件深棕,一件深藍,一件深紅,一件純黑。她們髮型完美,妝容完美,走起路來悄無聲息。理查只能聽到天鵝絨裙裾飄擺的細碎響動,猶如聲聲嘆息。走在最後的女人,身穿純黑裙服,是膚色最白容顏最美的一個,她沖理查露出微笑。他也謹慎地笑了笑,隨即走向甄選會場。

  會場位於鮮魚生肉區,就在哈樂德魚雕像群下方的開闊空場。觀眾們背沖著他,裡裡外外圍了兩三層。理查還在琢磨該如何尋找門菲和侯爵,卻發現人群忽然左右一分。他看到自己要找的人就坐在熏馬哈魚櫃檯的玻璃櫃面上,高興地張開嘴巴,準備喊出門菲的名字。但話還沒出口,他就意識到人群為什麼會分開。一個梳長辮綹的巨漢身形突然迫近。此人渾身赤裸,一塊綠黃紅三色布料像尿布似的裹在腰間。他越空而來,仿佛被一隻巨手扔過人群,結結實實砸在理查身上。

  “理查?”門菲呼喚著。

  他睜開眼睛,眼前的面孔晃了幾下,最終變得清晰。這是一張清秀蒼白的俊臉,火蛋白石色的眼眸凝視著他。

  “門菲?”他說。

  女孩看起來怒氣衝衝,或者說怒不可遏。“廟堂和拱門在上,理查。我簡直不敢相信。你跑到這兒來做什麼?”

  “我也很高興再見到你。”理查有氣無力地說。他坐起身,腦袋裡胡思亂想。自己是不是有點腦震盪?就算真腦震盪了,他又怎麼知道?為什麼一直覺得門菲會樂於見到自己?女孩目不轉睛地盯著自己的指甲,鼻翼輕輕翕動,似乎擔心自己一張嘴就會說出什麼不好聽的話來。

  有個一口爛牙的大漢,也就是在橋頭把理查推倒的人,正在和一名侏儒搏鬥。他們手持撬棍戰作一團,局面倒不似理查料想中那麼一邊倒。侏儒的速度疾如閃電,不斷翻滾、攻擊、跳躍、撲襲。他的每個動作都會讓瓦尼相形見絀,顯得笨拙遲鈍。

  理查把頭轉向正專心觀看比試的侯爵。“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侯爵瞥了他一眼,隨即轉回頭繼續觀看激烈的戰局。“你,”他說,“深陷泥潭,不能自拔。而且可想而知,距離無法逃脫無從規避無須置疑的淒慘結局,不過幾步之遙。而另一方面,我們正在甄選保鏢。”瓦尼的撬棍碰到了侏儒,跳躍躥蹦的小矮子陡然僵住,立刻倒在地上人事不省。“我想我們已經看得夠多了,”侯爵大聲說道,“感謝諸位光臨。瓦尼先生,你能留下來等會兒嗎?”

  “你幹嗎非跑到這兒來不可?”門菲冷若冰霜地對理查說。

  “我確實沒有太多選擇餘地。”理查說。

  女孩歎了口氣。侯爵正繞著場子溜達,驅散已經參加過甄選的那些保鏢,這邊送兩句讚美,那邊給兩句忠告。瓦尼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理查試探著沖門菲笑了笑,但女孩不予理會。“你是怎麼到市場來的?”她問。

  “我遇到一群鼠人……”理查開口說。

  “鼠語者。”門菲糾正道。

  “還有那只把公爵字條帶給咱們的老鼠……”

  “長尾大人。”女孩說道。

  “沒錯,他對那些鼠語族說,讓他們務必把我送到這兒來。”

  女孩揚了揚眉,腦袋略微歪向一旁。“一個鼠語族人把你帶到這兒來的?”

  理查點點頭。“大部分路程都是靠她幫忙。她名叫麻醉法。她……哦,她出了點意外。在那座橋上。另一位女士帶我走完了剩下這段路。我想她是個……你知道,”理查猶豫片刻,這才說,“是個妓女。”

  侯爵已經走了回來,就站在洋洋自得心滿意足的瓦尼面前。“擅長什麼武器?”侯爵問道。

  “啊哈,”瓦尼說,“這麼說吧,但凡能用來砍人的東西,用來把別人腦袋轟掉的東西,用來打折骨頭的東西,或是在別人身上開個醜窟窿的東西——但凡是這些東西,瓦尼都很拿手。”

  “對你表示滿意的前雇主有哪些?”

  “奧林匹亞、牧羊皇后、柔骨幽閉族,還在五月集[16]上做過一段時間保安。”

  “很好,”卡拉巴斯侯爵說,“我們對你的工作能力印象很深。”

  “我聽說,”一個女性的聲音說道,“你們放出風聲,說要招募保鏢,而且不要頭腦發熱的業餘菜鳥。”來人膚色棕褐,笑容足以平息一場戰爭,身上穿著帶有灰棕斑點的軟皮衣。理查一眼就認了出來。

  “就是她,”理查壓低聲音對門菲說,“那個妓女。”

  “瓦尼,”瓦尼氣鼓鼓地說,“是下層世界最能打的殺手兼保鏢。所有人都知道。”

  女人看了侯爵一眼。“面試已經結束了?”她問。

  “是的。”瓦尼說。

  “未必。”侯爵說。

  “那麼,”女人對他說,“我想試一下。”

  卡拉巴斯侯爵思忖片刻,說了句“那好啊”,隨即退到一旁,重又跳上熏馬哈魚櫃檯,舒舒服服地坐著等待演出開始。

  瓦尼無疑極度危險,更不用說是個惡棍、虐待狂,而且對周遭人等的身體健康具有很大危害。不過他腦筋的確不太好使。瓦尼盯著侯爵,琢磨,琢磨,繼續琢磨,最終難以置信地問:“我得跟這小娘們打?”

  “對,”皮衣女說,“除非你想先打個盹兒。”瓦尼開始哈哈大笑,神色近乎瘋狂。片刻之後,笑聲戛然而止——女人飛起一腳,狠狠踢中瓦尼的心窩,他像大樹一樣倒在地上。

  他剛才跟侏儒搏鬥用的撬棍,正好就在手邊地板上。瓦尼抄起鐵棍,砸向女人的面門。皮衣女矮身閃過,同時兩掌一合,急速拍中他的雙耳。撬棍脫手而出飛過房間。儘管耳部的痛苦令他頭暈目眩,但瓦尼還是迅速從靴子裡掏出一柄匕首。

  他不太清楚此後到底發生了什麼,只知道腳下的世界迎面撲來;只知道自己趴在地上,鮮血從耳朵流出,喉嚨被自己的匕首抵住,而卡拉巴斯侯爵說了一聲:“夠了!”

  女人抬起頭,手裡仍然拿著瓦尼的匕首,頂在他的咽喉。“如何?”她說。

  “精彩絕倫。”侯爵說。門菲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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